菲爾地身體止不住地顫抖，手指緊緊地扣住衣櫃以免讓自己癱坐於地上。
那只是一件簡單的冒險者制服和一枚榮耀級的勳章，單憑這兩件東西，不可能讓菲爾害怕至此。
讓菲爾顫抖的真正原因，是如果沒有看到這兩件東西，他可能很難發現自己正在失去什麼。
上古時期，禁地產生之初，曾有無數人員踏入禁地渴望窺探潘拉的遺產，就算是“黃沙中的迷霧”這樣的隨機霧地也有不少人進入，即使他們已經音訊全無。
而眼前的這兩件東西，顯然是那個時段的產物。
“你沒事吧？”
一位大叔來到菲爾的身邊，輕撫著菲爾的後背，關切的問道。
他是這間屋子的主人。
“這些東西是誰的？”
菲爾強定下心神，急切地問道。
“這些東西……”
大叔順著菲爾的目光看去，只見他神色有些恍惚，而隨即轉為疑惑。
“這些東西應該是我的吧。”
“應該？”
聽到這個詞，菲爾本平復下來的心臟又開始躁動起來。
“是這樣的。”
大叔清了清嗓子。
“我們每人家裡都有一些這樣的東西，雖然這些東西確實存在，但沒人能認出來是誰家的，所以它們出現在誰家應該就是誰的吧？”
大叔覺得自己的言論並沒有問題，但此番言論在菲爾耳中就有著另一層含義了。
菲爾站起身，轉頭看向了大叔，目光裡盡是冷靜。
“那您還記不記得自己以前是做什麼的？”
“以前是做什麼的……”
“嘶，好像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和大家在這裡耕作，年齡大了，記不住事兒了，哈哈哈……”
大叔撓了撓頭，隨即開心地笑了起來，可下一刻，大叔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臉上。
一柄魔素凝聚而成的魔錐將他的胸膛整個貫穿，自己也被這柄魔錐帶著懸浮在了空中。
大叔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雙手試圖去拔出那柄魔錐，可還未等他觸及，又一柄魔錐已經貫穿了他腹部。
大叔手無力地垂下，眼裡盡是疑惑與不解，只見他的四肢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魔錐消散，大叔的身體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血液從兩個大洞中不斷地溢位，漸漸地染紅了整個地板。
菲爾將魔素收回，慢慢屈膝在大叔身前，伸出一隻手貼在了大叔尚未冰冷的頭顱上。
“眠者，歸來。”
大叔的身體從頭部漸漸地開始被一股黑光覆蓋，可幾乎是黑光覆蓋完畢地一剎那，那片黑光如同玻璃般破碎了，而後慢慢消散於空中，大叔的屍體依舊平靜地躺在那裡，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報告，該屍體等級過高，‘眠者歸來’發動失敗。”
菲爾站起身來，臉上不再是慌亂與平靜，而是一抹詭異的笑意。
他已經知曉了這是什麼地方，也知道它的用意。
從見到衣櫃裡那兩件東西一開始，菲爾就開始懷疑，直到現在，他已經能百分百確定了。
首先，如果是普通人，被菲爾的魔錐貫穿後，別說反抗，就是留全屍體也做不到，而這位大叔的屍體不僅沒有消散，甚至在生前抗住了兩次。
再者，“眠者歸來”的發動是基於支配魔法的基礎上，而支配魔法對等級超越自己太多的物件無法造成任何效果。
強悍的肉體，“眠者歸來”的失敗，還有上古時期的冒險者制服與勳章……
這麼多證據加起來，便只有一種可能。
這位大叔，哦不，或者說這裡存在的所有人，都是之前進入禁地中的人。
有冒險者，有路過的商隊，有曾在沙漠中定居的人，進入禁地後全部留在了這裡。
可為什麼？
為什麼他們會存活至今？為什麼他們在禁地中會如此幸福快樂？
那便是這座禁地的獨特之處，菲爾將它定義為遺忘與美好。
菲爾曾用桃源鄉來形容此地，它美好而富足，其中的每一個人都看起來都十分幸福。
可他們卻對自己的過去絲毫不在意，甚至已經遺忘了。
這便是這座禁地最恐怖的地方。
在溫柔中沉醉，然後遺忘掉過去，永遠留在這裡。
菲爾本竭力保持清醒，並已經感覺到了自己在朝種詭異的方向思考和沉醉，但卻也在奧利維亞的引導下，漸漸地放下了戒心，恐怕那時奧利維亞便已經淪陷了。
這份誘導是溫柔的，不會引起抗拒的，甚至讓你難以記起，心甘情願地去拋棄過往，沉淪在這片溫柔中。
這也解釋了菲爾攻擊大叔時，一位榮耀級別的冒險者卻並未發動任何魔法或武技來抵抗，而是以一種普通人的身份來被擊殺，恐怕他已經忘記了那些他曾經引以為豪的技能該如何去使用，也忘了自己曾經的身份。
就如之前的黑暗造物所說，這是一場試煉，而這些留在這裡的人，只能存活於沒有意義的美好，且永遠忘記自己是誰。
而這片獨立存在的空間，恐怕也是如結塔幻境一般的東西，其內部空間的時間流逝與外部的不同。
菲爾站起身來，擦了擦臉上的血跡，目光格外得堅定。
雖然搞清楚了狀況，但菲爾對破局的方法並沒有多少頭緒，而眼前只有一件事可以去做了。
“資訊封閉。”
菲爾發動魔法，將屋內的所有訊息都封閉了起來，這樣血腥味就不會飄太遠了。
菲爾轉頭看了一眼奧利維亞，決定還是不叫醒她，便獨自出門了。
菲爾走到一家人門口，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呀？孩子，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你身上怎麼這麼多血呀？！快進來！”
…………
菲爾掃視了一眼，這是一五口之家，兩位老人，年輕的夫妻，還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菲爾面對幾人的關係深吸了一口氣，緊閉著嘴巴，走了進去。
…………
清晨，陽光慢慢爬上奧利維亞的臉龐，刺痛了她的眼睛，只見她揉了揉眼，慢慢地坐起身來，打了個哈氣。
奧利維亞剛睡醒，意識還很模糊，可突然一陣濃烈的血腥味刺激到了她的神經。
奧利維亞猛地睜眼，迅速檢查著周圍，突然發現地上有一攤早已凝固的血跡。
奧利維亞趕緊起身，跑到那攤血跡旁邊，使勁地嗅聞了兩下，便皺起了眉頭。
“菲爾？”
奧利維亞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猛地抬頭看向了周圍，並沒有發現菲爾的身影。
奧利維亞迅速穿戴好，跑出了屋子，尋找著菲爾的蹤跡，可一到街上，奧利維亞便被震驚了。
破敗，荒蕪，昨天還鳥語花香的納屋村如今卻變得死氣沉沉。
大面積的血跡，不知是誰的殘肢，遠處已經被破壞成廢墟的建築，以及空氣中濃烈十分的血腥味。
街上沒有一點人的影子，整個村莊彷彿是一口枯井。
奧利維亞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強定下精神，跑到街上，努力地尋找著菲爾的身影，突然，一股極其濃烈的焦糊味引起了奧利維亞的注意，雖然不能確定，但奧利維亞認為菲爾就在那裡。
奧利維亞向那個方向極速跑去，發現那股味道傳來的方向竟是昨晚的那片廣場。
而等到奧利維亞趕到那邊時，菲爾正在此地，還未等她因找到菲爾感到欣喜，卻因眼前的景色而感到恐懼。
無數的屍體平靜地躺在篝火中，那火焰高昂而熱烈，彷彿一頭怪物，吞噬著它中的一切。
而菲爾，全身被凝固的血液包裹，血液中有著灰燼的黑色，如一件黑色的袈裟。
只見他雙手貼於胸前，跪在那恐懼的火焰面前，身子向前彎去，如一位虔誠的信徒正在進行禱告。
“菲爾？”
奧利維亞試著呼喚了一聲，甚至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居然在顫抖。
菲爾聽到呼喚，身體微微一顫，向後看去，發現是奧利維亞，便招招手，讓她來自己身邊坐下，隨後便又轉過身去了。
奧利維亞艱難地邁動腳步，可發現自己走到菲爾身後以後，便再也邁不開腳步了，不是有什麼阻礙，是她自己邁不開腳步了。
“是你嗎？”
雖然菲爾全身的血跡幾乎已經能說明問題了，但奧利維亞還是想問。
菲爾抬起頭來，看向眼前熊熊燃燒的烈火，開口說到。
“是我。”
那聲音清晰而冷靜，卻讓奧利維亞止不住地顫抖。
“為什麼？”
“為什麼？”
菲爾也不知道奧利維亞為什麼會問出這種話。
“這是一場試煉啊……”
奧利維亞聽到菲爾悠悠說出這句話，忍不住地又看向那吞噬生命的高聳火焰。
她能看到他們在火焰中一點點變形，彎去，最終變成本該不屬於他們的樣子。
奧利維亞不是沒殺過人，也不是沒有大面積地展開過殺戮，在成為帝國的兇刃的途中，同樣也磨礪著自己的心魂。
但她從未殺過如此乾淨的人們，熱情好客，不拘小節，助人為樂，團結樸實。
這些品格無不讓人感到愉快。
而現在，這些可愛的人們卻不知為何地慘死在了自己面前，還是被自己所中意之人所殺，多種不同的情感如江流匯入大海，不停地催促著她在平靜與激烈見做出選擇。
“我喜歡笑劇。”
沒有在意奧利維亞在身後的內心焦灼，菲爾平靜地開口到。
“我喜歡看著人們歡聲大笑，為著人物的命運而感到欣喜。”
奧利維亞抬起頭，看著在自己眼前起身的人。
“因為我知道它的結劇絕對是悲劇。”
菲爾轉過身看著奧利維亞，奧利維亞驚訝地發現菲爾的眼睛裡沒有悔恨，沒有瘋狂，只有帶著笑意的平靜。
“所有人都會為他們所歡笑的角色的悲慘命運而感到惋惜，之前的開懷大笑都會變成一望無際的平靜。”
“他們惋惜，他們思考，他們珍視，這些都是悲劇才能帶來的結果，相比而言之前的笑鬧顯得不值一提。”
“他們的溫柔故然帶來了一出完美的笑劇，但現在的這份悲劇更為我們的前路帶來了明亮。”
菲爾如同一位紳士，在奧利維亞身前敞開了懷抱。
“我終結了笑劇，開啟了悲劇的序章，現在你要如何選擇？”
“是沉寂於死去的笑劇，還是開啟殘忍的悲劇，你將作何選擇。”
菲爾半跪在奧利維亞身前，向她遞出右手。
奧利維亞盡力抑制著自己躁亂不堪的呼吸，盡力地去跟上菲爾的癲狂。
按菲爾所說，如果之前的溫柔鄉是笑劇，悲劇的序章是屠殺，那悲劇的後續又是什麼？
是席捲全大陸的災禍，還是全面戰爭的瘋狂？
奧利維亞不敢去想，也不想去想，她只是看著眼前被血跡汙染的男人，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他與那位神袛很像。
雖然笑劇的結尾令人嘆息，但其中沒有魔族的橋段可圈可點，悲劇的序章就如此震撼人心，那後來呢？悲劇的序章的前兆與原因又是什麼呢？
這些問題，刺激著奧利維亞的好奇心，促使她想要加入菲爾那瘋狂的劇本。
既然如此，那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你能告訴我序章的原本嗎？”
奧利維亞輕聲問道。
“榮幸之至。”
菲爾笑著回應到。
…………
在那片黑色的水池，那道白色的人影端坐於水面之上，不斷地鼓掌。
“好劇！好劇呀！”
那道人影的身前有一塊白色的熒幕，上面正是坐在菲爾身邊的奧利維亞，聽著他講著為何終結笑劇的原因。
“您的劇本簡直讓人難以挑剔，簡直是讓我心滿意足！”
那人影癲狂地大笑著，如一個剛剛收穫禮物的孩童。
笑聲過後卻是一片寧靜。
見那道人影緩緩開口說道。
“這一場試煉您當然是完美過關，本想試驗出您的殘忍與無恥，可沒想到您的戲劇天賦如此強大。”
“那就讓我們直奔主題吧，其它的配角您也應該看不上了。”
“父親啊，如果您還在這世界上，見到如此好戲是否也會開心呢？而擁有如此美麗而耀眼的新娘，您是否又會欣喜呢？”
“母神啊，母神啊，您看到我了嗎？我的母神啊，您將要來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