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安傑託老大帶他來看任妙安。開口第一句話總是試圖拐走她。

任妙安每聽一次就拒絕一次。

以至於安傑求老大的時候歸求的時候,恨他的時候也恨的牙癢癢。

家裡畫的畫越來越多,攢不下的時候任妙安照舊會出去支起小攤賣畫。

有之前師傅和唐老給她開畫展的經驗,任妙安還會挑出最好的作品跟當地的文化館合作。

起初文化館展覽她的作品很少,大多是用作湊數展出。

後來她的畫受到欣賞,有意購買的賣家逐漸增加。

任妙安向文化館交付的畫也就越來越多。

把家裡的畫清空大半,任妙安的畫就消失於街頭和文化館。

等她的畫再次出現時,有可能是另外一個文化館了。

有人注意到她奇特的變動,她的畫因為她更是蒙上一層神秘色彩。

各種想要見識到她真面目的邀約紛踏而至,出價隨著她增長的名氣日漸飛漲。

但她從來沒有參加過任何一個活動。

第一是她不想露面,她的畫大曝光就夠了。第二是因為她全權交給大哥處理的這些雜事,大哥尊重她的意願全給拒了。

她十八歲的年紀悄然而來。

是一封信提醒任妙安她的十八歲生日即將到來。

而她得去申城跟荀致遠一起去領她親生父母留給她的遺產。

“我覺得我可能就想回去看看,就沒必要讓……荀老回去證明我的身份領遺產了吧?遺產我可以不要。”

任妙安如瀑的長髮披撒在沙發上,雙手撐在沙發面巴巴的看著老大。

如今正而立之年的老大越發成熟。單單站在那裡,他醇厚的成熟氣息自然而然洩露出來。

“不行。”

老大拒絕的很乾脆。

任妙安頓時撇下眼角,雙手交叉抱拳乞求。

“我最敬愛的,親愛的大哥,求求你幫我想想辦法吧。”

老大走到任妙安面前屈下雙腿跟她平視。手掌撫過她的長髮把那碎髮合攏在一起紮起來。

“荀老這幾年身體不太好,他可能沒多少日子了。”

任妙安頓時安靜下來,雙手垂在腿邊喃喃,“……怎麼會這樣?”

“下放的那些年傷了根本,養不好的。”

“他讓我給你帶信來時,最惦記的就是這個事了,這是他對已亡的故友最後的交代。”

老大想也許是這件事未了才吊著荀致遠的氣。

也許等這件事結束,他老人家的生命也就走到終點。

任妙安仰頭看著老大。

“大哥,我們早點回申城吧。”

第二天他們就站在申城的土地上。

時隔八年,任妙安看著這熟悉又有點陌生的城市透露出一股近鄉情怯的複雜感情。

她有點想跨出去,又有

點不敢跨步。

老大牽起她的手,任妙安立馬收緊掌心反握。

他領著她向前走。

還沒踏進病房那道門,任妙安先嗅到一股死氣。

她突然晃神回到那個在手術室等待錢果的下午,死神也是如此尋著味道到來。

“大哥。”

任妙安定住腳步,不安的叫一聲老大。

老大拍拍她的手背,給予她無言的安慰,她不由得把他的手握的更緊了。

真正踏進病房時,任妙安鬆了一口氣。

並沒有她想象中的只能插著呼吸機昏睡的老人。

他還是他記憶中的小老頭,只不過他的銀髮不再閃爍光芒,他也更老了。

“丫頭來了?”

荀致遠合上書本放置一邊,向任妙安招手。

任妙安不由自主向他走過去。

荀致遠一抬手,她立馬彎下腰,惹的荀致遠愣了一下,隨即滿臉帶笑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老者都好久沒見到老唐那個老東西了。”

“唐爺爺身體還好嗎?”任妙安坐下他床頭的凳子。

“好人不長命,壞人遺千年。他啊,把勸他戒菸戒酒的大夫都熬死了。”

荀致遠放聲大笑,頗有點缺德的說。

“以後就剩他個老東西。”

任妙安握住床邊的床單,心下驚慌的看著荀致遠。

她想跟他說很多很多話,但話還沒到嗓子眼就說不出來。

現在的她沒有身份說。

“你的生日就這兩天了,你想什麼時候回去?”

“只要您身體允許的話,隨時都可以。”

荀致遠手一掀,坐起上半身下地。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任妙安瞪大眼睛看著他,荀致遠當即給她蹦了一下證明。

“老者身體好著呢。”

任妙安不由得回頭望向老大,這怎麼跟他說的身體情況不一樣呢?

老大目光如水般的看著荀致遠,心下明瞭此刻便是迴光返照的開始。

“需要通知一下您家裡人嗎?”

“你個小丫頭怎麼囉囉嗦嗦的?咱們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程不痛快嗎?”

“主要是……”

“別主要了,走吧!”

荀致遠換上一套洗的發白的長衫,領著任妙安上火車。

他們兩手空空,只帶個人前行。

任妙安親生父母家距離申城得坐一天的火車。

一老一少望著後退的申城開進新城。

“老者下放前的時候也曾去為國出力打過鬼子,你爹的親爹原本是我幼時的好友……”

一路上荀致遠向任妙安講起已經泛黃的記憶。

現在再提起來,那些黯淡的回憶在閃閃發光。

任妙安聽得很認真,這就是她錯過一世的真正的家人。

“那我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跟你一模一樣。”荀致遠

端詳任妙安片刻,“你們母女真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任妙安不由得笑了。這樣說的話,她看自己的臉不就等於看到自己母親了嗎?

“也是個痴情的丫頭,認準了那小子就不作他選,那小子死了之後沒多久也去了。”

荀致遠唏噓兩聲,“你爺爺,你爸爸都是為了打鬼子啊。”

他們是真正的英雄。

等火車到站,兩人先去找地方吃東西。

一天火車折騰下來,荀致遠是一點都沒見疲憊。

任妙安頭髮都快成雞窩了,打著哈欠說,“師……荀爺爺,您身體真硬朗,指定能活一百歲。”

荀致遠望著她無聲搖頭。

就近找一家招待所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荀致遠就帶著她前往那期盼已久的家。

“你家的老房子早就被抄了,獨獨剩個小院放那些個東西,我僱了個人每年讓他打掃,也不知道現在成什麼樣了。”

荀致遠推開門,倒是沒見灰塵落下,算是打掃的還不錯。

房間裡的東西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家用,也正是因為普通,它們才能留存下來。

任妙安撫摸過它們,時光把她帶回她還未出世的時候。

那時候她的母親正為這些家用做清理工作。

“這些破爛玩意也不知道你看不看得上,都過時了。”

荀致遠感嘆之餘發出兩聲咳嗽。

任妙安立馬醒神過去扶他,“師……荀爺爺,您還好吧?”

“好著呢。”荀致遠擺擺手,“你看有什麼要的東西就帶走,不要的話就算了。”

“過段時間我再來看吧,我先帶您回去休息休息。”任妙安攙著荀致遠的手就準備走。

荀致遠握住她的手不讓她動彈,就著屋裡的長凳一屁股坐下。

“你這丫頭倒是沉得住氣,這八年來一點都沒想著回來看看老者。”

任妙安低下頭囁嚅兩聲,“我知道我做錯事了,沒臉見您。要是王迎娣有個什麼好歹,您的寶貝徒弟都沒了。”

荀致遠吹鼻子瞪眼,“我的寶貝徒弟八年前就沒了!”

“啊?”任妙安抬頭看他。

“你看王迎娣回來看過老者嗎?從出國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

“而且,誰才是我寶貝徒弟你自己心裡沒數?”

荀致遠鋒利的眼神刺破任妙安心底,任妙安心虛低頭。

沒一會荀致遠又咳嗽起來,咳嗽動靜之大讓任妙安抬頭就見血色,頓時心慌不已。

“師傅!您……”

“你丫頭終於捨得叫師傅了?”荀致遠面無表情擦去嘴角血色。

“我……您……”任妙安左右顧盼,“這種事您會信嗎?如果不是發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是不會相信一點的。”

“老者都快死了,還能有什麼

事看不開,看不懂呢。”

“呸呸呸!師傅才不會死!”

任妙安剋制住心底湧上來的心慌。

“丫頭,你聽老者說。”

“王迎娣不再畫畫之後,老者也曾給她寫過信,打過電話,但她從未回覆過老者。”

“那時候老者還想,徒弟出了國門就崇洋媚外了這還了得?老者可是親自跑了一趟花都。”

“再見王迎娣那丫頭時,我就發現她變了,幾乎是另外一個人。而她自己也向老者承認她確實不是老者的徒弟。”

“她……真向您承認了?”任妙安有點不敢置信。

“你看,人家都比你膽大,就你跟兔子似的,成天換窩。”

荀致遠揪起任妙安耳朵,“你別以為老者不知道你就是躲著老者。”

“師傅饒命,師傅饒命。”任妙安順勢抱住他胳膊求饒。

荀致遠笑一下,立馬板起臉來,“幸好你在外面展的畫不丟師傅的臉,不然老者死不瞑目!”

“師傅!”任妙安跺跺腳,“您怎麼又說這種話!趕緊呸掉!”

“你的畫長進多了,你更有自己的風格。老者該收回很久以前對你說過沒靈氣的話。”

“你現在畫裡的靈氣幾乎要溢位來……咳咳咳!”

荀致遠一口血吐在地上。

“師傅!”

任妙安抱住他胳膊,心慌盡數湧上。

荀致遠握住她的手重新坐直身體,“你能健健康康的長大,師傅再高興不過。”

“師傅您別說了,您別說了。”

任妙安幾乎要跪在地上求他。

荀致遠一把拽著她站起來,“跟師傅最後去見一見這世界吧。”

新城有一座高山,他們師徒兩帶上乾糧和手電筒在晚飯之後走上上山的路。

“別怕,這一路有師傅領著你。”

乾枯的大掌牽著稚嫩的手,踩過野草枯枝,越過茂密樹林。

偶爾有小動物突然跑過驚嚇任妙安一跳,牽著她的大掌永遠沉著冷靜。

當夜幕降下,手電筒的光為他們指引前路。

任妙安逐漸壯起膽子走到荀致遠前面,“師傅,你跟著我。”

她為荀致遠踢開枯枝,為他撇開兩道攔住人的樹枝和瘋長的野草。

鳥鳴,蟲躍,小動物跳動的黑影,還有宛若蛇爬過的沙沙聲。

任妙安感受到牽著的師傅的手,迸發出無限的勇氣。

她也能領著師傅走。

荀致遠望著她的堅定前行的背影欣慰點頭。

這是他最寶貝的徒弟啊。

當黎明第一縷光照下,任妙安和荀致遠登上山頂迎著光。

“師傅!”

任妙安舉起雙手歡呼。

荀致遠呼哧呼哧喘著粗氣,撐著手中粗長樹幹找塊石頭坐下。

他同任妙安一同笑起來。

“這是老者小時候跟大傢伙

最喜歡爬的山,總是爬到一半,或者爬不到一半就得下山回家了,所以我們總以為這山高到雲裡去了。”

任妙安啊一聲,“難不成師傅您這是第一次登上山頂?”

“不然你以為老者為什麼要來爬山?”荀致遠反問。

“哈哈哈哈!原來師傅也是第一次!”

任妙安放聲大笑。

那些個過去的不安彷徨,那些個找不到方向的迷茫,所有的一切全都丟在上山的路上了。

此時只能感覺到無比的輕盈。

荀致遠喘勻氣站起來,任妙安扶著他站在山巔俯視。

一覽眾山小。

“原來是這個樣子啊。”

任妙安環視一週感嘆。

“好美哦。”

他們站在太陽正式出來。

荀致遠的背逐漸佝僂,臉上的生氣像是被太陽抽走似的。

“走吧丫頭。”

任妙安升起一股不安的預感,這股預感讓她抓住荀致遠的手不放。

“師傅,您會沒事的,對吧?”

荀致遠面帶笑容看著她。

沒有得到回答的任妙安心頭一緊,下山的路如同上山路一樣緩慢。

那時候,任妙安想這條山路再長點就好了。

“師傅,您是不是走不動了?回去的路就那麼一截了,我背您吧。”

荀致遠輕嗯一聲。

任妙安背上荀致遠時,才覺得師傅輕的下一秒就要飄走了似的。

“師傅,現在有很多人喜歡我的畫,還有好多人邀請我參加他們這個活動,那個活動,我都沒去參加哦,但我想以後可以跟您一起去參加,跟他們說我是您教出來的……”

脖頸間的呼吸越來越輕,任妙安說話的速度越來越快。

“師傅,我以後再也不亂跑了,我就回申城待在您身邊,我還沒畫的很好,還需要您的指導,我還需要您……”

任妙安一路上沒有停住嘴巴,叨叨絮絮的跟荀致遠說了很多話。

走到招待所門口看見大哥站在門口時,任妙安舔舔嘴唇輕聲說。

“師傅,我們到了。”

老大向任妙安走過去,從她身後接過荀致遠。

任妙安發現師傅在這一截路上矮小了好多。

緊接著從招待所走出斯老師夫婦,還有一些任妙安沒見過也不認識的人。

然後她聽見他們的哭聲,她不知道他們在哭什麼。

他們有什麼好哭的,他們該為師傅高興才對,因為師傅對這一次的旅程很高興啊。

任妙安勾起嘴角笑了起來,她替師傅高興吧。

眼前浮現出熟悉的背影朝著一道光幕中前行,恰似他陳年舊照中的少年時,意氣風發負手而行。

不再回頭看,決不走回頭路。

淚水朦朧任妙安眼簾,她笑著傾落眼淚,朝著那道背影揮手。

“師傅,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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