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回到員工宿舍,另外三個室友還都沒有回來,但看看時間估計也都快回來了。

於是春草趕緊將打包回來的食物放到冰箱裡之後,就拿著睡衣進了衛生間。

她要在她們回來之前用好衛生間,並且將衛生間收拾乾淨,否則又要面對她們指桑罵槐的一通指責。

春草知道自已因為不愛說話不合群人緣不好,所以好些人心理不順暢的時候,都會來嘲笑她幾句。

在她過往的人生裡,其實從來也不曾存在過人緣這種東西。

她的處事方式,一直是把自已緊緊包裹起來,能不說話就不說話,能不交流就不交流,所有人都忘了她才好,只有那樣她才覺得自在。

像她這樣的人,被人注意就是災難,所以不如把自已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反而安全。

她習慣沉默待人,別人自然也沉默待她。

只是在這個酒店又不太一樣,她感覺得到有些人對她的態度,除了輕視還有些敵意。

現在因為時常被馮師傅照顧,又引來不少人的嫉恨。

春草來這家酒店總店工作快滿10年了,她在廚房打過雜,洗過碗,洗菜切菜配菜,也做過清潔員,後來來了一個待她比較好的主管,這才專門讓她做起了包廂服務員的活兒。

半年前老闆新開了這家分店,因為她有些資歷,做事又認真負責,那個主管就和老闆舉薦了她,成為新店的包廂主管。

新的環境裡,遇到很多新的同事,在一開始的熟悉磨合期,她做為主管,確是一副與世隔絕的態度,自然不得大家喜歡。

想起今天下午在走廊上被李經理叫走時,讓京京看到了,然後又驚動了120,她知道接下來肯定要面對眾人的各種猜測。

尤其是自已被選定去私宴,她已經可以想象到會遇到的冷嘲熱諷。

春草站在淋浴間裡,她緊閉著眼,任由溫水從頭頂滑過玲瓏有致的身體。

冷嘲熱諷算什麼?這些年聽到的太多了,早已麻木。

自已本就是一棵不引人注意的野草,每個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無所謂了。

春草算好了時間,在另外三個室友進門前十幾分鍾就洗好澡,將地板拖幹,將衛生間窗戶開啟通風,將自已用過衛生間的痕跡全部抹去。

在鑰匙開門聲響起時,春草已經躺進了床鋪,並且拉上了床簾,將自已和周圍的一切都隔絕開。

床鋪內的一方小天地,充滿著淡淡的梔子花香,是她喜歡的沐浴乳味道。

春草又翻出銀行發來的那條簡訊,她在心裡將即將多出的私宴收入也算進去。

不出意外,一個月後她可以搬出員工宿舍了。

她將手機抱在胸前,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

這時手機嘀的一聲,收到了一條簡訊。

春草木然的將手機舉到眼前,果然不出所料,簡訊是舅媽發來的。

“小草呀,是不是下班了?錢怎麼還沒打過來呢?你舅舅還得去拿藥,明天趕緊的啊!”

類似這樣內容的簡訊,春草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收到,有時候是舅舅拿藥,有時候是表弟要生活費,有時候是家裡要添件傢俱。

春草每次都是很乾脆的回過去一個字。

“好。”

她其實很想對舅媽說:你不用找各種理由的,欠債還錢,我不會賴賬,答應過每個月寄錢,我會做到的。

這麼些年,除了最初幾個月沒有固定工作,沒有準時寄錢之外,後來工作穩定之後哪個月不是按時把錢打過去呢?

她也想早點將媽媽生病時借的錢還清,這樣她就和老家的那些人再也沒有任何瓜葛了,從此誰也不欠著誰,她也可以過上清淨些的日子。

原本舅媽這樣的催債簡訊,是影響不了她的,但今天陸思行的出現,讓她難以入眠。

春草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想起了媽媽,想起了不願意回憶的童年。

如果可以,她想問媽媽,是否後悔生下了自已?

她又捫心自問,十五年前沒有和媽媽一起走而選擇了獨自一人存活於世,是否後悔了呢?

春草從沒有見過爸爸,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他是否還存在於世。

從她記事時起,她就和媽媽一起住在山腳下的三間土坯屋子裡。

土坯屋對面是一個小村子,兩者之間隔著一條又深又寬的水渠,渠上一個小木橋方便村裡人進山。

她和媽媽住在這邊,姥爺姥娘和舅舅住在另一邊。

春草在這邊可以看到村子裡的白牆紅瓦,小孩子在渠壩上追逐打鬧。

她想去村子裡玩兒,媽媽說只能在渠壩上,不能進村,更不能去姥爺家,否則就不能過去。

春草不知道為什麼,但是為了能和小孩子玩兒,她點頭同意。

規定的時間到了,媽媽會站在土坯屋牆下對她招手,不用大聲喊她名字,她就會及時回家。

土坯屋外牆破敗,屋頂是毛氈茅草和泥漿混合成的,但是內裡收拾的很乾淨。這是姥爺年輕時為了守魚塘搭起來的屋子。

春草還記的小學三年級之前小屋前是有一大片魚塘的。每逢過年前,舅舅和姥爺都會抽乾魚塘的水捕魚,然後拉到集上去賣。

那時候也是她最開心的時候,因為姥爺和舅舅在將大魚裝車前,會留幾條放在她家廚房的木桶裡。

雖然姥爺和舅舅的臉色不好看,雖然媽媽也會面無表情,但是對春草來說,過年有魚吃,她就很開心了。

姥爺和舅舅放下魚離開的時候,她會偷偷的跟著跑出去,趴在院門框上輕聲喊:“姥爺,小舅!”

然後等兩人回頭時,她便對著他們笑,露出深深的酒窩。

姥爺會皺著眉看著她嘆氣,然後揹著手搖頭離開。

舅舅會等姥爺踏上橫跨在水渠上的小橋之後,走回來蹲在她身邊,然後變戲法兒似的從衣兜裡掏出一根紅髮帶。

春草眼中會露出驚喜,但是她不敢伸手去接。

她知道媽媽不喜歡自已從舅舅那裡拿東西,其實不光是舅舅,是所有人給她東西,媽媽都不讓她拿。

但是小孩子見到喜歡的和想要的東西,怎麼能忍的住呢?

春草因為吃過村子裡一個小叔給的棒冰,回來被媽媽用柳樹條狠狠的抽了一頓,然後帶著她去將買棒冰的錢給了那個小叔,而她屁股上的紅痕半個月才消下去。

但這也讓她就記住了教訓,以後無論是誰給她什麼,只要媽媽不點頭,她絕不伸手。

舅舅將紅髮帶塞到她兜裡,摸摸她的頭笑著說:“媽媽要生氣就說是小舅非要塞給你的。唉,草兒過完年又要長一歲了,要好好唸書,聽媽媽話,嗯?”

春草將手伸進兜裡緊緊捏著髮帶,對著舅舅點頭。

那年之後,魚塘的水再也沒有重新放滿過,姥爺和舅舅再也沒有過來捕魚。

姥娘和舅舅有時候會送幾條魚過來,但是明顯的沒有以前的魚肥了。

再後來魚塘乾涸了,修水渠的人將石頭磚塊填進了魚塘。

魚塘徹底消失,變成了一大片長滿荒草的荒地。

沒兩年舅舅結婚了,春草就再也沒有收到舅舅給的小禮物,姥爺和姥娘來土坯屋的時間更少了。

而春草也長大了,她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鎮上的初中。

初一學期中,老師發下一個調查表,說是要中考建檔資料,需要大家認真填寫,不清楚的可以回去問問父母。

春草看著表格上的父母姓名那兩欄,感覺比考試還要為難。

她媽媽叫春國霞,但她不知道自已的父親是誰。

她記得小學時唯一一次問媽媽和父親有關的事時,不僅沒得到答案,反而給媽媽、給她自已都帶來了沉重的傷害。

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首特別流行的歌叫《世上只有媽媽好》,那時候不管大人還是小孩兒,都能哼上幾句。

但有幾個調皮的孩子會當著她的面唱:“世上只有爸爸好,沒爸的孩子像根草!”

春草會瞪著眼睛生氣的辯駁:“我有爸爸,我有爸爸!”

周圍的孩子齊聲大笑,然後七嘴八舌的嚷起來。

“你爸爸呢?你爸爸姓什麼叫什麼呀?喊出來給我們看看呀!哈哈哈!”

“你有爸爸怎麼會跟媽媽姓?我們都是跟爸爸姓的!”

“不對,我媽媽說也有跟媽媽姓的孩子,不過那是因為爸爸要住在媽媽家。”

“笨,那樣的爸爸叫上門女婿。但那也是有爸爸的。”

......

小孩子嘰嘰喳喳的開始討論起跟爸爸姓還是跟媽媽姓的話題。

可是春草的心卻沉到谷底。

她從沒有見過爸爸,是真的,媽媽也從沒有提起過爸爸,也是真的。

難道她真的是沒有爸爸嗎?

剛才小孩子改的歌詞一遍遍的在她腦子裡響起。

是不是就是因為沒有爸爸,所以媽媽才給自已取名為“草”的?

如果有爸爸,自已會不會就叫春花或者春樹了?

也不對,有爸爸了自已就不會姓春了。

春草第一次迫切的想知道關於爸爸的事情。

那天晚上,春草第一次開口問出了爸爸是誰。

也是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見到了一向端莊穩重的媽媽大發雷霆的樣子。

媽媽生氣之後,哭著將她摟在懷裡,“草兒,你有爸爸的,你要好好唸書,等有出息了我們就去找爸爸!”

從那以後,春草再也不敢問關於爸爸的問題。

而在面對小孩子的嘲笑時,她都保持沉默。

媽媽說她有爸爸的,她相信。人怎麼會沒有爸爸呢?

可是她又隱約的感覺到她的爸爸可能和其他人的不一樣。

不過既然媽媽讓她好好唸書,那她就好好唸書,等到了有出息的那一天也許就真的可以見到爸爸了。

所以在周圍一眾“女孩兒讀書無用論”的環境中,春草反而更加努力讀書,最後在村裡人的驚歎聲中考上了初中。

但是她的媽媽在那次大發雷霆之後,情緒就越來越不對勁兒。

這表現在以前常常早出晚歸辛苦勞作的女人,突然開始有了“怠工”的表現。她時常在應該去地裡除草的時候,反而坐在牆根下的小凳子上,對著院中的某一處發呆。

春草五年級的時候,媽媽的情況越發嚴重了。有一天晚上春草做完作業準備睡覺時,發現媽媽手中拿著還未納好的鞋底兒,又靠在床頭髮呆了。

春草拍了拍她,說:“媽,睡覺了,明天再做吧。”

媽媽突然一驚,回過神兒來,看了眼手裡的鞋底兒,說:“哦,我還不困,你先睡,我再納兩圈就睡了。”

說完又開始做起活來,神情專注,像個沒事人一樣。

可是等到第二天早上春草醒來時,發現媽媽還是靠坐在床頭,手裡捏著鞋底兒,睜著眼盯著房中的某一處。

而她手中的鞋底兒並沒有比春草睡時多納幾圈。

“媽?媽?”春草輕輕的推了媽媽的肩膀。

媽媽沒有看她,也沒有回應,卻緩慢而僵硬的倒在了床上。

年幼的春草立馬嚇哭了。

她哭著跑出屋子,迎著呼呼的北風跑到了姥爺家。

畢竟是親生的女兒,不管之前有再大的怨,在外孫女斷斷續續的哭聲裡拼湊出女兒出事的狀況後,還是立馬喊上兒子一起趕到了土坯屋。

那天春草第一次在姥爺家和姥孃舅媽一起吃早飯,熱乎乎的稀飯,摻著肉末的鹹菜,吃的特別香。

小孩子不知道病痛和苦難,只知道有姥爺和舅舅去看媽媽了,媽媽就會沒事兒。

可是那天她放學回家的時候,沒有看到媽媽。她在屋裡轉了一圈,發現媽媽沒納完的鞋底兒還在床上放著。

媽媽去哪兒了?難道在姥爺家?

春草這麼想時,舅舅突然來了。

他徑自去房間收拾了幾件媽媽的衣服,然後把椅子上的書包掛回春草身上。

“鎖好門,跟小舅走。”

“小舅,我媽是不是也在姥爺家?”春草小跑著追上舅舅。

舅舅停下腳步,看了春草片刻,嘆了口氣,然後轉身繼續走。

春草看著舅舅的背影,想起了以前姥爺對著她嘆氣的樣子。

春草可以很肯定的感知到,別人對自已嘆氣時,是一種不好的預兆。

到了姥爺家,桌上已經擺好了飯菜,但是姥爺坐在桌邊正埋頭抽菸,姥娘在一旁抹眼淚,舅媽正面無表情的大口吃飯。

見春草進了屋,舅媽喊道:“草兒,快來吃飯,吃完和我一起去看你媽!”

“她一個孩子,去什麼去!”舅舅吼了一聲。

春草被嚇的渾身一抖,扭頭看舅舅,輕聲喊:“小舅,我媽呢?”

還沒等舅舅回答,姥娘就突然大聲哭了起來,嘴裡唸叨著:“我的國霞啊,死妮子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春草很茫然,也很害怕。

她站在桌前,看著桌上冒著熱氣的飯菜,覺的有些餓,可是她不敢說也不敢動。

“哎,都吃飯吧。這丫頭也這麼大了,吃完飯就和她舅媽一起去吧。”姥爺掐滅了煙,拿起筷子準備吃飯。

“可,她明天還要上學。”舅舅也坐下拿起筷子。

“還上什麼學?她媽都這樣了,還上什麼學?!”姥爺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舅舅不再說話了,屋子裡安靜下來,只有呼嚕嚕的吃飯聲。

春草捧著一隻大海碗,一雙漆黑的圓眼偷偷的將屋裡的幾個大人看過一遍。

她心裡隱約明白,媽媽出事了,而且是出大事了。

剛一吃完飯,舅舅就把她的書包掛到她身上,舅媽摟著她的肩膀帶著她到了院子裡,然後將她舉到了拖拉機車廂裡,隨後自已也扒上去。

春草注意到車廂裡放著一張捆的很結實的被子,兩個盆子,還有毛巾和牙刷。

“舅媽,我們去哪裡?”春草輕聲問。

舅媽揉了揉她的頭髮,嘆了口氣:“唉,我們去醫院,你媽生病了,要在醫院住幾天。”

那是春草第一次近距離感受到生病給人帶來的痛苦。

醫生說媽媽是長期壓抑情感,身體又超負荷勞累,再加上突然的刺激導致精神崩潰,這才出了問題。

春草不懂,但她抓取了“精神問題”這四個字。

在他們小鎮上,這種病通常被稱之為精神病。

醫生建議帶媽媽去市裡檢查一下,可是姥爺和舅舅拿不出去市裡醫院的錢,而媽媽清醒後也堅持說不用去醫院了,所以在醫院住了2天,他們就回去了。

拖拉機開到村口的時候,姥爺沉著臉讓媽媽住回去,可是媽媽堅持要帶著春草回土坯屋。

姥爺氣沖沖的一甩手說了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東西,活該!”

姥爺走後,舅舅幫忙拎著幾件行李送他們回了土坯屋。

春草聽到舅舅在房間裡和媽媽說:“姐,這麼多年了,你也別和爸慪氣了,你現在這樣,春早怎麼辦?回去住吧。”

媽媽說:“你別再勸我了,路是我選的,我自已走。春草長大了,我就算有個什麼,她也會自已照顧自已的,不會麻煩你們。”

春草沒有再聽到聲音,只見舅舅氣沖沖的出了房間。

看到春草時,舅舅停下腳步,嘆著氣說:“這幾天先別去學校,好好看著你媽,有事去村裡找我。”

春草睜著大眼睛看著舅舅,想問什麼時候可以去學校,可是看舅舅臉色不好,也就不敢問了。

不過她的擔心是多餘的。

春國霞沒有讓她在家照顧自已,第二天一早她甚至早早就起床給春草做了早飯,然後嚮往常一樣,催促她趕緊吃飯去上學。

春草揹著書包站在廚房門口,看媽媽正在刷碗。

“媽,小舅說讓我在家照顧你。”

雖然她也想去學校,但是媽媽昨天才從醫院回來,她應該在家照顧著。

春國霞放下手裡的碗,走到春草身前,蹲下身抓著她的胳膊,輕聲說:“草兒,媽早上吃過藥了,沒事兒的。你要記住媽說的話,一定要好好讀書,要有出息,這樣才能見到爸爸,知道嗎?”

春草看著媽媽,很想問爸爸在哪兒?

可是想起那次自已問過爸爸的事兒之後不久,媽媽就生病了,春草不敢再開口了。

“好,我好好讀書。”春草說。

春國霞看著女兒乖巧,便笑了。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死後第一天:我居然變成當朝太傅

賺了錢養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