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窗外種著一株銀杏，金黃的樹葉在陽光下泛著晃眼的光。
時值深秋，離初冬僅一步之遙。
蘇沅兮記得，六年前的蘇以安也住過這間病房。
那時的她沉默寡言，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數著窗外飄落的樹葉，一看就是一天。
“安安從小受我的影響，略通醫學藥理，也能分辨各種藥物的不同氣味。這幾年除了助眠，她不會瞞著我們隨便吃藥，更何況是這樣傷身的藥。”
蘇沅兮轉開眼眸，調慢了輸液的速度，“如今，應該是她的精神狀態影響了判斷。”
賀凜注視著蘇以安的面容，她睡著的時候總有種孩子氣的恬然，令人不忍打擾，“最近她種種反常的表現，是不是也因為藥物，而非應激反應？”
蘇沅兮頷首，“不排除這種可能。”
對方給蘇以安下藥，目的卻不是馬上殺了她。
藥物比不得毒藥，副作用的生效緩慢，即使哪天死亡，屍檢的結果也不過是過量致死，尤其是對於精神狀態本就有異的人。
倘若他們今天沒有察覺，蘇以安或許會一日日變得痴呆，直至徹底失常。
而能有機會下藥的，就是每日負責飲食的人。
蘇沅兮的言辭依舊溫和，“你覺得，這件事和你有關嗎？”
一語雙關。
賀凜目色平靜，疏涼的聲線毫無起伏，“比起看著她難受，我更想代替她躺在這裡。”
這是其一。
其二，“如果對方是衝著我來，我比您更不會放過他。”
至於可信度，沒什麼比蘇沅兮方才推門進來的一幕更有說服力。
眼下最要緊的，是查出始作俑者。
雲樾公館的傭人大多是工作幾十年的老人了，更別提刑偵隊裡，各個都為公職人員。
“這件事你就裝作不知情，特別是在安安面前，別再讓她多想。”
蘇沅兮還有工作，交代完這句話便回身離開了。
她扶著門把手，白大褂的背影似乎頓了一瞬，又轉而遠去。
信任的建立要比摧毀難上百倍。
她相信賀凜懂這個道理。
……
床頭的輸液瓶換了兩次，蘇以安一直昏睡著，沒有醒來。
賀凜守在旁邊，握著她始終微涼的手。
好像怎麼都捂不熱，就好像她無論如何都要經受這些苦楚。
也許他不該放任她接受催眠，也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接近她。
蘇以安睡得很沉，昨夜沒休息好，加之搶救時藥物的作用，使她連睜開眼都有點吃力。
目中映入了一雙冷寂的眸，漆黑深暗，照不進半分光亮。
蘇以安蜷起手指，勾住賀凜的指尖微笑，“抱歉，又讓你擔心。”
賀凜滑動著喉結，長時間未說話的嗓音泛著沙啞，“好點了？”
蘇以安點頭，晃了晃兩人交握的手，軟軟地朝他撒嬌，“抱。”
她也變得越來越黏他。
賀凜扶著蘇以安坐起來，擁過她的肩膀靠在身上，“要不要吃點東西？”
“好。”
保溫碗裡的粥是賀凜提前叫的外賣，他試了下溫度，用勺子喂到蘇以安嘴邊。
蘇以安沒什麼胃口，吃過幾口就飽了。
但她還是勉強自已嚥下，儘可能地多吃點，“我爸他們來過嗎？”
賀凜挑出粥裡細碎的生薑末，“沒有。”
倒不是他們不知道，而是容晏被蘇沅兮攔住去調查公館的傭人了，容以淮在和梅奧的代表開會走不開。
至於沈昭意，她已經在醫院的電梯裡。
和她同乘的還有一名坐著輪椅的女子，生得相當美豔，可惜一條腿截肢了，右邊的胳膊也垂在身側，使不上勁的樣子。
“麻煩，幫我按下十樓好嗎？”女子的聲音嬌柔，媚得能掐出水。
對於長得漂亮還客氣的人，沈昭意相當樂意幫忙。
她看了眼轎廂的樓層圖，十層是復健室。
捕捉到沈昭意眼底的惋惜，女子掩著嘴輕笑，“你也覺得我的腿很可惜是吧？”
沈昭意雖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
女子遂笑得更歡，“所以啊，是誰害的我，我就要讓她和她身邊的朋友也嚐嚐痛苦的滋味。”
沈昭意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幸而電梯剛好到了，她連忙走出去。
這女人，怎麼莫名其妙？
尤其是她的那雙眼，說話間讓沈昭意想到了吐信的毒蛇，還是條美女蛇。
直到進了病房，越想越不對勁的沈昭意把電梯裡的見聞說給了蘇以安聽。
“寶貝，我剛才遇見一個奇怪的人。”
蘇以安被她手裡的花束引去了注意，“怎麼了？”
沈昭意把花擱在桌上，心不在焉地擺弄，“一個坐輪椅的女人，挺漂亮的，就是右腿和胳膊都壞了。起初我看她可憐，就幫忙按了電梯，結果她反倒跟我說了些沒頭沒腦的話。”
蘇以安還沒開口，正在削水果的賀凜驟然抬頭，“她長什麼樣？”
怎麼回事，聽到人家漂亮就想打聽？
沈昭意不滿地擰眉，“還能什麼樣，不就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
賀凜揚手把刀丟下，“你是在電梯裡見到她的？”
還問！
眼見沈昭意氣得跳腳，蘇以安及時拉住她，好笑地打著圓場，“昭意，他不是這個意思。”
沈昭意氣呼呼地轉過臉，不想搭理賀凜。
“我去打個電話。”
男人徑直從她面前走過，餘光留意到桌上的白玫瑰，面無表情的冷淡更甚。
看望病人送白玫瑰，該說她傻還是腦子不好？
沈昭意沒有錯過賀凜臉上轉瞬即逝的嫌棄，她當即解釋，“這是小七哥哥讓人送到學校的，我順手拿來了而已！不像你，一看你就沒送過花給安安。”
他送過，雖然是花環。
賀凜懶得和沈昭意爭論，“砰”得一聲把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