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天使與魔鬼（1）
1、
夕陽漸漸隱沒在山後，剩餘一抹金色的光，看似很輝煌。城市中又開始喧鬧起來，各種聲響蓋住了孤寂的蟬鳴。比起那雲淡風高的無聊午後，這個時間段的城市，又活了！
柳城走出公司，腦子似乎也開始隨著身邊的喧鬧活泛起來。隨著人群擠上公交車，九月初秋的天氣，悶熱的車廂裡仍然殘留著盛夏時人們縱橫交錯的體味兒。
柳城靠著車門邊，像大多數人那樣開啟手機，隨便瀏覽那些推送的訊息，但就是這種打發時間的方式，卻讓他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除去那些真真假假的八卦花邊新聞，柳城看到了一個自殺的人。其實，那個人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但他還是覺得有一些詭異的成分包含在裡面。
一個四十八歲的男人在街心公園上吊了，他留下了一封特別的遺書。用樹枝在地上寫下了歪歪斜斜的五個字：“我不是魔鬼！”
警方基本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具體原因還在調查中。那個男人的臉在手機螢幕中也被模糊化處理了，只是那身藍色的工裝讓柳城不舒服。他穿的就是這種工裝，左邊胸前口袋上方有公司名稱，用紅色的線繡制而成。看著看著，不知道為什麼，柳城耳朵裡似乎出現了幻聽，一種“吱嘎……吱嘎……”的聲音不絕於耳，那是樹枝因為重量壓迫發出來的聲音！
最讓人覺得恐怖的是下面的評論區，裡面的留言多數都很惡毒，幾乎都是“死了活該！”之類的詛咒。
就是那些留言裡，還存在著一大部分自殺者的個人資訊。年齡身高電話家庭住址工作單位甚至家族遺傳病史……
鉅細靡遺。
柳城吸了一口涼氣，網路這個東西，是不是太可怕了！這個自殺的人，是被唾沫淹死的！
柳城放下手機，望著車窗外，一派溫暖和諧的景象，自已終於感覺回到了人間。車子慢悠悠的挪過了五站地，柳城終於在車廂的尾部找到一個座位，旁邊是一箇中年女人。
女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勁頭兒，與這輛笨拙的汽車和車廂裡的所有人帶著滿滿的違和感。
似乎她根本就不屬於坐這種公共交通工具的階層，柳城終於總結了一個貼切的字眼兒來形容女人的那股勁頭兒——驕傲！
看見柳城出現在身邊，女人不耐煩地側了側身子，讓他坐到了靠窗的位子。
車繼續挪動著，還有半小時才能到租住的地方，柳城靠在椅背合上雙眼，每天的忙碌讓他習慣了這種忙裡偷閒的休息。
柳城的老家在山區，那個從出生到長大的小村子三面都被連綿大山環抱著，出村的路只有一條。所以，家鄉的人好像祖祖輩輩都被這種閉塞壓住了，沒見過世面的自卑深深植入了每個人的心臟和腦子。
一直到柳城這一輩人，青壯年都努力著擺脫掉大山帶來的閉塞，紛紛闖出山溝，各自到了大大小小的城市，老家中剩下的幾乎都是老人和孩子了。
柳城也是其中一員，他很年輕，還沒結婚，獨自一人來到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打工快兩年了。在這之前，他到過最遠的地方，就是沿著彎曲的村路騎上兩個小時腳踏車才能到達的縣城了。
很多老人的意識中固執地認為，那條村路的盡頭，就是世界的盡頭，這個世界就是被山圍著的這麼大。
兩年時間不長，但年輕的他已完全適應了大城市飛快的生活節奏，和一些從前沒有接觸過的事物。雖然生活比在家鄉時還要清苦許多，但也算長了見識。
“以後總會慢慢好起來的……”柳城時常會這樣安慰自已。
他相信自已終究會變成城裡人，也會和他們一樣，時常去商業街消費，週末或者假日開著車出去旅行，呼朋喚友的在酒吧談天說地。晚上開著車穿越過霓虹燈回家時，會透過電梯進入到自已溫暖的樓房裡，裡面有穿著城裡人才穿的那種絲綢睡衣的妻子和白白胖胖的孩子迎接自已。
這該有多美好！
這些柳城幻想出來的畫面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豐富，到最後演變成了慾望！
人應該要有慾望，只要努力得當，慾望就是動力！
2、
閒話過後還是要回到現實中，公交車的停頓讓柳城一下醒了，睜開眼才發現，夕陽已經完全沉沒，只剩下一道窄窄的金邊兒，但天還是透亮的。看看站牌，距離自已的住處還有一站地，下車的人很多，旁邊座位的“驕傲”女人也隨著人群下車了。
柳城望著窗外，傍晚中的人群顯得要比匆忙的早晨悠閒多了。
車子再次開動，柳城收回目光，旁邊的座位空了，他的目光掃到了一樣東西……
一部手機孤零零躺在椅子上，是那個女人的。
它的主人走失了。
柳城下意識拿起手機，是那種廉價的老年手機，全新的大約也就二三百塊錢的樣子。它的功能很單一，只能接打電話和發簡訊，和現在的智慧手機比起來，算是老古董了。
他攥著手機，心想著丟手機的人也不會費勁尋找了吧！
五分鐘後車到站了，柳城走下去，步行拐過一條街就到住所了。撿到的手機他還拿著，等著機主如果打電話過來就還給她。
果然，剛走了幾步，那手機就響了。鈴聲很刺耳，把柳城嚇了一跳，心中莫名的煩躁起來。
柳城皺著眉頭按了綠色的接聽鍵，“喂……”
聽筒裡傳出來一個急促的聲音，急促的到了慌亂的地步，是個女的。“我……我把錢準備好了，把地址給我吧，我馬上就送過去，還有，我怎麼能見到孩子……”
柳城有點兒發懵，連聲說，“等一下等一下，這電話是……”
對方更著急了，“我肯定沒報警，你們放心，只要別傷害孩子就行！”
停頓了幾秒鐘，同樣慌亂的柳城結束通話了電話。他的心臟緊緊收縮著，然後開始狂跳！他緊閉著雙唇，好像一張嘴那顆心就能蹦出來……
這應該是綁架！
他在電影裡看到過很多類似的情節。呆呆地望著手機上四方形的小螢幕，柳城站在街邊不知所措。
此時在腦海中出現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報警，然後置身事外！這也許是最完美的解決方式了，還有其他更好的嗎？
正想著，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卻不是剛才的號碼！
響了好幾聲，柳城才接起來放到耳邊，但他沒說話，強忍不安仔細聽著另一邊的動靜。
聽筒裡一個聲音闖進耳膜，還是一個女人，但卻不是剛才那個。這個聲音很穩，波瀾不驚。
“我的電話丟了，是您撿到的？”聽聲音，柳城腦海中馬上浮現出公交車上那個中年女人的形象，聲音和外貌很匹配。
柳城腦子亂了，丟失了思考的能力。他只好順從了自已的潛意識，再次結束通話了電話。
但就是在紛亂的思緒裡，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迅速形成了，沒有經過任何獨立思考，像是自然生長出來的一般，一下子就覆蓋了所有別的想法。
錢！只要現在自已說出一個地點，就可以擁有一大筆錢！
拿到錢以後，再給丟手機的那個女人打電話，約上一個地點，然後用這個手機報警。
即得到錢了，也能救孩子！
最重要的，自已離幻想出來的那些畫面毫不費力地邁近了一大步……就是這樣！柳城咬咬牙，決定了！
挪動腳步的時候，柳城才發覺自已渾身上下都佈滿了冷汗。
因為這絕對是一件大事，自已從來沒有經歷過的大事！
他小跑著回到住所，撥通了第一個電話：“把錢放到雙合街32號，一單元一樓的樓梯下面……只能你一個人來……”
“那我怎麼能見到孩子？”
“別講條件，按我說的做！”柳城學著在電影裡看到的綁架者的語氣說。
放下電話，柳城彷彿變成了一顆巨大的心臟，開始了不自主的抖動。現在他的頭腦似乎冷靜下來一些，被警察蜂擁而上按倒在地的畫面出現了。
接著，便是一沓沓紅色的紙幣！在眼前不停晃動，還有腦海中虛擬的妻子，孩子，透過電梯才能到達的高高在上的樓房，畫面交錯著晃動，越來越快……
他咬咬牙，看著手裡的電話，最終還是選擇了後者。
他選定的地點就是自已租住的這棟老舊筒子樓，只有四層，紅磚牆面上爬滿了同樣老氣橫秋的藤蔓植物。
柳城住在二單元四層，但他熟悉這裡，一單元的對面是一家麵館兒，他幾乎每天都在那兒吃晚飯。麵館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到一單元破爛的木質單元門。而一樓的混凝土樓梯下面黑洞洞的，幾乎沒人注意。
此刻，柳城按照自已制定的簡單計劃坐在麵館窗前，觀察著小街對面的動靜，桌上的面一口都沒動。現在已經進入了最忐忑的階段，結果究竟會是怎樣呢？他不敢想象，只能被慾望推著，往前走！
但現在畢竟自已暫時佔著主導權，而且自已的出發點是沒有惡意的，拿到錢畢竟還會報警救孩子。想到這兒，柳城的心裡稍稍踏實了一些……
電話鈴聲再次響起，幾乎灌滿著整個小麵館兒。看號碼還是那個丟手機的中年女人，也就是綁匪！
柳城直接結束通話電話，又調成了靜音。他現在才反應過來，用這種手機做這種事情是最安全的，智慧手機很容易被跟蹤。
時間好像變慢了，一秒都很長。柳城的汗一直淌著，覺得口乾舌燥，難以忍受。
他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店裡人不多，角落裡坐著一對青年男女，看樣子是一對小情侶，穿著都很時尚，顯得和這個落魄的小麵館有些格格不入，同樣充滿了違和感。
還有幾個應該都是附近打工的人，街上的行人倒是不少，和平時沒有什麼不同。
就是這樣普通的場景，在此時的柳城看來，也充滿了異樣，似乎那些人都知道這件事，只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都在觀察著自已，同時偷窺著事情的發展和結局。
一切都變得不真實卻又帶著惡狠狠的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