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星幣九
“你們家不錯嘛，有種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感覺。”
小喬在聞妍租的公寓逛了逛之後這樣評價道。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實不相瞞，聞妍租的公寓九十平，我還嫌有點大了不好打掃。
但是她說“麻雀雖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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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喬說聞妍哭了，所以我試圖揣測見到她人的時候，她會是什麼表情。
是像做錯事的孩子似的不安，還是被誤解的委屈，亦或者是因為我突然離去的憤怒？
但都不是，甚至可以說是“什麼都沒有”。剛才我們回來的時候，她坐在走廊的地面上，背靠著門發呆，沒有任何表情。
聽見腳步聲，她回過神，轉頭看過來，見是我們才站起來。
“你們回來啦。”她打了個哈欠，輸入密碼開門，“先進來吧。”
“阿易在外面有沒有冷到？小喬麻煩你了這麼晚還跑一趟過來。”
她看起來很平靜，但和平時有些不一樣，我說不上來。
小喬用胳膊碰了碰我，小聲說：“看著沒，這就是開始演了。”
聞妍應該聽見了——她聽力非常敏銳，敏銳到經常完成困擾的程度，但她現在全當沒聽見。
養生壺一直在保溫加熱，她去倒了熱水過來。
小喬沒坐，先到處逛了一圈。
聞妍在我對面坐下，她把手放在水杯邊上，小心翼翼地蹭一點熱氣，又不太敢貼上去。
還是我先開口：“是我衝動了，對你大喊大叫。”
“那個不要緊的。”聞妍緩慢地眨了眨眼睛，又謹慎地更正，“我是說我不介意。如果你要這樣才能說出自已真實的想法和感受，我也接受這樣的方式。”
她果然哪裡都不對勁！
“我們還是說回去吧。”我主動開口，總覺得如果再不講正事，她要跑題跑得更遠了。
聞妍點頭，“我想知道你真正在意什麼，介意聊聊嗎？”
這個問題在我看來和我兇了她又跑出去之前她問我的那些話一樣奇怪。
“在意什麼？我也說不清。”
“那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她撓了撓臉，“你好像有在心裡罵我。”
“有病吧、莫名其妙、腦殼有疾、你要不要聽聽看自已在說什麼，差不多是這些吧？”
她舉例這些可真是太合適了……不是，咳，我是說，過去這些罵她的人太壞了！
“你怎麼看待打工人的？”我問。
“被現有的社會結構逐步異化的人。”聞妍答得很順，很理所當然。接著又做出更詳細些的解釋：
“我們打工是為了賺錢，賺錢為了生活。所以也可以簡化一下，我們打工，是為了生活。但這就是騙局所在。”
“這個世界不停在我們耳邊說，你只要努力工作就能賺到錢，總有能一天過上你想要的生活。但現實是，你努力工作，卻連眼下的生活都過不好。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就是用盡全力也只是為生活交上勉強及格的答卷。”
我也是用盡全力卻只能及格的人，我當然明白她的意思。
“我不是反對你工作，我只是希望你能在更瞭解這個世界之後再做出選擇。”
我問她：“這個世界的殘酷我已經很瞭解了，還有什麼不一樣的道路嗎？”
聞妍點頭，非常篤定地說：“有啊。這個世界也不只有殘酷和苦難。”
這大概就是，像她和小喬這樣生來就有錢的人面對這個世界時的底氣吧。
我突然有些無力。
聞妍轉頭去看小喬，“你來一下。”
小喬眨巴眨巴眼睛，“怎麼了？”
聞妍苦惱地撓頭，“我感覺到有哪裡傳達得出現了差錯，但是我有些，嗯，分辨不出來問題出在哪裡。”
小喬終於坐在第三把椅子上了，左右看看似笑非笑地說：“看吧，這就是有個人不長嘴的問題。有什麼想法你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
說實話，這讓我更難受了。因為很多時候，面對她們我總覺得自已的一些心思是見不得檯面、沒法訴諸於口的。
“你確定？”我像是為了確認似的又問了一遍，但心裡已經在破釜沉舟了。
得到聞妍的肯定回答後，我深吸了一口氣，“我還是覺得，聞妍這樣說——你說世界上不只有殘酷和苦難，是因為你有錢，你的人生經歷因此不同，所以你有底氣這樣說。而我和你，和你們不一樣。你們生來就有的是我這輩子都賺不來的，這種差距讓我沒辦法接受聞妍你的人生經驗。”
小喬沒有正面發表看法，而是說：“你看，這樣說出來不就好了嗎？”
在我的情緒激盪下，即使面對面看著她們，我也不太能分辨出她們的情緒。
聞妍並沒有因為自已被反駁而不高興，這也算是我們的意料之中，這傢伙就是這樣的，表現得過於平穩而讓人覺得她好像什麼都不在意。
“原來如此，問題出在這裡啊。”聞妍摸著下巴，“你覺得是因為我們生來就有很大差距，所以你不能像我一樣不想打工就不打工，是這樣吧？
“如果把出身看作是一種命運的選擇，那麼現在我選擇你做我的生活搭子，我願意同你分享我擁有的財富——如果你覺得我們共用賬戶讓你不放心，我也可以把錢打給你——這也是一種命運的選擇，你為什麼如此不安呢？”
是啊，為什麼，我如此不安呢？
我不是一直認為女人憑本事撈錢沒有錯嗎？我不是一直做夢都希望自已是什麼走失的豪門千金嗎？為什麼命運選擇了我，卻讓我如此不安呢？
“我不知道。”我茫然地看向聞妍，又看向小喬，“你們知道答案嗎？”
聞妍的聲音很輕：“可這是你的答案啊。”
好吧，這確實不是能讓別人來回答的問題。
聞妍的話說得十分不客氣：“有錢人和窮人其實沒什麼不同，彼此沒有什麼越不過去的鴻溝。不要那麼高估有錢人，不學無術的富二代和坑懵拐騙的富一代多得是，也不是什麼值得稱道的好東西。他們同樣是在這個追求金錢、追求利益的社會上被異化的人。”
小喬看著我，帶著微笑開口：“你和我們相處會覺得除了投個好胎，我們有什麼優越之處嗎？你可能不太瞭解我，但你看聞妍，她就是一條鹹魚，還憤世嫉俗。”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形容確實很貼切了。
“等有機會我帶你去見見所謂的有錢人是如何的徒有其表。”小喬指了指聞妍，“這傢伙，無論在哪都是個奇葩，她不夠典型。”
她嘴上說著奇葩，實際上卻是很高的評價。
“話說回來，我還是覺得，你沒必要一開始就把自身定位為廉價勞動力去出賣自已的時間和精力。”聞妍又兜了回來。
這和我過去接受的教育是正相反的。
“可是也有人說，要接觸社會才能不和社會脫節。”
這次輪到小喬笑了。她拍了拍聞妍的肩膀，“聽見了嗎，和社會脫節的傢伙。”
聞妍扶額，“這是個偽命題。分析這句話首先要問，什麼是和社會脫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