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最沉的時候,就是它即將破曉的時候。

人呢?是否也如此?

蓋聶從來不去想,人生中總有一些奇怪的苦楚,為什麼要去想?想了又能怎麼

樣?

他只知道現在已經有一個敵手,要用一種他從未見識過的力量,來和他決生死

於瞬間。

這不是他的預感。

仗劍縱橫列國數年,他交過的敵手數不清,現在他還活著,當然也和其他那些

嘯傲列國的名流劍客一樣,有一種接近惡獸般的預感。

可是這一次,他奔波千里,專程趕到烏鴉亭,只不過為了赴約,那是他和荊軻

的約定,

就約在此地,約在此孤山上。

嗒嗒嗒

雨很奇怪,只下了一會。

紅日初露時,羞如少女臉蛋上的胭脂,此時已紅如仇人劍下的鮮血。

蓋聶負傷了,他看起來傷的很重。

傷於荊軻的匕首下,聽起來很可笑吧!

可他並不那麼在意,他對朋友向來如此。

這時,有一個人的目光慢慢地向他轉過來了。

獨孤馮的眼波宛如溫水,突然變得十分清澈,透著些許的星點。

他的目光是慢慢移過來的,那種慢,就如同一個偷窺情郎怕被發現的少女,又

輕,又緩,心翼翼,生怕露出一點端倪,恨不得只看一眼就把目光掩蓋掉。

蓋聶猜不透原因。

這個獨孤馮,很奇怪。

像這麼一位德高望重的名流前輩,有誰會去提防他?

蓋聶卻明白這位前輩今天來這裡絕不是為了清理門戶這般簡單。

另有目的?

為了什麼?

廣陵散麼?

“想死嗎!”不知誰怒吼了一聲,讓蓋聶從沉甸甸的回憶中清醒過來。

醒來時,宛如輾轉上百年,只覺有許多根釘子打在他胸膛,那種感覺不是癢,

是刺骨的疼。

他張開眼,抬頭看見朦朧的天空中,飄著針氈般的疾雨,一把帶著血光的劍影

正往他的胸前衝來。

嗤——

一股灼燒般的疼痛,龍祭劍幾乎和他擦身而過。

好強的殺氣!

蓋聶避開了!

有人輕哼一聲,接著發出一陣複雜的嘆息。

聲音卻不甚遠,但聽在蓋聶的耳裡,卻彷彿隔著一個世界,光明和黑暗,已不

是他所能夢想的了,是秦夫人發出的。

另一邊胡青青又吼了一聲:“傻子!你想死嗎?這麼大的劍沒看見啊?”

秦夫人嘆息突斷,面色已青。

這大概是蓋聶見過她最難看的樣子。很明顯,是胡青青的話突然惹惱了她。女人啊,變臉總是極快的。

“臭丫頭!你很吵啊!“說話際,一根金針從秦夫人的袖口飛快甩出。

這一回卻被胡青青勉強避開了。

胡青青擠出屍叢,急步狂奔,但奔去何處?她心裡千頭萬緒。

她紛亂如麻,哪有什麼主意?

山風吹過,只覺背後一股涼颼的,以為是汗,伸手摸了摸,再瞧那隻手,手上

竟滿是鮮血。

秦夫人要比她想象中的狠。

這回可不是一根金針,是整整八十根。

胡青青嚇壞了,這才知道自已方才若不是應變迅速,便已死在人叢中,這個秦

門的女主人,當真是個惹不起的毒婦。

一念至此,回頭卻發現有個人影倒在她的腳下。

夷眾身上滿是針孔,早已不省人事。

這傢伙竟從昏厥中醒來救人?

胡青青感覺邪門的同時,心裡當真如翻了五味瓶,呆看著這一切,百感交集。

這個陌生男子兩次為她抵擋傷害,她怎能不難受?

夷眾和她素不相識,卻如此救她脫困,怎能不感激?

可他畢竟也是秦門的人,那是秦王的仇人,就是自已的敵人。

胡青青愣住了,想到爹爹被奸人害死後,世上再無人能夠如此奮不顧身地對自已好。

憑什麼?她怎能不驚訝,不懷疑?

夷眾萬萬死不得。

山風吹過,寒意更重,風勢也較前猛烈。這場生死搏鬥才開始,似乎就已經結束。此刻,獨孤馮和夷眾成為最奇詭之人。一個至此無動於衷,一個冒死相救仇敵。

獨孤馮的觀戰心情和之前大不一樣,多了幾分凝重。

蓋聶與秦夫人的勝負,成為他最為關心的事。

只因他兩人無論誰勝誰負,都對別人沒有半點好處,這兩人若是落個兩敗俱

傷,對獨孤馮來說,或許才是絕頂妙事。

蓋聶負傷了,卻面不改色。若不是有廣陵神功護體,恐怕足以讓對手笑之一

笑。

龍祭劍身的血光越發明顯,殺氣更盛。

獨孤馮的身子仍未移動,他似乎仍無插手之意。

秦夫人等人的目光也無一移動。

就剩胡青青一人,疑惑地看著倒在地上的夷眾,不知如何出手救治。

這個傢伙要死了嗎?

由於良心作祟,胡青青還是跑去幫忙了。

伸手一探,還有一點鼻息,夷眾的命竟這般大!

突然間,秦夫人袖下飄動,隱藏在袖裡的金針又自飛射而出,風聲破空。

目標是胡青青。

金針出勢雖快,秦夫人卻沒有算定蓋聶會出手阻攔,更沒有算定他不以巧妙之

身法避開,而是不避不閃,任憑那金針穿入胸膛。

嗤!

這八十八根金針盡數穿入蓋聶的肌膚,把秦夫人嚇壞了。

眾人只道蓋聶此番必將皮開肉綻,誰知過了許久,竟仍然若無其事,除了腹下

的那點傷害,肌膚上哪有半點傷痕?

金針去哪了?

再看蓋聶,除了額頭微有汗珠,神情間更不似有絲毫痛苦。

太邪門了!

明明剛才還是受了重傷的樣子!

秦夫人和獨孤馮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蓋聶立在原地,精神比剛才抖擻了不少。

連獨孤馮都看不明白了。

蓋聶似乎呆了,任憑金針穿入身體,動也不動。

奇怪的是,那些進入他體內的金針一根根都不見了蹤影。

秦夫人面露獰笑,手腕一振,又即甩出一些金針。這些金針沒有馬上發射,而

是停在空中,似乎在收集力量,最後,如蛇一般地向蓋聶纏去。

密密層層,竟纏了十餘圈之多,蓋聶雙目一睜,突然挫腕回收。

秦夫人的這些金針竟被他吸回體內。

鬥至激烈處,蓋聶索性閉起眼睛,這些金針盡數消失在他的體內,竟也傷不了

他分毫。

眾人瞧得又驚又奇,胡青青忍不住喃喃道:“這個人的功力雖厲害,但和人交

手時他身子總不動彈,怎能贏的了?真是傻子!”

誰料,她的這聲喃喃被秦夫人聽到了。

秦夫人冷哼一聲,又即甩出一些金針,金針綿延不斷地朝著蓋聶飛去。

胡青青實在看不下去了,突然叫起:“你要幹什麼?快閃啊!這下肯定死定

了!”

秦夫人面上的神情也變得更凝重,她只顧著為自已爭口氣,卻不知髮針的速度

也越來越慢。

蓋聶仍是不動。

原來廣陵散最精奧秘訣之一便是個“忍”字。

入水不淹,入火不傷,金針入骨,盡數被融,蓋聶這是練到了最高境。

別人萬萬不能忍受之事,他卻可若無其事地忍受。

兩人相爭,倘若功力相差無幾,“忍”之一字,便成了勝負之關鍵。

廣陵散之奧秘將“忍”字做到極處,柔可克剛,金針被蓋聶體內的神秘力量所

吞,化為了另一股力量。

天亮了,狂風怒吼,巨大的天變,崖上的樹木竟似有了些搖盪。

雨又來了,風更疾了!

眾人全神俱都貫注在這一場比鬥之上,誰也未曾覺察天象的變化。

秦夫人的額角已開始沁出了汗珠,她放棄了,停止了髮針。

龍祭劍被她喚回手中,她拿到了劍,足下一躍,一身白衣,頂著疾雨,向蓋聶

飛去。

渾圓而修長的玉腿在空中飛舞,手持龍祭劍的秦夫人,高聳的胸脯顫動,這刻

的身姿,竟讓人覺得有幾分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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