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矇矇亮的時候,林語行被一陣椅子拖動的聲音吵醒,他迷迷糊糊地起身,沒有看到是誰擾了他的清夢,只好打起了長長的哈欠。

每逢天亮時分,是月上網咖最為冷清的時刻,眾多網客作鳥獸散,林語行也是時候離開了。他本想知會老闆一聲再離開,可老闆同樣不知去向。

林語行從網咖踏上星城的大地,他從未感覺自已對這座城市具有如此清晰的記憶,好像每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盡在掌握。如今,關於過去的記憶終於能夠供他調遣,他卻已經身在新的囹圄之中。

林語行不禁開始擔心,如果連父母都不記得孩子,這世界上還有其他人會認識自已嗎?

清晨的星城剛剛醒來,揹著書包的學生和著急上班的打工人便塞滿了本不寬敞的街道,擁擠的車流你追我趕,互相按喇叭催促著。路上人來人往之間,一個身影吸引了林語行的注意。那人正穿著星城中學的校服,騎著一輛山地腳踏車,靈活地在車叢的縫隙中穿行,幾下就消失在視野裡。

常有人說,象牙塔是最後一片淨土。林語行回想以往,其中不乏在學校中度過的許多時間。相比父母,倒是同學們與自已的相處時間更久。如果世界上只有最後一個人記得自已,可能也會在星城中學內。林語行不知道應該後悔還是慶幸,他不曾與任何人建立真摯的友誼,也不必從摯友口中聽到那聲陌生的“你是誰”。

林語行沿著他從未走過的陌生路線來到星城中學,距離明明更遠,卻用了比以往更短的時間——不熟悉的路,他卻走得更快了。

正值學生進校的高峰期,林語行的一身常服在星城中學眾多學生之中格外顯眼,想要混入其中的他被眼尖的門衛一眼發現。

“那個學生,”門衛衝著林語行高聲叫嚷,“對,就是你,哪個班的?你的校服呢?”

林語行本想繼續渾水摸魚,憑藉矮小的身材遊走於眾多學生之間,卻被門衛一把提溜起來,拉到旁邊審問。

林語行雖然如實奉告,自已的校服確實是“不小心”弄丟了,但他的矮小身材和可疑行跡,都令保安難以相信他的身份。

林語行沒辦法自證,只好寄希望於那位每天恪盡職守的大爺能想起自已是誰,他提醒道:“是我啊,你再仔細看看,我們見過很多面的。”

大爺搖了搖頭,他每天見過那麼多面孔,除了那麼幾個主動與他打招呼的,哪裡還記得住其他人。幾乎沒怎麼多想,他就做主將林語行轟了出去。

此時,林語行無比需要一面鏡子,他迫切想知道如何偽裝成一名高中學生。與此同時,他忽然在人流之中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張三——他的同班同學。

林語行難得熱情地與人打招呼:“張三同學,你好!”

張三皺了皺眉,毫不掩飾地流露出厭惡與防備,問道:“你是?”

這句陌生的話都變得有些熟悉,林語行見怪不怪,更加努力地向張三靠近:“是我啊,林語行。”

後者則是一臉恍然大悟:“哦!是你啊,林語行同學。”

那過於誇張的反應很難讓人不覺虛假,唯獨林語行能當真,當即就要拉著張三為他證明自已星城學生的身份。

“如果沒事的話,我就先進去了。”張三扯開林語行的手,只當他是某位自已的狂熱粉絲,就像完全沒聽見林語行所說的證明一事。

林語行還未理解張三不屑一顧的表情,肚子先開始咕咕報警,一桶泡麵對一個十四歲孩子的胃口來說已經有些捉襟見肘。

在學校碰了壁,林語行只好隨意地在星城漫遊。倒也並非完全隨意,林語行此時非常希望有人在背後呼喚他的名字,有意無意之間,還是往自家門口一點點走去。

過了幾個街區,林語行來到一對夫婦經營的早點攤前,他經常路過卻從未在此駐足。即便已經過了早餐的高峰時段,顧客還是一如既往的多,攤主忙得熱火朝天,一邊撥弄鍋裡的油條,一邊盛早上剛熬好的葷素油粉。客人都自覺把錢放在一旁的木盒子裡,攤主也從來不清點。

一位食客要了一碗葷油粉和兩個油條。路邊擺好的桌子沒有空位了,攤主便讓他到進到店裡吃。隔了好遠,林語行卻依然聽到那人咀嚼油條的酥脆聲響。只見他又將油條在碗裡蘸了蘸,裹著湯汁送進口中,油條在鬆軟與酥脆之間達到的奇妙平衡;油粉透出的濃厚鹹香,撒上肉末、粉條、花生碎,如果喜歡可以點綴些許香油和醋,配一碗自家醃製切成小粒兒的脆鹹菜。

林語行嚥了口唾沫,他明知自已的餘額已經為零,卻依然不死心地掏出手機再次檢視,期待著天降橫財。林語行長久的駐足引起了早點攤的老闆娘的注意,她像對待每位時常光臨的食客一樣,熱情地招呼林語行:“來啦,吃點什麼。”

林語行笑了笑,即使他們並未有過任何交流,老闆娘的話卻讓他有些安心——這座城市裡肯定還有認識自已的人。

林語行面露窘色,道明瞭自已的處境:“不好意思啊,我沒帶錢。”

老闆娘知道,在電子支付如此普及的今天,沒帶錢就是沒有錢的委婉表達。她沒有過多猶豫,大手一揮,熟練地從保溫桶中抄起長勺,油粉從空中劃過美麗的弧線,不偏不倚地落在碗裡,沒有撒出半點。

老闆娘依舊帶著熱情的笑,將套著塑膠袋的碗遞給林語行,說道:“這叫什麼事,喝吧,姨請你了。”

林語行木訥地接過碗,甚至忘記了道謝。面對陌生人們接二連三的好意與過去相識人們的遺忘,他有些欲哭無淚。如今的世界之於林語行,如同一個龐大的夢,卻久久不能醒來。

好在五感在繼續工作,腸胃傳來的飢餓,讓林語行知道自已仍然身處現實。他三兩下喝淨了油粉,又將碗底的碎料也舔淨,確實如同他想象中一樣美味。

林語行交還了碗,沒有忘記道謝。已經走遠的他似乎聽到了老闆的抱怨和他與老闆娘的拌嘴,想必是因為自已發生了矛盾。如此看來,兜裡沒有票子,確實會造成困擾,無論是對自已還是他人。他有些煩悶地插起兜,一邊踢著一顆小石頭子兒往前……

不知是機緣巧合,還是命中註定。那顆小石頭子兒竟然慢悠悠停在了一張五塊錢紙幣的旁邊。

他已經有了賺錢的法子——同時還能佐證他對現狀的猜想。

星城人民公園的一角,一直放了幾個大理石的象棋盤供人娛樂。經常有退休的老大爺們,沒事就過來擺兩局,興起時殺得昏天黑地,有時連飯也忘了吃。其中一個棋盤,常年被三個年輕人佔據著。棋盤上擺好了殘局,旁邊立著個牌子,上書‘5元一局,贏棋獎勵50元,平局算輸’。

一人下棋,總是執黑後行,其餘兩人當託。開始總是最簡單的殘局,由一名同夥解開後,再裝作見好就收的樣子,讓位給其他人。面對無解的殘局,另一人在旁邊煽風點火、指點江山,讓人以為有機可乘。

套路用久了,大家也知道是局,只抱著學習的心態圍觀,沒人會真的掏錢。不過也偶爾有初來乍到者上當。

只是幾人比較懶惰,一般要下午才“上班”。林語行中午只好餓著……

陽光不太灼眼了,林語行來到公園外,老遠就看到已經就位的騙子團伙和他們立好的廣告牌。林語行有些忐忑地靠近,不經意與正在下棋的騙子交換了眼神。見對方沒有表示,林語行才放心大膽地繼續看棋。

正在與之對弈的大爺姓郝,也是這片象棋圈子的紅人,棋風剛猛,性格直率,現如今也只有他和初來乍到者會在這張桌子上下棋,因此也為騙子貢獻了不少“業績”。

等他走到近處上前一看,黑棋下一步就是將軍抽車,紅棋只剩一個過了河的小卒,早已無力迴天,郝大爺卻依然在苦苦支撐。

林語行深諳其中套路,考慮郝大爺容易吃虧的個性,心生一計。他從其他在旁指點的眾人中間擠過,對著郝大爺的棋盤說道:“大爺,你車要被偷了啊~”

大爺臉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說明他早已知道了結局,卻還是硬著頭皮笑道:“不懂了吧,小朋友,這叫車(jū)。”

林語行點點頭,回覆道:“大爺,你電動車(jū)被偷了。”

“啥?”郝大爺聞言噌得站起來,哪裡還顧得上眼前的棋局,騙子起身想要阻攔,大爺已經一個箭步跑向了停車的地方。

騙子無奈,只好默默重新開始擺放棋局,林語行眼睛一亮,表現出十分的興趣。行走江湖,騙子也早練就了看人下菜碟的功夫。裝作不經意露出破綻,讓旁人看出棋路,以為有機可乘躍躍欲試,利用的就是人的心理。

可他們見林語行是個不大點的小孩,並沒有提高警惕。

林語行問:“我能下他剛才的那一局嗎?”

騙子回道:“玩玩可以,不過不交錢的話贏了也沒有錢拿。”

騙子的話給了林語行一個提示,他爽快答應,上來一招車七進一巧妙地將車送進炮口,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騙子沒空陪林語行玩,指著一旁的二維碼說道:“再下掃碼。”

周圍人連連擺手好心勸阻:“小朋友你不行的,別浪費錢啦。”

林語行乾脆耍起了無賴,掏出手機給眾人展示自已空空的賬戶:“不算不算,再來一局。”

對面的騙子皺起了眉頭,擺擺手要趕林語行走:“你已經試過一局了,該讓其他人下了。”人群之中,騙子的同夥已經準備出手,他拽住林語行的胳膊,就要把他從座位上拉走。誰知道林語行抱住棋盤,一副要掀了象棋攤的架勢。

騙子有些無奈,只好答應再讓林語行下最後一盤。擺棋的人與同夥交換了一下眼神,大概是料定了林語行掏不出這5塊錢,隨意地擺了一局想要做給旁人看。

哪知林語行看了一眼棋局,乾脆地拍下五元大鈔。無論旁邊二人如何指點,他只走自已所記的定式,三兩下就將死了對手。

“好啊!好!”圍觀者無不為林語行喝彩,那三人的臉色轉而變得鐵青。

“起來起來,”一隻大手將林語行從凳子上拽起,騙子的同夥假意下棋,將林語行拽去身後,“小屁孩搗什麼亂呢?”

“給錢!”旁邊觀看的人群爆發出激烈的抗議。圍觀的人不少,紛紛瞪大了眼睛看著騙子是不是真的給林語行轉了賬。

“去去去。”騙子沒好氣地給林語行轉了五十元,開始重新擺棋。林語行收了錢,卻不準備離開。

很快,棋局又被破解。人們開始質疑起騙子的水平來。

“我看了三天了,就沒人贏過他一局。今天可倒好,三分鐘輸給人家兩局,下的還沒擺的久。”

“你不懂,今天這是遇見高人了。”一個大叔指著騙子的同夥說道,“這小夥子看了兩天了,不是不出手,一出手就有。”

見要被人識破,同夥與騙子眼神交流了一下,其中一人先行離開。

騙子則裝出一副生氣的模樣,衝著人群高聲宣佈:“覺得自已行的,坐下來跟我擺一局。咱們來點大的,五十一局決勝負,不和棋,輸了我倒賠你五百。”

林語行知道這錢沒那麼好賺,他當著眾人面問道:“那你若是擺了無解的死局,怎麼算呢?”

騙子則自信表示:“你要是能一眼看出棋局無解,我直接把錢給你。”

“不過是騙人的把戲罷了,大家散了吧。”林語行假意要走,就等騙子發話。

只聽“啪”的一聲,騙子把棋子摔飛了老遠,怒氣衝衝的指著林語行——這也是騙局的一環。

他誓要將那五十元如數討回:“來來來,擺好了,你挑一邊,紅先黑後,咱們願賭服輸。”

看著滿臉通紅的騙子,林語行不緊不慢地兩根手指。眾人以為他要提前慶祝勝利時,他不緊不慢說:“兩百就行。”

棋面被擺的十分複雜,常人看來不過就是中局戰況。林語行掃過一眼,雖然紅棋有幾步兇險的殺招,但整個棋局依然只是一盤定式,只要按照固定路數終究只是和棋。

林語行選擇了黑棋後手,等待著騙子落子的功夫,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如果和棋了,我就不要你的錢了,還我一開始的五塊就行。”

林語行輕蔑的態度徹底點燃了騙子的怒火,他咬著牙說道:“和不了!”

騙子每一走步,林語行便緊跟一步,彷彿早已猜到對方想法,沒有絲毫停頓。棋盤上的步步緊逼,讓騙子的大腦有些過載,跟不上原本的路數了。再看林語行,則是一臉的輕鬆愜意,頗有挑釁嘲諷的意味。

林語行繼續走出定式上的一步,將車送上馬口,卻故意一臉錯愕,裝作一副要悔棋的模樣。

“誒!”騙子一副抓到了機會的樣子,一把握住林語行的手腕,“落子無悔!”

不顧同夥警告的眼神,騙子拋棄了原本的定式,毫不猶豫吃掉了林語行的車,心想著憑棋力也能拿下。

可每走一步,騙子額頭上的汗珠又密集一分。就這樣,直到終局,林語行總共步時也不到兩分鐘。

騙子惱羞成怒,掏出一把攥成團的零錢,點都沒點就說錢不夠,揣回兜裡讓林語行和他到附近的銀行取錢。

林語行則不嫌棄的表示,剛剛那些就夠了。騙子硬拉著林語行要走,卻被正義的大爺們團團圍住。

“今天不給錢,哪也別想去。”

“小夥子你別怕,有大爺在,這錢必須給了。”

“二百不夠,給五百!”

騙子氣得牙根癢癢,竟然被一個小屁孩套路。他在眾目睽睽之下轉了賬,紅著脖子從眾人的包圍中擠了出去。

原來大爺們早就注意到了這夥人。他們下二十年象棋破解不了的殘局,不時就被二十幾歲的毛頭小夥子輕鬆拿下,除了眼紅,更多是對幾人的懷疑。

如今騙子灰溜溜走了,眾人擁上來,一睹這棋界天才的模樣。

一位看熱鬧的阿姨目睹了全程,她樂呵呵地問道:“小夥子,你棋力怎麼這麼高啊?”

林語行哪有什麼棋力,只好故弄玄虛地悄聲講:“不可說,不可說。”

實則在去年夏天,林語行已經見識過同樣的套路,同樣的棋局,同樣的獲勝,同樣的假意憤怒。

只是那年的林語行沒有贏下最後的那局棋,面對不曾見過的棋局,他只是個知曉移動規則的菜鳥罷了。而那年損失的五塊錢,終於在今天以百倍回到了他的口袋。

此舉自然招來了幾人的不滿,棋局結束後,幾人假意離開,實則在公園外的陰影處蹲點,卻沒等到林語行獨自離開。他與興高采烈的大爺們討論棋路,這也是去年在外被蹲點後,林語行想到的掩護。

如今,騙子使出的渾身解數,在林語行眼裡都是故技重施。唯一的區別是,騙子們並不記得自已,這在他們第一次對視時就確定了。

此外,林語行還確定了一件事,自已曾經的所作所為,也隨著自已被遺忘而消失了。林語行的過往,並沒有出現李恪、劉恪、王恪代而為之。

與過去不同的是,林語行拿了錢,大爺們也都悉數散去。而騙子三人等他,定要給他些教訓才作罷。恨你的人等你最久,林語行明明在公園裡呆坐到日落才離開,卻還是被三人逮個正著。

林語行再次發揮起不知從何而來的跑步天賦,那天夜晚醫院的經歷過後,他驚訝發現自已還有不錯的運動能力。

三人緊追不捨,一路來到熟悉的網咖門口。林語行一頭鑽進去,三人也緊隨其後。只是騙子們見了其中之人,又如耗子見了貓,倉皇而逃,屁滾尿流。

林是還未理解三人的狼狽模樣,只感覺雙手被一股冰冷的寒意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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