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幕式當晚的自習課,級部主任向宏推開了十七班的教室門,示意顏陽和永冀跟她出去,這個流程永冀再熟悉不過了。

整個晚上耳邊便是向主任劈頭蓋臉的一頓罵,之後她又以自已二級心理師的身份就永冀的心理問題展開疏導。最終,永冀還是對開幕式上他的所作所為做出瞭解釋,他稱當時他只是心血來潮想要測試一下游泳館的安全裝置是否有效。

向宏勉強接受了這般說辭,這樣的事的確不少見,之前也有過學生從實驗室偷鈉把學校廁所炸了的案例,於是向主任認定了他就是學傻的那一掛,囑咐幾句勞逸結合後便讓永冀先回去自習,留下班主任顏陽又談了一節課。

永冀倒是對向主任的言語恐嚇不以為然,上一世三年的磨鍊早已讓他脫胎換骨,再也不是高一剛入學時一點數落就熱淚盈眶的男孩了,更何況這是一場絕對正義的行動,只是看到顏陽回到教室時紅了的眼眶有些心疼。

顏老師雖說是他們的班主任,但也就比他們大了六七歲,不過是一個剛畢業的公費師範生(公費師範生能夠得到國家的政策優惠補貼,但在畢業後需要回到生源省份從事中小學教育工作,服務期限通常為六年或以上),一米七不到的個子,每天來上課都是蹦蹦躂躂的,對永冀而言顏陽更像是他們的姐姐。

晚自習第三節的下課鈴聲響起,永冀還在準備著向蔣若瓏解釋的話語,不曾想顏陽先來到了他的課桌前。

“走,跟你聊聊。”顏陽敲了敲桌子,用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說道。

永冀望了眼依然滿臉疑惑的若瓏,起身跟著顏陽走出了教室。

樓梯間五六樓之間的休息平臺,顏陽停住了腳步,靠在一旁立柱上抿著嘴唇。

凌雲樓是希望中學的教學樓,一到五樓都是教室,唯獨六樓空出來,作為備用教室和活動室,平常少有人煙。顏陽把永冀帶到這裡,可能只有監控能察覺到他們的蹤跡。

“說說吧,你可不像能幹出這種事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顏陽抽了幾聲鼻子,“不能讓我白挨這頓罵吧。”

“對不起……老師,”永冀無奈地垂下頭,“我不想騙您,可我說出來可能很難讓您相信。”

“這有什麼,我見識的事還能不比你多?”看著面前這個靦腆的男孩,顏陽露出兩排整齊的大白牙,聲音也不自覺地柔和起來,“說說唄。”

許久,永冀憋出一句話:

“我應該是穿越了。”

“噗。”顏陽沒忍住笑出了聲。

“看吧,我就說你不信。”

“還能有比這更扯的理由嗎?”

“老師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當時本來都不想活了,跳樓來著,結果一睜眼就回到兩年前的教室了。”

“你也看那個最近很火的電視劇啦?那個叫……叫什麼來著,噢,《一閃一閃亮晶晶》。”顏陽笑得扶住了額頭,“怎麼,你也有要拯救的女主?”

永冀此時卻笑不出來,的確,他的處境在正常人聽來都是胡言亂語,不過有一點顏陽說對了,他有一個要拯救的女主。

“還在想故事怎麼編呢?”

永冀沒有回答顏陽的問題,而是在腦海中不斷搜尋著可以為自已證明的記憶。

“運動會結束的下一個週一,十二班會有一個男生跳樓,最後搶救無效死亡。”

聽到這顏陽也嚴肅了起來。

“這種事可不能胡說。”

“不,老師我發誓,我說的都是我曾真實經歷過的未來。”永冀目光堅定,回望著顏陽有些動搖的眼神,“當晚值班的老師藍瑜也會因為翫忽職守被開除。”

顏陽依舊沉默不語,五樓廊道的聲控燈也隨著沉默達到臨界熄滅,黑暗將他們淹沒,落地玻璃窗映出兩人的身影,看不真切。她對永冀口中的藍老師有印象,是一名剛轉來不久的年輕女教師,應該是教英語的,還在實習期。她沒想到永冀會講出這樣的事情來為自已證明,無論是真是假至少她現在無從辯駁。

“行,你先回去吧,要是有什麼不舒服,學習太累了的話隨時和我請假。”

“嗯,謝謝老師。”

回到教室時已經是晚四下課後了,作為高考大省的市重點高中,他們從高二開始便都培養出了自願上晚四的習慣。

若瓏正在收拾書包,看見永冀回來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你今天是怎麼了?是你讓游泳館停電的?”若瓏蹙著眉頭,她應該是已經從其他同學的口中得知了事情的經過,“你知道那場演出對我來說多麼重要嗎?”

永冀本想辯解卻發現無從下口,他總不能告訴她有人要在開幕式上放她的不雅影片吧,半晌只憋出了一個“嗯”字。

“你不知道!”

若瓏眼含著熱淚,背起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班裡剩餘的幾個同學也不敢作聲,只是偶爾瞟來幾眼關切的目光。

永冀也算是嚐到有苦說不出的感受了,坐在座位上只是無奈地搖頭嘆息,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原諒我吧。

第二天的運動會照常進行,尚逸鵬躍入水中與隔壁班的游泳特長生一決高下,一切正如永冀記憶中的那樣,呼喊聲、加油聲中尚逸鵬費力地游到終點,即便是這樣也獲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

領獎臺上他高舉著那枚銀牌,嘴巴咧得老大,眼睛被擠得只剩一條縫,只可惜鏡頭和目光似乎都沒有聚焦在他這裡。

領獎臺的中央,第一名的位置上,身材魁梧的少年正捧著花束,觀眾席上姑娘們高舉寫有他名字的橫幅,不停朝他呼喊著,他也不時地揮手回應,再次引得幾陣尖叫,閃光燈和聚光燈下是他自信又標緻的笑容。

逸鵬也沒辦法,誰叫那是冠軍又是教職工子女呢,想必又是學校公眾號的C位了。不過他也有樣學樣,朝著觀眾席十七班的方向不停揮手。

校方因為第一天的停電事故對流程做了調整,將本該在開幕式的演出改到了閉幕式進行,除了會拖延原本的離校時間似乎並沒什麼影響。

好在永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大螢幕上播放的是提前準備好的山水影片,音響傳出的是古箏、長笛和鳴的樂曲。

身穿漢服的舞者們撐起紅傘,一色的花蕊便從著風舞蹈;武術社的利刃隨之律動,曠野便浩蕩起陣陣寒光。二者的結合竟如此相得益彰。

武術社的那個帥小夥一身白色的太極服,幾個騰躍來到舞臺中央。漢服社的舞者一齊退散,圍成了一個圓圈,中央只有他和若瓏兩人。只見那個少年輕柔一挽,若瓏似縷春風繾綣入懷,緊接著是一個流線完美的下腰動作,讓永冀聯想到飛漱而下的瀑布。

在一段群舞的收尾後,漢服社和武術社的成員一同登臺謝幕,觀眾席歡呼聲不斷,叫好連連。

看著如此美妙絕倫的舞蹈,永冀的嘴角忍不住上揚,這一次他真的做了一件偉大的事,至少讓蔣若瓏逃過了一劫。

放學的路上,永冀推著他的小電驢,和若瓏相隔一個電動車的距離。

“前天的事情對不起呀。”他還是向若瓏表達了歉意,但始終不願說出這麼做的原因。

“沒事,我已經原諒你了。”若瓏懷抱著一個藍色檔案袋,走在人行道上,沿路的燈影裡。

“你跟那個男生怎麼樣了?”

“啥?”她的臉刷一下紅了,雙靨像開出了花,一抹微笑露出兩顆虎牙,“你怎麼知道的?我可沒和任何人說過。”

蔣若瓏從未同永冀講起那個她心儀的男孩,這是永冀上一世的記憶。因為開幕式上出現的不雅影片,那場演出被迫叫停,事後若瓏陷入黃謠風波,永冀經常見到那個男孩出現在十七班的門口。或許是三人成虎,或許是若瓏與他的感情還沒有那麼深刻,沒過多久兩人不歡而散,之後便是若瓏墜樓的意外。

永冀也曾猜測這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換作誰看不出來呀。”

若瓏不相信,追問他到底是怎麼發現的,永冀則是不停地轉移話題。

初秋微涼的晚風習習,若瓏鬆開了發繩,任由那沒過肩的發隨風飄散,草木破敗的塵土氣息裡,夾雜了幾絲洗髮水的芳芬。校園的小路,暖黃的燈光下,一對男女嬉鬧著。

永冀最近也在學著畫畫,他不想再像上一世那樣,收到若瓏的禮物時只有木訥的感謝和不知所措的驚喜,他也要給若瓏準備一個禮物。看著她羞紅的面頰,永冀也不是沒有想過,如果若瓏沒有心上人,如果他堅定地站在了她的身旁,如果當時的一切都沒有發生,自已有沒有可能走在電動車的另一邊,和她比肩而行。

算了,他又不是個左撇子。

“快告訴我,不然我生氣了。”若瓏噘起嘴,似乎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哎,咱學校之前有這種花嗎?”路邊頹圮的灰色花枝吸引了永冀的視線,他找到了救命稻草。

“嗯?一直都有吧。”若瓏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的確是一種很奇特的花。

短小的花枝開出一團團絨球般的灰色花朵,好似被巨大化的塵埃,不少已零落,堆積在綠化帶的邊緣像是一層厚厚的灰燼。

永冀望著那片綠化帶只覺瘮人,他不明白學校為什麼選擇這樣醜陋的花作為綠化,腦海中追索一番也沒有找到相關的記憶。

若瓏還想轉回話題,但已來到了校門口,只好與永冀告別坐上了母親的汽車。

永冀也跨上小電驢,駛往回家的方向,路上他想起向顏陽透露的未來,覺得有些可笑,或許他已成功改變了一切,沒有人再會受傷害,未來的災禍也將煙消雲散。

轉眼時間便來到了下週一,又是一個星期的輪迴,對於顏陽這樣的打工人這便是最難熬的一天,好在上午沒有她的地理課,早讀來過一趟後她又睡了個回籠覺。

午後她騎著電動車在校門口被保安攔了下來。

“喂,下來推著車走。”

“啊,我是老師呀。”

“就你還老師?別胡鬧了,快下來把車推進去。”保安大爺一臉的不耐煩,校規規定不允許學生校內騎車,但總有快遲到的學生願意以身試險,面前這個嬌小的姑娘想必也不例外。

顏陽也拿他沒辦法,只好下車裝模作樣地推了幾步,接著上車猛擰控制轉把。

“嘿,這姑娘。”保安大爺看著她疾馳而去的背影怒上心頭,追了幾步便停下來大口喘起粗氣,是有些自不量力了。

這樣的誤會顏陽經常碰到,之前她還被校領導當成遲到的學生詢問是哪個班級的,她也向主任訴過苦,要求發一個便攜的工作證,只是遲遲不見著落。

課間十七班的教室依舊玩鬧得熱火朝天,好在同學們看見顏陽又都自覺恢復了學習態。

下午第三節的地理課教室裡已是另一番景象,臺下一片昏沉,經過前兩節課的知識轟炸,這是大家最容易犯困的時候,顏陽回想起只要是上課無時無刻不在昏睡的學生,看來所謂的黃金時間段根本不存在啊,草草地宣佈下課,同學們又如打了腎上腺激素再次復活。

幸好地理辦公室還有別人,她掏了一路的口袋也沒有找到鑰匙,關門時瞥見了值班表,顏陽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哎,今天晚自習誰值班呀?”

“咱這層沒你的事,好像是那個新來的女老師,叫藍什麼來著?”

顏陽心裡咯噔一下,想起上週四晚何永冀說的話,坐在椅子上沉思了起來。她本是不相信永冀所謂穿越的言說,可這麼精準的資訊,難道真的是巧合嗎?

十二班位於凌雲樓的五樓,與她現在帶的十七班同層,不過是在東棟,連線東西兩棟教學樓的便是辦公區,她決心晚自習時去那邊轉轉。

九月的天色還沒有那麼著急地暗淡,東方隱約可見星點,西邊還是一層橘紅的霞靄,二者的分界則是水彩畫調壞顏色般暈染了灰濛一片。

顏陽就站在辦公區和教學區交匯的樓梯間,一眼望穿教室的走廊,已有吃完飯的學生成雙結伴地往教室走,還有些乾脆靠在走廊的護欄上,嚼著手裡的麵包應付晚飯。想起當年她也是這些奮鬥者中的一員,抱著要出去走一走的信念考入遙遠的西山市,卻不曾想命運讓她再次回到這裡,培養新一批的人才。

清脆的預備鈴聲走廊間迴響,方才還悠閒的學生們明顯加快了腳步,不過幾秒走廊便沒了人影,她也遠遠望見了值班老師藍瑜。

廣播裡傳來英語聽力的提示音,顏陽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酒足飯飽後又有個人在你耳邊絮絮叨叨些聽不懂的東西,很難不讓人睏倦。

她剛打算離開,藍瑜似乎發現了她,收起了刷影片的手機,招著手朝她一路小跑過來。

“顏老師!”藍瑜掛著笑,眼鏡後是一雙眯縫的眼,“你怎麼跑這邊來了?”

一般每節晚自習每個班都會有一名值班老師,負責對應科目的答疑解惑,英語聽力期間因為學生們都要做題,學校便安排了每層一名老師負責樓道的巡視,藍瑜便是五層的值班老師。

“這不飯後到處轉轉消消食嘛。”顏陽客套道。

“我這剛來學校沒幾天,你也算是我前輩了,有什麼要注意的跟我講講。”藍瑜拉著顏陽便往樓梯間裡走,“聽說咱這級的級部主任兇得很啊,為了當個副校長不要命地給我們排課,我也就見過她幾面,一看那面相就不好惹。”

“哈哈。”顏陽苦笑,看來向主任要競爭副校長的事早已婦孺皆知了。

“哎,還有那個教職工的系統,是不是有故障啊?我按照群裡發的賬號密碼怎麼一直登入不上去,是得等轉正之後才能用嗎?”

“嘶,應該是吧,我也沒用過幾次。”

顏陽已經在後悔來這邊閒逛了,她望了望身後的監控,心想這個藍瑜也是個愣頭青,這麼在背後講級部主任的壞話,恐怕她還不知道向宏有在電腦桌前看監控的習慣吧,這些話要是被向主任聽到了,恐怕自已也要受牽連。

正想著如何岔開話題先行告別,廣播響起聽力結束的聲音,緊接著伴隨預備鈴的鳴響,第一節晚自習將無縫銜接,藍瑜巡視的職責即將結束。

不好,顏陽想起了永冀說的話。

翫忽職守。

她顧不上還在喋喋不休的藍瑜,衝出樓梯間,迴響的預備鈴聲宛如長鳴的警報繃緊著她的神經。

天際的橘紅已然褪去,灰濛的走廊空無一人,她長舒了口氣,什麼嘛。

就在這時,十二班的後門衝出一個人影,一個瘦弱的男生。他幾乎是衝撞在了護欄上,之後無力地傾倒在上面,眼神茫然,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喂,你要幹什麼!”顏陽毫不猶豫地向他跑去。

男孩只是絕望地看了她一眼,抬腳便踏上了護欄的底座。

“你別衝動啊!”藍瑜也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兒了,連忙招手讓男孩快下來。

就差一步,近在咫尺的距離,顏陽伸出了手,男孩此時已翻到了護欄的外側,背倚著欄杆。

顏陽從未見過那樣的表情,一雙無神的眼睛盈滿了淚水,卻空洞得彷彿早已失去了生機,抽搐的唇角似笑非笑,將整張臉扭曲成駭人的形狀。

“拉住我……”這將是男孩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下一刻,他鬆手了。

一聲轟鳴。

不鏽鋼的護欄上還沾有新鮮的汗漬,晶瑩倒映著晚空,灰色的花瓣隨風飄蕩,最終如生命燃盡的灰燼般沉落,一切還是發生了。

預備鈴後廣播並沒有停止,伴隨一聲刺耳的電流音,那段熟悉的音訊在永冀的耳邊再次響起,十九點整,希望中學凌雲樓的所有一體機癱瘓,一段影片自動開始播放。

一具女性的胴體赤裸地出現在螢幕上,緊接著鏡頭不斷上移,搖盪的髮絲,最終墜落的黑色發繩,那張熟悉的猙獰的面孔,眼角和唇間的痣……

永冀衝上前拔掉了大屏的插座,同學們詫異著震驚著議論著,最後將目光紛紛看向了教室裡唯一發不出一絲聲響的人。

一切還是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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