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韶看哥哥被喂得眉目舒展,狀似不經意地問道:“白天他們說的那位白公子到底是什麼人,我彷彿瞅著哥哥不太喜歡他。”葉瀾罕見地沉吟了一會兒沒有說話,慢慢喝完了一碗羹才開口:“說不上不喜歡,只是這人看著溫和無害,我卻總對他有些排斥,覺得他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這種人心眼太多,哥哥不希望你同這樣的人交好。”

於是葉韶也不再多說什麼,回去之後早早歇下了。

三日後,江州。

夜深人靜,案几前的俊秀公子長髮未束,頗有些疏狂氣,修長而白皙的手中拿著幾張信紙,他應該是個慣常笑的人,長眉入鬢,眸若燦星,羽睫交疊,懶散中透露出濃濃趣味,那幾張薄薄的信紙被他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幾乎到了閉上眼睛也能勾勒出信中所描繪的人的程度。

有人過來在外面敲了敲門,小聲提醒道:“公子,該歇下了。”他淡淡應了一聲,也不叫人進來幫忙,自已坐著輪椅挪到了床邊,竟是雙腿有疾,不良於行。

幾日後葉韶和哥哥一起送別了那幾位世家公子,葉瀾昨天知道了葉韶枕頭底下那把吹毛立斷的匕首已經不見了,一顆心放到了肚子裡,他看著葉韶這幾天如同卸下了一身冷硬盔甲,終於露出了柔軟的內裡。

這幾日她在裡面睡覺,他就在外間守著,幾乎再也沒聽到她半夜驚醒,他把葉韶打發回房,自已在祠堂失聲痛哭。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

三月後。

葉瀾站在自家門口絮絮叨叨地跟老管家交代著什麼,半晌旁邊馬車的簾子挑開了一個小縫,只露出來清晰流暢的下頜骨,車裡另外兩個女孩子說話的聲音戛然一止,就聽坐在旁邊的人壓低了聲音說話,語氣中是十分的不耐煩:“還走不走!你不走我們買年貨去了!”

葉瀾好脾氣地笑了笑,替她拉下簾子:“走,這就走。”

昨天葉韶偷偷進了趟宮,她當真是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一路翻牆溜進去竟沒讓人發現。

彼時皇帝坐在御書房批摺子,正感嘆最近平安無事,就被窗外黑影嚇了個倒仰。

葉韶有門不走,悄無聲息地跳窗進來,進來就看見皇帝面色不善地瞪著她。

她這幾日被嬌縱出了幾分少年時的脾性,嘻嘻哈哈地給皇帝順毛,從懷中掏出了一封書信,交給了皇帝。

皇帝捂著心口指著她半天,顫顫巍巍地什麼都沒說出來,接過那封信,連看都沒看臉色就緩和了許多,暗暗罵了她一聲,才讓她坐下,卻是扣住了書信沒看,又問她來做什麼。

葉韶指了指信意思是你自已看不就好了。

皇帝瞪她。

她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惹惱了人,於是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她閒不住,央告葉瀾帶她出去玩,又因為自已說了要守孝三年,貿然出去不跟皇帝說一句是打皇帝的臉。

葉瀾說那你不能老實點不出去?葉韶說我憑什麼。

這件事註定不會有太大的阻力。

葉瀾自然是知道自家人感情到底有多不容置疑,況且他當年被困獸一般的妹妹攪爛了心肝脾肺,知道她能從父親的去世中走出來不易,始終小心翼翼的就是不肯也不敢再讓她傷心了,她再走不出來,他就要疑心他要失去唯一一個親人了。

皇帝更是心中有愧,知道葉韶此時要出去不是任性妄為沒心沒肺,即便是為了照顧她哥脆弱的一顆心,她也該做出一派輕鬆,而且,他沉沉打量這個人,她也在盡力給他減輕負罪感的機會。

他想不出為什麼這個人到現在還這樣極盡溫柔,用自已的千瘡百孔盡力照拂身邊所有的人。這人在燭光下眼睫交錯,因此便顯得眼尾尤其濃墨重彩,也越發襯得臉頰冰白如雪。

她日日在府裡曬太陽,又有神醫親人在一旁照顧,竟然像是養不回來了一般,看著總有氣虛不勝之態。他看了許久,才發現這並不是她臉色的問題,她似乎已經習慣了殫精竭慮,習慣了腥風血雨,因而總是輕蹙眉尖,直到眉心中間已經有了一條解不開的淺淺褶皺,那些少年意氣終究是死在了三年前的驚天事變之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那些悲春傷秋的情緒他向來只在一個人的身上領會過,直到這時,無關情愛,他卻也深深感受到了滄桑的悲切。他微微閉了閉眼,近乎縱容地說了一聲:“知道了,路上別太張揚,讓人知道你不在家終究不好。”

這便是允了。

葉韶毫不意外地應了一聲,又坐了一會就要走,皇帝忍了忍終究沒忍住:“下回要進來就拿著腰牌光明正大的進來,做賊一樣,遲早把朕嚇出病來!”

葉韶知道這要是放到別人身上早就是圖謀不軌誅殺全族的罪過了,她聽了卻可以不放在心上:“白天人多我不便出來,晚上宮門下鑰,我拿著腰牌一路進來聲勢浩大,你到時候更覺得嚇人。”說完隔空點了點那封信:“我可不耐煩寫字,是家兄代勞,沒甚可看,記得燒了。”撂下這句就原路返回了。

皇帝暗罵了好幾句無法無天,臉上卻帶著溫柔神色開啟了信封。

長夜漫漫,政務總要為溫柔鄉撥冗。

正是好時節,葉瀾經不住妹妹央求,又得到了鶴冉的再三保證,決定帶著府上的女孩子們出去轉轉。

於是一行人輕車簡從,天沒亮就出了城。

葉韶沒心沒肺,毫不在意要去哪,又說三個人坐一輛車上太擠,一日之間大半的時間倒是膩在葉瀾的車上。別人自然不會問兩兄妹在幹什麼,隨行的侍從和兩位主人一起長大,對他們的形影不離早就習以為常了,可也只有兩兄妹自已知道,不過是葉韶在車上沒日沒夜地昏睡,葉瀾在旁邊自顧自看書,偶爾把葉韶拍醒活動活動筋骨罷了。

有一日葉瀾想下車給葉韶買些小玩意解悶,起身時卻感覺被絆了一下,就看見葉韶睜了睜眼,應該是還沒清醒,看他要下車也不說什麼,撒開捏著他衣角的手,轉了個身背對著他,窸窸窣窣扯過來被子接著睡了。

葉瀾高興了一整天。

就這樣,兩兄妹一路上互相不動聲色地寵著,一行人不緊不慢,終於到了江州。

江州氣候溼潤,因此葉瀾一開始並沒打算多留,但是葉韶看鶴冉喜歡,就說多待幾日。

這日晚上一行四人在街上逛著,正好遇到了本地的集市,葉韶看這男男女女都戴著面具,覺得新奇,也買了四個拿來戴上。

這兩兄妹尤其氣度不凡,攤販也樂得上前湊趣,葉韶倒是覺得本地風俗極好,這些商販雖然是做生意,但態度並不急切,更有幾分淳樸熱情在裡面,於是也樂得和他們聊上幾句,買些零碎東西逗逗青柘和鶴冉。

葉瀾正看得開心,就聽背後有人說:“葉兄?”葉瀾聽了這一聲叫,眉心都跳了一跳。葉韶原本沒注意,但是看原本圍在自已身邊的那群商販此時都調轉了視線,頗為驚喜地叫道:“是白公子呀!”“好長時間沒看到白公子了!”“白公子身體可還好?”倒像是極為熟絡。

葉韶也轉身看過去,發現哥哥摘了面具,於是就也想摘下面具,誰知道她哥哥伸手一擋,衝面前坐在輪椅上的俊秀公子拱了拱手,態度疏遠:“白公子。”

葉韶於是知道是誰了,於是也不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當做打了招呼,打量著他,心說雖然不知這人品性如何,但是這樣的好相貌當真被一雙腿給耽誤了。

白允並沒戴著面具,他跟葉瀾打過招呼後彷彿極開心,態度很好地同那些商販打了聲招呼,生意人最會察言觀色,當下也不多攪事,各自散了。

等周圍人散開之後,白允道:“時辰不早了,一會集會也就結束了,葉兄不妨來我府上坐坐。”

葉瀾惜字如金道了聲“好”,也不多說別的,走出人群密集的地方葉瀾才問:“白公子在江州竟然也有產業麼?”白允一身白衫,青玉冠束髮,除此之外不加配飾,唯有手中還捻著一枚青玉環,葉韶的目光在青玉環上微微轉了轉,察覺白允的視線之後提著嘴角笑了笑。

葉瀾注意到了,微微加重語氣叫了一聲:“白公子。”白允也不尷尬,語氣中仍是笑意融融:“葉兄見笑,我母親祖籍江州,我身體有疾,便在外祖家將養些時日,今日突發奇想出來逛逛,竟然碰見了葉兄,可知……有緣就是有緣。”

葉瀾剛剛也是被這意外驚著了,雖然出來皇帝知道,但是終歸不好鬧大,這人他又十分忌憚,是以才臉色和語氣都不好,虧得白允是個玲瓏心肝。

唸到此處他緩和了臉色,伸手一招把葉韶叫到近前:“這是舍妹,想必白公子有所耳聞。”

白允彷彿這才看見她一樣,葉韶適時把面具一摘,衝白允抱了抱拳:\"白公子。”白允溫涼的目光與葉韶輕輕一撞,隨即滑開了,微微躬身:“葉妹妹妝安。”葉韶愣了愣,察覺自家哥哥明顯軟化下來的態度,適時地開了個玩笑,她規規矩矩站好,極板正地一彎腰:“白哥哥妝安。”葉瀾聽完就笑了,輕輕在她背上摑了一掌:“皮猴兒,沒點規矩。”白允笑得肩線顫了顫,擺手說不在意,身旁白家的侍從默默抹了把汗,心道長得好看就是不一樣以及公子果然就是看臉交朋友。

時辰確實不早了,可是他們幾個人這幾天披星戴月早就不在意這個了,白允回府,葉瀾道:“還未前去拜會長輩。”白允擺擺手:“我早就與外祖一家分開住了,葉兄不必在意。”說完低聲吩咐廚房做些夜宵端上來,江南好甜食,一碗甜羹熨帖了幾個女孩子的胃,白允與葉瀾越聊越投機,夜深了也不覺得,白允就順理成章地將人留宿了。

葉韶跟著帶路的丫鬟一路行至後院,便看了一路的雕樑畫棟,花團錦簇,她想了想自家哥哥青風肅肅的院子,莫名其妙地笑了笑,想到江南魚米之地,富庶非常,她又何必苛責。

即便如此,當她看到傳說中的客苑的時候,儘管臉上不動聲色,心裡卻還是輕輕抽了口氣,高榻軟枕,帷帳重重,香風細細,鳳尾森森,珠簾晶瑩,微風拂過輕靈悅耳,恍若人間仙境。

鶴冉看葉韶的一半側臉隱在陰影中,過一會兒才說了一句:“累了,歇下吧。”說完毫無負擔地走進屋子。

收拾停當準備睡下,葉韶等了等,果然把兄長等來了,葉瀾向來不管身外物,因此來了只是問葉韶住不住得慣,葉韶沉默了一會說住得慣,葉瀾便說:“既然你想多待幾日咱們就多待幾日,白允這人卻還是能避則避。”葉韶點點頭深以為然,葉瀾卻以為自家妹妹是一味聽話,因此揉亂了她頭頂的發,走了。

第二日與白允辭行,他倒是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叫人捧出了一個劍匣子,一看就是送給葉韶的,葉瀾看了一眼示意她自已解決,葉韶甚至也沒開啟看看,只是透過鏤空的花紋看了眼劍柄,推拒了:“葉某是出來尋歡作樂的,拿著把利器易生事端,白公子的好意,葉韶心領了。”白允仍是不多說什麼,只是淡笑著望她一眼,卻是有些落寞的樣子,葉韶本就心有憐憫,又從哥哥的態度中得到了某種訊號,於是接著說:“到底不好在府上叨擾,山水有相逢,公子不必掛懷。”

白允便淺淺頷首同樣說了聲“山水有相逢”,目送他們離開。

再回到客棧,客棧老闆卻是說什麼都不收他們的錢了:“若是早知道幾位是白公子的朋友,一開始就得讓幾位貴客住咱們天子號房,是小店怠慢了。”葉韶就打聽:“白公子橫行霸道啊?”身後就傳來輪子骨碌碌的聲音,說話的聲音笑意融融與初見那日一般無二:“草民冤枉。”葉韶再回頭,就看到了白允。

被人抓住了她當面說壞話她也不尷尬,輕輕笑了一聲:“白公子,這一路雖未有幸與公子把臂同遊,卻有幸處處受公子照拂。”白允也不推脫,同樣笑眯眯說了一句:“朋友麼。要走了?”

葉韶大大方方點了點頭,遞給他一枚錦囊:“謝禮。”

白允也笑:“這麼巧。“說完叫人又把那匣子捧了上來,這次葉韶沒拒絕,接了過來。

說話間葉瀾也下樓了,見到白允同樣言笑晏晏,最後啟程時,葉韶難得騎在馬上,本來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卻不知道為什麼又折了回來,她看著仍留在原地的白允,敏銳地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點悠遠的懷念,彷彿他曾經無數次地送人遠去。

葉韶再也硬不起心腸了,她從馬上下來,心裡不知道怎麼的生出一股難過,微微低著頭看著他的眼睛:“白公子,世間不如意十有八九非人力可擋,我此後日夜為你祈福,願你餘生順遂安樂。”白允收斂了笑意,認認真真說了聲好,說多謝葉妹妹。葉韶無話,萬般囑託他珍重,這才走了。

回家之後白允把自已關在書房,摁著胸膛,回想那女孩一片赤誠,心中仍然微微悸動,他下定決心,這個人他絕不放手。

葉韶是有憐憫之心的,她在白允身上看到了哥哥的身影,也看到了皇帝的身影,看到了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們也有著此生掙脫不開的不得已。

途經崇光寺,葉韶自已一個人進去找到了住持,住持看她第一眼就唸了一聲佛號,替她祝禱福壽綿長,她問為何世間總有許多不圓滿和不如意,住持耷拉的眼角流露出對她天真稚拙的憐憫,他說人生而有罪,葉韶聞言不再多說,只是求了一串佛珠,臨走又問住持要了幾個平安符,臨走時她轉身對跪在佛像面前的住持說“世間種種枷鎖不過是強加的牢籠,天命縹緲,世事無常,可也事在人為。”

住持在她走後溢位一聲嘆息:“痴兒,若真是心如磐石堅定若斯,又何苦求助外物。”

葉韶從此日起就心思沉重,葉瀾早就發現了她腕上佛珠,然而並不多話,只是有一日似乎沒頭沒腦地對葉韶說道:“父帥年輕時遊歷天下名山大川,也不過是你我這個年紀。”

葉韶聽後愣怔半晌,葉瀾知道自已點透了,於是也不多說,從此又看見了與平日一般無二的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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