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多小時後,雅辛出現在俄國餐廳裡。

今天並不是學琴的日子,但林媛媛已經抱著小提琴在那兒等他了。

雅辛坐下喘了口氣,擦掉額頭上的汗水,微笑道:“他上當了。”

林媛媛高興地問:“他沒聽出來?”

雅辛說:“一點都沒有。”

“太好了!”林媛媛樂得跳了起來,拍手道:“我還一直在擔心呢,生怕被他發現。”

“其實我也很擔心,”雅辛說:“幸好一切順利,明天他就要走了。”

林媛媛說:“多虧老師技藝高超,才能用一把普通的琴冒充安東尼小提琴,別人絕對做不到。”

原來,雅辛看出梅辛格居心不良,想要霸佔他那把名貴的小提琴,所以跟林媛媛商量,使了一出調包計。

林媛媛有兩把小提琴,第二把是龐金海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她的。雅辛用其中一把琴冒充安東尼小提琴,騙過了梅辛格,讓這個貪婪的納粹分子竹籃打水一場空。

林媛媛拿出真正的安東尼小提琴,準備還給老師。雅辛說:“不用還我,它是你的了。”

林媛媛吃驚地說:“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雅辛說:“我把它送給你了。”

“不!不行!”林媛媛說:“這把琴是你最心愛的東西,我不能要!”

“林小姐,你聽我說,”雅辛語氣沉重:“梅辛格制定了滅絕猶太人的計劃,我們的處境很危險。要是將來我進了集中營,這把琴很可能被劈掉燒掉,那太可惜了,所以……”

“老師,你別這麼悲觀。”林媛媛安慰他:“情況也許沒你想的那麼糟,你會沒事的。”

雅辛搖頭道:“不,你不明白,我們的處境真的很危險,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他把琴推給林媛媛:“拿著吧,它在你這兒是最好的歸宿。”

“不,我不能要。”林媛媛又把琴推回去:“至少現在不能要,等一等再說吧,也許情況會改變的。”

雅辛苦笑道:“我不相信。我們猶太人的苦難永遠沒有盡頭。”

師徒二人相對無言。

夜幕降臨,俄國餐廳裡開始熱鬧起來。林媛媛見雅辛要開始工作了,便起身告辭。

雅辛坐到鋼琴前,隨意彈奏起一首首民歌。他不但小提琴拉得好,鋼琴彈得也不錯。

餐廳裡顧客越來越多。俄國人愛喝酒,這些人都是來喝一杯的。年輕漂亮的俄羅斯女招待往來穿梭,歡快的鋼琴聲在耳邊迴響。

雅辛正全神貫注地彈琴,忽然一隻手拍在他肩膀上。回頭一看,是個陌生的中國人,圓臉塌鼻,身穿長衫,頭戴禮帽。

雅辛心裡咯噔一下。糟了!他想,一定是梅辛格發現上了我的當,派人來抓我了!

他望著那個人,剛想問你是誰?那個人已經先開口了:“請問你是雅辛先生嗎?”

雅辛點點頭:“你是誰?找我幹什麼?”

那個人抬了抬頭上的禮帽:“我叫楊金保,奉我家主人之命來見你。”

聽說來人與梅辛格無關,雅辛鬆了口氣。

楊金保接著說:“我家主人名叫龐金海,先生應該認識的。”

龐金海?雅辛在記憶中搜尋這個有點耳熟的名字。他的目光掃過那把安東尼小提琴時,突然想起來了,此人是林太太的男友,曾幫過自己大忙,使這把琴失而復得。

雅辛熱情地說:“對對,我認識你家主人。他找我有什麼事?”

楊金保朝周圍看了看:“現在不便多說。明天上午你有空的話,我家主人請你去他家裡,當面相告。”

他說著,遞上一張中英文印製的名片。雅辛一看,龐金海的頭銜是上海商會總會長,住址是福開森路某某號。

雅辛有點驚訝。上海商會總會長,這身份可不低。想不到這位龐先生還是個大人物。自己欠他一份情,應該去一次。於是他對楊金保說:“請你轉達龐先生,明天上午我會登門拜訪。”

次日上午,風和日麗。

龐金海手裡捧著紫砂壺,仰靠在葡萄架下的搖椅上,陽光在他周圍投射出斑斑樹影。花園裡綠草如茵,沿圍牆栽種著薔薇、海棠、月季和其他不知名的花卉,空氣中暗香浮動。花園中央是一幢漂亮的英國鄉村式別墅,幾名工人正在裡面忙著裝修。

這幢位於福開森路的房子是他剛弄到手的,據說設計者是著名建築師鄔達克。相比林家的西班牙式小樓,這房子大得多,也氣派得多,符合他商會總會長的身份。

自從透過田中一郎與日本佔領軍搭上了關係,他不遺餘力地幫日本人搞“以戰養戰”。他有豐富的商場經驗,又有很強的組織能力和執行力,在他的幫助下,大批糧食、棉紗、礦產等戰略物資被運回日本。作為交換,他希望能擔任上海商會總會長。

上海商會雖然是個行業組織,但由於上海是中國最大的工商業城市,所以總會長這個位置非常重要。前任會長虞洽卿是上海灘響噹噹的人物,連杜月笙都要尊稱他一聲老前輩。

汪精衛也看上了這個位置,想要把自己的親信安插進來,但日本人為了讓龐金海繼續替他們出力,硬是把這個位置給了他。汪精衛碰了一鼻子灰,雙方鬧得很不愉快。

龐金海心裡明白,自己是個暴發戶,缺少根基,必須擺出點威風來,否則壓不住陣腳。於是他決定把房子稍作整修,然後在這兒舉辦一場盛大的派對,以做壽為名,行示威之實。

他從前的夥計楊金保現在成了他的管家。就在他蹙眉沉思的時候,楊金保來向他報告:“老爺,那個猶太人雅辛到了。”

楊金保是個很乖巧的人,自從龐金海當上了商會總會長,楊金保對他的稱呼就從老闆改為老爺了。雖然僅一字之差,卻立刻讓他有了貴人的感覺,這讓他很受用。

他吮了一口茶,吩咐楊金保:“你帶他來這兒見我。”

片刻之後,楊金保把雅辛帶來了。龐金海象徵性地欠了欠屁股:“請坐,雅辛先生。”

雅辛在他對面坐下:“龐先生叫我來有什麼事?”

龐金海大模大樣地說:“過幾天我要舉辦一場派對,想請你來助助興。報酬嘛,肯定比你在俄國餐廳彈鋼琴豐厚多了。”

雅辛像所有的藝術家一樣,自尊心很強,對他這種傲慢無禮的態度十分反感,但想到自己那把名貴的小提琴失而復得全靠他,也就勉強忍了下來,答應了他的要求。

龐金海把楊金保叫過來吩咐了幾句,後者拿來20塊銀元放在雅辛面前。龐金海說:“這是定金,請收下。金保,給雅辛先生上茶。”

楊金保上茶後離開。雅辛端起茶喝了一口:“龐先生,我要問一下,到時候有人伴奏嗎?”

“我另外還請了一支小樂隊。”龐金海回答。

“那最好先排練一下。”雅辛說:“不知派對什麼時候舉辦?”

龐金海很得意,忍不住要顯擺顯擺:“這可不好說,我這個商會總會長剛上任,實在忙得不行,等定下日子再通知你吧。”

雅辛跟他話不投機,放下茶杯想要告辭,龐金海又開口了,指著那幢別墅問:“你覺得這房子怎麼樣?”

雅辛敷衍道:“挺不錯的。”

“這是英國鄉村式別墅,怡和洋行一位董事建造的。”

龐金海搖頭晃腦,誇誇其談:“這房子上下共有五間臥室,兩間起居室,還有書房、彈子房、吸菸室和一個大陽臺。底層客廳像網球場一樣大,開派對綽綽有餘……”

他說得正來勁,雅辛打斷了他,冷冷道:“我在維也納也有一幢別墅,文藝復興式建築,裡面有六間臥室呢,可惜被納粹搶走了。”

這話分明帶著譏諷,令龐金海頗為尷尬,一時間不知說什麼才好。

雅辛站起身,彬彬有禮地彎了彎腰,告辭離去。

“哼,打腫臉充胖子!”

龐金海望著雅辛的背影悻悻嘀咕,拿起紫砂壺洩憤般使勁吮了一口,結果嗆得咳嗽起來,差點把手中的紫砂壺都摔了。

楊金保及時跑來替他捶背,等他停止了咳嗽才向他報告:“老爺,杜德本來了,老爺要不要見他?”

“我正等著他呢,”龐金海說:“把他帶來吧。”

幾分鐘後,杜德本來到了他面前。

“老杜,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

他放下紫砂壺,做出要起身相迎的樣子。杜德本忙按住他說:“你坐!你坐!老朋友了,不用客氣!”

杜德本一邊說一邊觀察龐金海的反應,心裡有些忐忑。如今人家發達了,不知還認不認我這個朋友?

還好,龐金海沒有流露出不悅之色。杜德本放心了,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接過楊金保送來的茶。

“老杜,好久不見了,”龐金海寒暄道:“近來混得怎麼樣啊?”

“馬馬虎虎,跟老兄不好比啊。”杜德本說:“老兄平步青雲,成了上海灘的風雲人物了。”

龐金海打哈哈:“哪裡哪裡,惶恐之至啊。”

“不不,老兄發達是早晚的事情。”杜德本奉承道:“老兄這面相,一看就不是等閒之輩。”

龐金海笑道:“不簡單啊,你幾時學會看相了?”

“天機不可洩露。”

杜德本乾笑了幾聲,隨即轉移了話題:“我們好像有一年多沒見了吧?我記得上次見面還是在證券大樓,後來一塊去甬江狀元樓吃的午飯。”

“不錯不錯,你一說我想起來了。”

龐金海裝模作樣,其實他心裡清楚得很,杜德本是在提醒他,當時沒有我的話你就套牢了,我有恩於你。

杜德本為何這麼說,今天又為何而來,他心裡同樣清楚得很,

這位杜德本說起來也不是個凡人,股票做得風生水起。後來他又看好糧食行業,趁亂收購了一家規模不小的碾米廠。

這一寶他押對了。日本人佔領租界之後,對糧食供應嚴格管控,糧食問題成了眼下最大的民生問題。物以稀為貴。碾米廠有采購權,可以趁機上下其手,獲取豐厚的利潤。

眼看杜德本大把賺錢,龐金海心裡癢癢的,想要插一槓子。他唆使田中一郎出面,以碾米廠有蔣介石政府的資本為名,要由日本當局全面接管。這對杜德本無異於當頭一棒。龐金海猜測,他今天定是為此而來。

果然,東拉西扯一番後,杜德本道出了來意:“老兄你不知道,去年我收購了一家碾米廠,叫大豐米廠。”

他矇在鼓裡,龐金海樂得裝傻:“是嗎?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保密工作做得這麼好!”

杜德本訕笑道:“什麼保密不保密的,又不是金屋藏嬌,用得著保密嗎?”

龐金海哼道:“你嘴上說老朋友,其實根本沒拿我當朋友,這麼好的生意也不拉我一把。”

“還這麼好的生意呢,好什麼呀!”杜德本唉聲嘆氣:“這是個燙手山芋,我後悔死了!”

龐金海明知故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杜德本嘆道:“別提了,一提我就胸悶。大豐米廠有位姓唐的股東,跟宋子文有點拐彎抹角的關係。這小子特愛吹噓,老把宋子文掛在嘴邊上。常言道,禍從口出。結果真的闖禍了,日本人抓住這一點,硬說大豐米廠是官企,要沒收,你說我冤不冤?”

龐金海故意刺激他:“我看一點都不冤,既然跟宋子文有關係,日本人這麼做也順理成章。”

“哪有什麼關係啊!”杜德本喊道:“姓唐的吹牛罷了,宋家根本沒出過一文錢!”

“真的沒有?”

“絕對沒有!我可以對天發誓!”

龐金海做同情狀,連連搖頭:“如果真是這樣,那你可夠慘的,狐狸沒打著,反惹一身騷。”

“可不是嗎!”杜德本嘆道:“這幾天我急得吃不下睡不好,上吊的心都有了!”

龐金海把一根香菸叼到嘴上。杜德本湊上去替他點菸,說道:“老兄跟日本人說得上話,我想……”

“且慢且慢,”龐金海打斷他:“你抬舉我了,我只是個小夥計,替日本人跑跑腿而已。”

“得了老兄,何必別大腳裝小腳。”杜德本說:“如今你是商會總會長,紅得發紫了。”

“哪裡哪裡,你說的太誇張了。”龐金海仰頭噴了口煙:“你想要我做什麼呢?”

杜德本陪笑道:“我想請你找日本人談一談,疏通疏通,對大豐米廠網開一面。”

龐金海裝出為難的樣子:“這……不太好辦哪……”

“老兄放心,都是明白人。”杜德本搶著說:“我絕不會讓老兄白乾的,事成之後……”

龐金海做了個停止的手勢:“先別說這個,八字還沒一撇呢,等我瞭解一下情況再說吧。”

杜德本站起來連連拱手:“請老兄多費心,拜託拜託!”

“老朋友了,用得著這樣嗎?坐!坐!”

龐金海嘴上客氣,心裡卻在暗暗發笑。杜德本請他幫忙,真好比把自己放上了砧板,隨他斬隨他割!

幾天之後,杜德本得到通知,再次來到龐家。

還是在花園裡,還是在葡萄架下,龐金海仰靠在藤椅上抽菸喝茶。

杜德本興沖沖的,邁著小碎步跑來:“怎麼樣老兄?有訊息嗎?”

“別急,先請坐。金保,看茶。”

等杜德本坐下,龐金海慢悠悠道:“老兄的事情我不敢怠慢,第二天就去找了日本人,好說歹說,他們總算鬆口了。”

杜德本很高興,拱手道:“承情承情!多謝多謝!”

“不過,日本人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

龐金海伸出一個巴掌:“十根大黃魚。”

杜德本微微一怔,因為這跟他的心理價位五根大黃魚差了不少。但他想了想,還是點頭道:“行!我接受!請老兄跟日本人約個時間,我把十根大黃魚當面奉上。”

“好說、好說。”

龐金海仰靠在藤椅上,雙目微閉,抽一口煙喝一口茶。

杜德本追問:“老兄,這事什麼時候能搞定?”

龐金海彈了彈菸灰,慢悠悠道:“你真是個急性子,這要看日本人什麼時候有空,急不得。”

杜德本也是個水裡煮過油裡炸過的人,一下就懂了。他開啟皮包,取出一個精緻的小木盒。

龐金海問:“這是什麼?”

“自己看吧。”

杜德本微笑著開啟木盒,裡面是一尊綠瑩瑩的翡翠佛像。杜德本說:“老兄喬遷,聊表心意。”

龐金海拿起佛像看了看,又放回去,淡然一笑。

“怎麼?你不喜歡?”杜德本失望地問。

“老杜,咱們是老朋友了,乾脆開啟窗戶說亮話吧,”龐金海把菸頭扔到地上:“我費了不少勁幫你保住米廠,別的好處我也不想要,你給我一點米廠的股份,怎麼樣?”

“你要米廠的股份?”

這個要求是杜德本沒想到的,他試探地問:“你想要多少?”

龐金海把兩根食指交叉了一下:“百分之六,不算多吧?”

杜德本一盤算,確實不算多,而且對工廠的經營也沒有任何影響,便點頭道:“行!一言為定!”

於是二人擊掌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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