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母親給我說“睡吧，夢是美好的，至少比現在好”
我不想醒來，不舒服的病床很舒適，就這樣拿床單把我裹起來埋在土裡吧，我突然想家了，那裡有什麼呢...母親，不不不，現在母親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呢，那個醉漢嗎，從我記事起就每天醉醺醺的男人...我要不要回去...
“冉婷，你說方圓的母親真的...”騾子站在窗邊，往已經堆滿的菸灰缸裡又加了一個被咬癟的菸頭
冉婷看著我，嘆了口氣道“我不知道，但方圓的表現來看...哎，我覺得要給導員說一下”
騾子搖搖頭，摸出一根菸，叼在嘴上“我覺得不太合適，先不說我們去說對不對，方圓是個要強的人，三年了，我只見過他這樣哭過兩次，一次是被甩了，一次是這”
“他還被甩過？”冉婷語氣有點震驚，聲音卻不太大，她怕吵到我“我怎麼不知道？”
騾子轉過來，靠在牆上“我跟你認識的時候他還不知道你，你也不知道他”
“我在想要不要告訴你”騾子撓了撓頭
長久的沉默，騾子一根一根的抽著煙，冉婷靜靜的坐著
“我想想，那是大一上還是下，方圓還不打遊戲，那叫一個陽光，天天去打球，還拉上我，我這個懶貨你也清楚，動是動不了一點，最後就他一個人去了
有一天，我們家方圓一臉激動的回來，我從來沒見他那麼激動過，那時候他還不愛說話，但為人處事也好，還是其他的什麼，處理起來那叫一個穩重，你想象一下，好吧我覺得你想象不到”騾子頓了一下
“他一回來滿臉潮紅，和猴屁股一樣，把球一扔往那一坐，抱著個手機嘿嘿嘿傻笑，我當時就篤定，這小子發春了，戀愛了，動凡心了，這小子，出啥事情都在臉上，那段時間天天早出晚歸，一個北方小夥子開始捯飭自已，你說是不是”
冉婷點了點頭，把我的被子掖了掖
“他就這麼...弄了有個把月，方圓回來問我們借錢，還說晚上不回來了，我登時把身上所有錢給了他，小夥子把人拿下了
“後面就是些戀愛日常啊，今天買束花，明天買個這後天買個那，對了，你知不知道這小子在那段時間問我們借錢借的有多狠，我可是把自已褲腰帶纏兩圈的支援他
“對了，我們宿舍有個叫程超的，你知道不，我給你說過”騾子把菸頭滅掉，坐在冉婷對面“那小子壞的不行，一聲不響的把方圓物件給挖了牆角，我能看出方圓是真喜歡那姑娘，我見過，冉婷你應該也有印象，經管的夕顏
“當時看那姑娘老老實實的，以為是個什麼本分人，結果，把我哥們玩完就撇了”騾子舉起手想錘下去，但又慢慢放下，把床單上的褶子捋平“我和方圓看著那娘們從程超的藍天白雲上下來，挽著胳膊，有說有笑的進酒店，我真是日了他的媽
“那天晚上方圓在路牙石上抱著我哭啊，吼的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把我衣服給我哭的透溼，讓後這小子直接哭暈過去了，和現在一樣，醒了之後整個人渾渾噩噩的，往電腦面前一坐就是一天”
騾子用暖瓶到了點熱水，吹了吹喝了一口“程超自知理虧，幾天之後就搬出了宿舍，到現在沒見過一面”
冉婷靠在椅背上，重重的嘆了口氣道“哎，不一樣的”
騾子起身“哎，被甩的你聽了就聽了吧，要是方圓知道我給你講這，他得殺了我，我去買包煙”
我睜開眼，窗外是粉紅的朝陽，冉婷趴在床邊睡著了，騾子攤在窗邊的椅子上，嘴巴長得很大，發出沉重的呼吸聲
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又睡了很久，時間的概念我愈發的模糊，但大腦異常的清晰，我拿過手機，有一條簡訊，是舅舅發來的
母親投江，屍體已經打撈上來了，還有起訴那個醉漢的律師函，還有許多關心我的話。舅舅一直對我很好，他每次來家裡會給我帶玩具什麼的，我現在用的手機是他送給我慶祝我考上大學的禮物
我沒有媽媽了，我沒有家了...
舅舅說，我什麼時候回來一趟，母親有東西給我，我不想回去
不想看到那張醉醺醺的臉，那個殺死我母親的兇手現在可能正在床上呼呼大睡，以為起來還有人去給他賺錢買酒喝，那個畜生才應該死
我點開母親的通訊欄，媽媽愛你四個黑字在白色的方框中，我看到母親靜靜躺在白色黃色的花中，慈祥的臉上沒有一絲傷痕，畫著淡淡的妝，就像往常在一張小小的床上午休一樣，一想到母親將要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裡長眠我就感覺呼吸不上來，一個什麼東西堵住了我想哭的念頭，哭不出來...
“你醒了？”冉婷輕輕的說“要不要吃點東西”
她從我手中拿過手機，放在一邊，撐著床站起來“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
我麻木的點點頭，說道“隨便都行”
冉婷的樣子讓我有想要依靠她的衝動，這樣的念頭在一瞬間就被壓下去，眼前是一輛寶馬車，當冉婷走到門前，我開口道“我想回家”
她站定，良久之後緩緩開口“我幫你去找導員請假，你先好好休息”，她出去了
我坐起來，看著關上的門，剛才想說謝謝的
回到學校的時候差不多四點過，騾子和我把冉婷送回宿舍後走路回男生宿舍
宿舍沒人，我自顧自的收拾回家的行李
“交作業的時候回來嗎？”騾子問
我將床單扯出來，把睡了三年的褥子扔在地上“可能會回來，也可能不會，現在什麼年代了，網上一樣能交”
騾子嗯了一聲，回到自已的床位捯飭起來，我懶得管他，把用了三年的書用鞋帶捆起來，膝上型電腦塞在包裡，衣服一股腦塞進行李箱，我愣住了，上次這樣是入學時，母親幫我鋪好床，叮囑我好好學習，一定要拿到畢業證回去
我問她“你呢，什麼時候離婚，我畢業了就有能力養你了，不用再辛苦工作了”我沒有提那個醉漢
母親訕訕一笑“說什麼呢，你畢業了就不啃老了？我在幹幾年，給你賺個老婆本”
...
騾子從後面拍了拍我，遞給我一個信封“你小子要走了，我沒什麼給你的，這是我攢著買車的，你拿著，之前欠的就不用還了，回去處理好了就出去散散心，見識見識”
我看著厚厚的信封，各種情緒湧了上來，我有很多話想說，最後只說出一句“謝謝”
我沒有接，騾子平時大大咧咧的，對我沒得說，他的恩情我這輩子都還不完
騾子搖搖頭，把信封塞到我懷裡“讓你拿你就拿著，少廢話，以後掙大錢了別忘了你爹我”
成都東站
宿舍大哥老楚停下車，點了一根菸，抽了一口，又遞給我和騾子“方圓，你知道我大學的目標之一是帶你抽菸，你這要走了，以後還不知道見不見，所以這根菸你必須抽一口”
我接過煙，狠狠的吸了一口，辛辣的煙霧充斥我的肺，我頓時變得暈乎乎的，站不穩
騾子笑了一下，遞給我一瓶水，從我手上拿下下來煙，吸了一口，吐出一串白色的霧“抽菸聖體，第一次抽不咳嗽”
一輛黃色的藍天白雲停在隔壁車位，我瞳孔一縮，看向另外兩個人
老楚撓撓頭“你馬上要走了，畢竟一個宿舍的，所以我就叫他過來送送你。”
騾子狠狠瞪了一眼老楚，快步走向程超，一拳打在他肚子上，力度極大，程超頓時蜷縮倒了下去，騾子從老楚車後備箱拿出一瓶啤酒，掄起來就對著程超的頭砸了下去，酒液濺起，玻璃渣紮在程超的臉上，血和啤酒混雜在一塊，流了一地，程超認慫了，那副富二代做派消失的無影無蹤，抱著頭在地上滾來滾去，嘴裡不住的道歉。我們車停在角落，旁邊有一個大巴形成了監控死角，騾子不打算放過他，抽出皮帶一下又一下抽在程超的身上
騾子不解氣，還要拿破碎的瓶子往他臉上招呼。
這是想把程超弄死的節奏...
在車裡的冉婷和我以及老楚嚇壞了，趕忙上前拉開騾子
騾子眼睛裡佈滿血絲，本來就不好看的臉現在更加猙獰，嘴裡喊著“程超！你個畜牲！”
見我們把騾子拉開，夕顏才下車去扶程超，見到曾經的戀人，我卻毫無波瀾
老楚站在我們之間做和事佬“對不起啊方圓，我不該叫他來的，我...”
我打斷老楚的話“沒事，騾子已經替我打過了，快帶著你男朋友滾”最後一句是對夕顏說的，語氣裡不帶任何情緒
夕顏看了我一眼張嘴想說什麼，可見我轉身拿出行李走了出去，只好悻悻扶起程超，開著他的黃色寶馬走了
騾子氣的不行，想要和老楚理論，我攔住了他“得了，你又不走，老楚成都本地人，你倆撒時候都能理論”
騾子把皮帶穿好“你就這麼放他走了？”
“難不成我上去囊死他？”我看著騾子“這樣對你對我都沒好處，而且為了個畜生沒必要”
“好吧”騾子說
我看著氣氛有點詭異，開口道“得了，都是來送我的，開心點”
老楚看我這沒心沒肺的樣子也不好說什麼，幫我拉著行李往前走，冉婷跟在我旁邊小聲問我“誰啊”
“程超，一個畜生”
“啊，好吧”
告別了騾子和老楚，冉婷又陪我走了一段，我靜靜的聽著冉婷的告白，她說“你先回去好好靜一靜，我可以等你的回答”
我點了點頭，說了聲“謝謝”
站在入站口，我回頭看了眼成都
我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可是現在不得不離開這裡，嘴裡喃喃道
“和我在成都的街頭走一走”
“唔喔，唔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