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煙花
謝春欣和春岙坐在小拖車上，攬著稻草不讓它們掉下去，聽到身邊三三兩兩有人在祈禱，有人在互相安慰。
他們說，荒年會過去的，會下雨的，再過幾個月就立冬了，冬天總會下雪的。
冬天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他們暢想著等到風調雨順後，頓頓白麵饅頭該有多麼幸福。
可是即便沒有荒年，他們也很難吃到白麵饅頭。
況且，這場大荒，還有六年，才會結束。
謝春欣低下頭，情緒有些低落，即便知道這不過是個任務世界，卻還是對這群努力活著的人們產生了憐憫之情，這就是人性啊。
“不要哭。”
眼前忽然出現一個黃橙橙的野果子。
謝春欣扭過頭，看到了垂著眼睛，面無表情的春岙，他將那粒野果子攤在掌心。
看到謝春欣抬起的臉上，沒有一絲淚痕，抿了抿唇，他慢慢將手收回去。
謝春欣才不會給他後悔的機會，好容易小地主開始露財，她才不會跟他客氣！
“謝謝弟弟，你真是個好人。”謝春欣一把拿過果子，抱了抱他，偷偷看了眼背對著他們拉車的夫婦，偷偷摸摸咬了一口。
酸……
謝春欣眼淚一下被酸出來了，這他媽是檸檬吧？春岙看到春曉哭唧唧的樣子，薄唇彎了彎，“哈。”
笑了一聲，他將自已的小水囊接下來，給她倒了小小一點水在手心，“喝。”
謝春欣看著他乾乾淨淨的手心，又看向他的寶貝水囊，“為什麼不給我水囊，我要用水囊喝水！”
春岙烏濛濛的眼睛看著她，拉車帶來的風輕輕吹動他兩頰的黑髮，漂亮像個天地造化的小男妖精，他抬了抬手，“你忘了上次將水都喝光的事了嗎。”
謝春欣臉紅了一下，她渴得厲害，確實會忍不住，一股腦將小春岙囊囊裡頭的水都喝乾淨。
這傢伙太聰明瞭，都是兩歲，謝春欣還是個穿越的，咋就他這麼能！
謝春欣抱著春岙的小手心，吸溜舔了一下，涼涼的。
“你的手不要抖。”謝春欣抱穩了，害怕他將寶貴的水源抖下去了。
“沒有抖。”春岙嚴肅地看著自已的手心，握緊了另一隻小拳頭，“你快些喝。”
謝春欣埋頭舔啊舔，最後他收回了手。
謝春欣撓了撓自已亂糟糟的頭髮，愜意地躺在稻草堆上。
“快活似神仙。”
謝春欣再看一眼漂亮的小春岙，這時候又不覺得他長得像個男妖精了，就覺得他像個小神仙一樣好看。
“阿岙，你真漂亮。”謝春欣心情好，給小地主來兩句甜言蜜語。
春岙抱著小水囊，將蓋子蓋緊，半垂著眼睛，掃了她一眼，眉頭微皺，“我是男人。”
謝春欣噗嗤一下，毛都沒長齊，還男人呢？
“以後我叫你阿岙吧，咱倆親近一點。”謝春欣覺得每次春岙不理她的模樣，都像極了傲氣的小孔雀。春岙端端正正地坐在稻草上，隨著車子的拖動，慢慢顛簸，看都不看她，“誰要同你親近。”
謝春欣撿了根稻草，在嘴裡叼著。確實，她同他親近，有吃有喝，而他同她親近，少吃少喝，確實不划算。
想了想，謝春欣給他畫了個大餅，“阿岙，你見過京都城嗎？”
春岙的睫毛微微扇動，小孩的嗓音有些嫩嫩的，他說話語氣總是很慢，有一種不慌不忙氣定神閒的意味，大概這就是年少早慧的特點吧，“京城，叫長安。”
長安，多美的名字啊，聽起來就覺得，那是一座永遠不會有饑荒，永遠不會有苦難的，快樂無憂的城池。
謝春欣枕著稻草，學著他的語氣，慢慢道：“等我平安長大，我會在長安城，為你買座大宅子，種滿好吃的果子和花，都送給你。”
謝春欣覺得自已畫的大餅很香，可春岙小孩卻不覺得，他抬起眼簾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別發癔症。”
謝春欣哼了一聲，你可不知道我以後會有多大的出息。
直到天黑得不見五指，難民的隊伍才停了下來，大夥開始生火做飯，用沿路採集的草葉樹根以及捉到的蟲子蚯蚓，開始煮晚飯。
婦人將幾根甜根和一截短小的煮好的山藥塞到春岙手裡，一把草葉子並兩根野菜塞給春曉。
謝春欣看著夫婦倆吃著小山藥蛋，烤著捉來的昆蟲，別開臉，乖乖地吃著手裡的草葉子和野菜。
吃完了不頂飽的葉子，春曉又把自已埋在稻草堆裡，消極地哄自已睡覺。
等到大夥吃完了，三三兩兩開始睡覺了，春曉面前的稻草忽然被掀開。
謝春欣才剛要睡著，就被吵醒，她氣哼哼地要兇人。
一看，是春岙小哥，她一點氣沒有了。
“阿岙。”她揉揉眼睛，叫了一聲。
一個山藥蛋子送到她面前，是白日婦人塞給春岙的那一隻。
她看向他，有些詫異，他還沒吃？
春岙坐在她身旁的稻草上，垂下來的眸子看著她，夜色濃黑，看不清他的神色，不過他也從來都是面無表情的。
謝春欣接過山藥，肚子咕嚕叫了一聲，嚥了咽口水。
她記得蘇媽媽就給他幾根甜根和一個小山藥，山藥沒動，只吃了幾個草根，怎麼能飽，“你怎麼不吃？”
黑乎乎的夜色中，他的聲音穩穩的，“我不餓。”
謝春欣不相信他不餓，可是又受不了饞，兩口就把山藥嚼進去了，噎得直咳嗽。
春岙將她拎起來，拍了拍她的後背，春曉咳得孱弱弱的，眼淚都出來了。
好不容易順過來氣，又聽見拔開水囊，倒水的聲音，一隻小手湊到她唇邊：“喝。”
春曉吸溜吸溜喝了水，總算緩過來了，吃飽喝足，覺得整個人都舒坦了。
“阿岙兒，你真好。”春曉發自內心覺得。
春岙認真蓋上水囊的蓋子，不跟她說話。
有精神了，謝春欣投桃報李，打起精神決定再畫個大餅給他聽聽，
“阿岙，你看過煙花嗎？”隊伍停在一個林子裡，荒年的樹木長得蔫噠噠的，葉子稀稀落落，一抬頭就能看到滿天繁星，燦爛星河不論下面螻蟻與人群如何苦難與庸碌，總是萬萬年如一日地傳遞著千萬光年外投射的光芒。
春岙從小就出生在一個小山村，兩個人都是被蘇媽媽帶大的，自然沒有看過煙花的。
“你看過？”他看著她凝望星空的面龐。
謝春欣扭過頭，看著這個聰慧又漂亮的男孩，笑了笑道：“我看過。”
既然他覺得她是個遊魂，便讓他覺得吧，這個秘密他會帶進墳裡的。
慧極必傷是有道理的，她看著春岙漂亮的眼睛，在夜色下像是一面灩灩的湖水，她輕聲對著這個註定早夭的小少年道，“煙花很漂亮的。你看天上的星星。煙花從地面上飛入星空，就像是一捧星星聚在一處，然後轟第一聲，一起飛散開，像是一朵朵又萬萬粒星星開出來的花。又明亮，又絢麗，見過一次，一輩子也忘不了。”
“阿岙兒，你若能平安長大，我便帶你去看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