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想看什麼書？爸爸這裡可沒有什麼瓊瑤。”邱冀鄴笑著說。
邱鹿鳴揚了揚手中的書，“我想看看近代史。”
“哦？說說看。”邱冀鄴來了興致，拍著炕沿讓女兒坐下。
“就是，就是二哥帶我去了烈士紀念館以後，我覺得應該多瞭解一下那個時期的事情，以前學的，...都忘了。”
“那你看吧，只要你喜歡，這些書你都可以看，只是一定要愛惜書籍，不能塗寫，不能外借。”邱冀鄴看著自已的書架說，“不是爸爸不想跟別人分享知識，實在是太多的人有借無還，隨意丟棄。”
“記住了，我會很小心的。”邱鹿鳴在炕稍坐下來，那裡有兩個大木箱，木箱上頭摞著幾床被褥。
記憶中，同學家已經很少有把被褥摞在外面的了，大都放在大衣櫃中，但邱家的南臥室，因為放了大書架，所以大衣櫃被安置在了客廳，平時只放邱嘉樹一人的被褥。
邱鹿鳴倚著箱子，將頭靠在被褥上，微微歪頭看著書。
她腦海裡有兩套文字，一套是繁體字，一套是簡體字，讀起書來倒也沒什麼妨礙，她迅速翻找到抗戰時期，閱讀起來。
邱冀鄴表面聽著大孫子邱修已的背誦，其實大半心思都在小女兒身上，她翻書的速度超乎他的意料，若不是她時而蹙眉，時而含淚，時而激動，真要以為是裝模作樣在讀書呢。
“爺爺爺爺，我背的好嗎？”大寶拉著邱冀鄴的手問。
“好，真好！”邱冀鄴由衷地笑，還有什麼比看到懸心了十八年的女兒，一朝變得懂事上進更好的呢！
下午一點，大寶睡了個午覺醒來，直嚷嚷著肚子餓，賀曼姝起身衝了半杯麥乳精，用手試試杯子溫度，遞給大孫子，又去廚房轉了一圈，“非說不用我，怎麼著，什麼時候開飯啊，我大孫兒餓暈過去又餓醒了，飯還沒好！”
邱懷信推著母親回客廳，“快關門，油煙都進屋了，馬上開飯。”
賀曼姝回了客廳，牽著大寶去臥室，見那爺倆各捧一本書在看，忍不住奇道，“呦呦，你居然看你爸的書？”
邱鹿鳴放下書，“是爸爸同意了的。”
“我不是那意思...哦，好，好，多看書好。”賀曼姝接收到丈夫的眼神，立即改口。看著大寶喝完麥乳精，給他擦了嘴，“來，大寶跟奶奶成語接龍吧！”
“好啊，可是，奶奶不能再耍賴了！”
“那我先說，安步當車。”
“車水馬龍。”
“龍馬精神。”
“神經病人！”
“啊，不對！神經病不是成語，是罵人的話！”
“那，神乎其神！”
“啊！不對，你又耍賴！”
邱鹿鳴聽著客廳的嬉鬧，嘴角上揚。她已經看完兩本書了，現在手上拿著的是《魯迅全集》，記憶中她和她的同學都是最怕魯迅的課文，偏偏每學期的語文課本都至少有兩篇魯迅的雜文或小說，課後題的最後一行，還動輒就是“背誦全文”；還有一份記憶是，影印版《魯迅全集》即將出版的訊息。
此時讀這些白話文，倍覺親切。
對比昨天的暈沉沉，邱鹿鳴今早醒來頭腦就清醒很多，閱讀速度和理解力似乎比民國時還要好很多，她想了一下，覺得家人既然都覺得她笨笨的，那還是不要一下轉變太快了吧。於是把書小心放回書架，揉揉脖子，又捏捏睛明穴。
邱冀鄴坐在炕沿上，在小書桌邊奮筆疾書，那專注的神情，與民國時的父親高度重合到一起，邱鹿鳴看得差點掉淚，急忙走出臥室。
大寶看到她，又吵著要跟小姑比賽成語接龍，賀曼姝拿著毛衣坐到火牆邊的沙發上，“你倆到窗邊玩魔方吧，別在我跟前讓針扎著！”
大寶剛贏了奶奶，還想乘勝打敗小姑，賀曼殊就勸他，“大寶剛學的魔方，快給小姑展示一下！”
大寶從電視櫃邊的玻璃櫃裡拿出魔方，手指頭飛快地旋轉著魔方，一會兒就把雜亂的魔方，拼成了一面紅色，高舉起來，得意地給邱鹿鳴看。
家裡早就有魔方，但那時邱鹿鳴從未留意過這東西，她似乎對一切需要邏輯和推理的東西都不感興趣。
學著大寶的樣子，邱鹿鳴把魔方擰來擰去，拼上了八塊，卻有一塊怎麼也拼不上，大寶又給她演示了一遍，她終於學會了，對著大寶豎起拇指，“你可真厲害啊！”
大寶笑得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也就一般吧！爸爸說做人不能驕傲！”
賀曼姝哈哈大笑。
邱嘉樹敲著客廳的門，“放桌子了！”
邱鹿鳴趕緊放下魔方，試圖將立在窗邊的大飯桌搬到客廳中央，大寶在一邊幫著使勁，“小姑我幫你！”
賀曼姝丟下毛衣跑過來，“夾著手啊，我來我來！”
娘倆把沉重的飯桌挪到房間中間，支了起來，又把椅子凳子擺了一圈。
客廳門開啟，邱嘉樹端著一摞吃碟遞過來，還有一把筷子，邱鹿鳴連忙接過，大寶急得大喊，“我分我分！”
只比飯桌高一點點的大寶，繞著桌子轉了十來圈，終於分好了碟子和筷子。
兩點鐘，新年聚餐正式開始了。
一米五直徑的圓桌上擺了足足十二道菜，大冬天的沒什麼青菜，唯一的素菜就是涼拌白菜絲，裡面加了肉絲和粉條，十二道菜，全是大哥大嫂掌勺，可謂是色香味俱全。
大家坐定，每個人的面前還都擺了一杯果酒，或者飲料。
邱修已小朋友被父母夾在中間坐著，他的椅子上放了一個小板凳，坐上去，高度正好露出半個上身，他像模像樣的坐好，等著爺爺講完話再吃東西。
邱冀鄴說吃飯吧，不說了。
邱懷信說：“還是說幾句吧。”
“那就說幾句？”邱冀鄴平時談起自已的專業滔滔不絕，寫文章也是下筆如有神，但若要人前講話，他就很吃力，“九十年代來了，希望孩子們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希望大寶健康成長，希望賀主任順利退休！”
聽到最後一句，大家都笑起來。
賀曼姝舉杯說：“讓我們祝福祖國繁榮昌盛，祝福家人身體健康，也祝呦呦明天報到順利！乾杯！”
“乾杯！”
溫馨和睦的家庭氛圍，讓邱鹿鳴倍感幸福。
而主導家中氛圍的，無疑就是母親賀曼姝了。平日裡，只要她笑，全家都放鬆，若是某天跟學生生了氣，面無表情，一家人都噤若寒蟬。
她總是說：“現在有個新名詞叫做更年期，就是我現在的這個年齡段，內分泌失調，情緒失控都是常態，你們得有個思想準備，誰都不能跟我對著幹，聽著了嗎？”
但卻不見她真的失控，反而總是大笑。
那種張大嘴巴，能看到後槽牙的笑，民國時，可沒有女子這樣仰天大笑的。但母親這樣笑，並不讓人覺得粗魯失禮，反覺爽朗大氣。
母親最喜歡在吃飯時，教育子女，也許是職業習慣，無論什麼事情，她都能找到切入點，引申一下，舉一反三，說出一番道理來。
從前邱鹿鳴是聽不進去的，她只管埋頭吃飯，左耳聽右耳出，那些道理如同潺潺流水，從腦中流過，不留一絲痕跡。
今日邱家的元旦聚餐時間有點長，足足吃了兩個多小時，中間大嫂劉曉梅還去熱了一下菜。
母親今天似乎特別高興，她指點邱鹿鳴明日去圖書館報到的注意事項，並提醒她，雖然是閱覽室的崗位，不重要，但工作態度必須要端正，不許對讀者擺臉色，但遇到胡攪蠻纏的，也不能受著，女孩子就要立即反擊，否則有一必有二，後患無窮。
這次邱鹿鳴都聽進去了，認真點頭。
母親更加高興了，一口乾了半杯果酒，登時臉就紅了，她笑著對劉曉梅說：“小梅啊，我跟你說，你別看這一大家子人都姓邱，最後，他們還得聽咱們的！”
劉曉梅只是笑，不敢接話。
“怕什麼小梅？你是爸媽都喜歡的兒媳，是懷信最心愛的人，將來，也是邱家的主母、話事人！一個家庭，有個好女主人，至少三代平安！切，別看他們男人猖狂，其實，還是咱們母系社會！”
劉曉梅得了婆婆認可，忙碌了半天的辛苦一下煙消雲散，舉杯碰了一下婆婆的杯底，“我可比不了媽，我什麼都聽懷信的。”說完也乾了杯中酒。
賀曼姝讚許地豎拇指，扭頭對邱鹿鳴說：“看到沒，你大哥給咱家找的長媳，多好！你大哥最棒了！將來就是邱家的頂樑柱，是你們的依靠！”
邱鹿鳴連連點頭稱是，心中嘖嘖，這個媽，真狡猾，只喝了幾口果酒，就裝醉，看把大哥大嫂忽悠的，兩口子都找不到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