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整制度、參評獲獎、懲處劉豔,幾番操作下來黎心讓幼兒園的老師們看到了她的實力和魄力,企圖推翻她的人不得不偃旗息鼓。盛男喜出望外,更加堅定了讓黎心接手黎明的信心。盛男收到風聲,郊外有一處新建的小區配套幼兒園校舍即將落成。她聞風而動,急忙約了董事去看房。“這房子真不錯,完全就是為幼兒園量身定做的。”“樓層不高,戶外場地又大。”“這個價格真可以,雖然偏遠了一點,但要不是這個位置也不會有這麼便宜的價格,以後升值空間還大。”董事們紛紛表態。“拿下吧,盛總!”盛男點頭答應。

買下這個新校舍盛男毫不猶豫。黎心已經基本上手,盛男給黎明多開闢一塊疆土,就意味著黎心將來接手的黎明更加壯大。可盛男萬萬沒想到的是,此時的黎心已經有了悔意。

雖然自已園長的位置已經越坐越穩,但黎心開始厭倦幼兒園裡的職場。當初回來接班,家裡的親戚就老用責備的口氣說盛男:“哎喲,她在國外待得好好的,幹嘛非把她拉回來幹幼兒園。”黎心不解,怎麼說黎明也是個集團,怎麼就是被拉回來的呢?最近一次家庭聚會,連黎心剛讀初中的遠房小表妹都用稚嫩的聲音說:“我覺得幼兒園應該是姑姑乾的,姐姐不應該回來做幼兒園。”黎心饒有興趣地問小表妹:“那姐姐應該幹什麼呢?”小表妹答:“不知道,反正不應該幹幼兒園。”以往黎心都沒把這些話放在心上,但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再聽到類似的話,她總會陷入沉思。“也許我確實不應該回來。”

黎心在幼兒園工作的時間越長,她發現自已越不喜歡這個工作。女老師之間的明爭暗鬥、家長每天的叮囑、教委繁瑣的任務,都讓她感到疲憊。幼兒園的安全警鐘必須長鳴,混響著娃娃們每天的吵鬧聲、啼哭聲,黎心覺得自已開始有些神經衰弱的症狀。園長確實不好當,壓力太大。加上這還是家族企業,如果做不好連累的還有自已的媽。盛男不知道,自從黎心當上園長以來,她每天都失眠。但起初是她自已非要的這個職位,再苦再累也不敢跟盛男叫喚。

這天晚上回到家裡,結束了一天疲憊工作的黎心終於提出自已想了好幾天的提議:“媽,我想搬到麒麟公館的房子去住。”盛男一驚,慌忙說:“在家住得好好的,搬出去幹嘛?”“我想獨立。”“你現在已經獨立了啊。”“我想真正地獨立,離開家裡,自已住。”“自已住沒你想的那麼好,柴米油鹽都是事。你從小嬌生慣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你就覺得生活很容易,不知道生活的艱辛。”“所以我想體驗一下,真正地自已獨立生活一段時間。”“我不同意。在家裡住得好好的,幼兒園就在家樓下,幹嘛要搬出去,每天還跑來跑去?而且外面也不安全,你一個女孩子,社會上亂七八糟的人太多,遇到一個就毀了。等會兒,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沒有!我每天在幼兒園上班,周圍都是女老師,上哪兒交男朋友?我就是想自已一個人住。”“那就更沒必要了。你要是交了男朋友,如果對方好,不是不可以發展,談戀愛、結婚都可以,你也到了這個年齡。我也想讓你出去多認識認識社會精英。但如果不是要成家了,就完全沒必要搬出去。而且麒麟公館的房子又沒裝修,我目前還沒有裝修它的打算。”“不,我要住,我自已出錢裝總行了吧。”“你的錢不也是我給你的?你從小吃的喝的用的,哪個不是我的錢?”盛男越說越激動,兩個人從一開始平心靜氣的討論逐漸轉變成叫嚷。黎心不甘示弱:“我在幼兒園上班的工資是我自已掙的,就是我的錢。我用我自已掙的錢裝修我想住的房子有什麼問題?”“那房子是你的嗎?你憑什麼想住就住?我不讓你住,也不同意你裝修。你要是非要裝修,我改天就把那房子賣了!”黎心怒不可遏,但也敵不過盛男的怒濤,哭著回了房間。

黎心沒想到盛男對自已搬出去自已住的提議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她只是想離幼兒園這個壓力源遠一點,可能心裡也有一點想離盛男遠一點……從小到大,黎心從來沒有真正地離開過盛男。即使人在萬里之外的加拿大,心也從沒離開過家。她想試試離開家,有一個自已的空間,自已佈置自已的空間、安排自已的時間,獨自生活。這是她一直嚮往的體驗。

但自從黎園走後,母女倆相依為命。黎心依賴盛男的供養長大,但其實盛男也在心理上依賴著黎心。黎心是盛男唯一的情感寄託,也是她唯一的傾訴物件。黎心離開了,盛男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起初身邊不少人勸盛男趁黎心還小不懂事趕緊再找一個伴兒,但黎心當時因為黎園的出走一直沉默不語,盛男擔心女兒的心理出現問題,也一直不敢想自已感情上的事。黎心去加拿大讀書,盛男才開始試著接受周圍人的追求,想著女兒終究有一天是要成家的,不能陪自已一輩子。可黎心猛然提出要搬走,盛男一時間實在沒法接受。在她的觀念裡,女兒是自已十月懷胎,一個人受苦受累拉扯長大的,她從自已的身體裡出來,用自已的艱辛勞動供養長大。盛男曾經對黎心說:“你的骨頭渣子都是我的。”

黎心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很錯愕,因為這和她一直以來接受的教育觀念完全不同。孩子從媽媽肚子裡出來的那一刻就和母體剝離了,就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雖然成年之前依靠父母的供養存活,但慢慢發育起來的頭腦、思想和精神世界只屬於自已一個人。黎心完全不認同盛男霸道的觀點,也不認同盛男自小給黎心灌輸的不安全的社會觀。她一直告訴黎心:“外面的世界很危險,有很多壞人。不能輕易相信別人,這個世界除了你媽,沒有人會真心為你好。你媽媽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你好。”

為了佐證自已的觀點,盛男不惜“言傳身教”。那時黎心12歲,放學後到幼兒園找盛男,等她下班。這時有一個油頭粉面、20來歲的男人出現在幼兒園門口,對盛男說:“我的皮夾剛才被偷了,現在身上一分錢都沒有,回不了家。您能借我100塊讓我打車回家嗎?我明天就過來還您。”盛男沒有立刻回答他,問身旁的黎心:“要借錢給他嗎?”黎心說:“我看他說得挺真的,借吧。”“好,那就借給他。”說著拿出100塊遞給男人。接下來的幾天,黎心每天都問盛男那個男人有沒有過來還錢。盛男都搖頭。兩個星期之後,黎心就不再問了。她知道自已被騙了。盛男對黎心說:“那個男的一來,我就知道他是騙子。我明知道他是騙子還是把錢借給他,是因為你相信他。我想讓你知道,不能輕易相信別人,這個社會很複雜,騙子很多。這個世界除了你媽媽,別人都不能輕易相信。”弱小的黎心點點頭,記住了這堂生動的警示教育課。

自從盛男斷然澆滅了黎心獨自生活的希望火苗後,黎心機械地重複著每天兩點一線的生活。生活軌跡不變、工作環境不變、人際關係不變、睡眠障礙也不變。這樣迴圈往復的生活過去了半年。

黎心最近發現自已身體裡的力氣一點點地在往外溜走,就像一個真空袋,外面有人在抽空。起床沒有力氣、刷牙沒有力氣、走路沒有力氣、說話沒有力氣、吃飯沒有力氣,連腦袋都沒有力氣運轉,停擺擱置在腦殼裡,一動不動。到了夜裡,黎心還會莫名其妙地流眼淚,沒有任何緣由,就是想哭。有時候哭著哭著,看到房間裡的窗戶,忽然覺得好悶,就去開啟它,大口大口地吸外面的空氣。她望著下面的馬路,想象自已飛出去是怎樣的感覺。會不會很自由?突然被自已的想法嚇到,黎心趕緊縮回來,回到床上,把頭埋進被窩裡,緊緊地擁著自已,想永遠躲在這個洞穴裡,再也不出去。

盛男最近每晚都在黎心房外屏息凝神地聽著裡面的動靜。她察覺到了女兒的不對勁。已經有不少家長反映:“跟黎園長說話,黎園長總是直愣愣地盯著我,一言不發。”老師也說黎園長最近怪怪的。盛男已經好幾夜沒睡好覺了,每過一會兒就會進黎心房間看看她。看到她把頭埋在被窩裡,盛男就幫她把被子撥開,露出頭,讓她能順暢地呼吸。

這天盛男讓黎心陪著一起請街道書記吃飯,維護總園和街道社群的關係。黎心殷勤地和書記打招呼,盛男懸著的心放了下來,相信黎心已經恢復了正常狀態。黎心主動幫書記倒茶,走到書記身邊,把茶壺裡的茶往杯子裡倒。可就在茶水汩汩地往外流時,黎心晃了神,腦子空白,茶水就這樣溢位了杯沿,淌到了餐桌上。盛男叫住黎心,黎心趕緊放下茶壺,神情恍然。

盛男急忙跟書記道歉,書記說:“孩子經驗還不足,需要多鍛鍊。”黎心後來一直琢磨這句話,想自已是不是得罪了書記,她以後會不會刻意為難自已。眼睛一直直愣愣地盯著書記,腦子裡充滿了對那句話的揣測,完全聽不到其他的聲音。此時黎心的精神世界裡只有幻想和恐懼。直到書記對盛男說:“你家閨女一直盯著我,眼神讓人有點害怕啊。”黎心才暫停頭腦裡不斷湧動的思緒,收回目光。

盛男跟書記告別後,呵斥黎心:“你這是喪智!我帶你來沒指望你多殷勤地招待她,就想讓你在旁邊看著我怎麼應酬,學習一下。你倒好,主動上去給書記倒茶,還把茶倒潑了。眼睛一直盯著人家,你現在腦子裡整天都在想什麼?”黎心一言不發。盛男強忍住要溢位眼眶的淚水,帶著哭腔說:“我已經因為擔心你整宿整宿的睡不著了,你這樣媽媽受不了啊!”

盛男決定把黎心調去新園,給她一個新的開始。但不打算現在就告訴她,想等黎心的精神狀態恢復正常之後再跟她說。目前新園還在佈置階段,老師已經招好了,接下來就是招生了。黎心每次跑一趟新園就會叫上黎心,讓她走出總園散散心。

但她想錯了。黎心反感的不只是總園,她抗拒幼兒園,抗拒所有的幼兒園,抗拒這個職業,因為這不是她喜歡的職業,也不是她自已從心出發選擇的職業。一開始的無心選擇、半推半就讓她離自已的心越來越遠。後來接觸的人和事讓她越來越清楚地知道自已的興趣、志向不在幼教行業。她想做和語言專業相關的事,她想和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輕人一起幹事業,而不是每天在這一隅之地和各路職場老油條勾心鬥角,搞辦公室政治。

但她每次還是會和盛男一起去新園,就像盛男說的,“出去透透氣”。黎心每次都希望路上的時間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因為只要車子抵達新園門口,黎心就又要開始接觸新園的老師,那些她內心抗拒的人。是的,她開始變得社恐。不想和任何人接觸,尤其不想和幼兒園的老師接觸。幼兒園也成了她天底下最不想去的地方。

這天一到新園,黎心的最後一口氣好像被抽走。她向盛男求救:“媽,我不舒服。”盛男趕緊把黎心帶到自已的休息室,讓她在沙發上躺會兒。黎心一進休息室,看到衣架上掛著盛男的外套,她趕緊穿在身上,把自已裹得緊緊的,嚴嚴實實。盛男問:“你很冷嗎?今天有30多度啊。”黎心打著寒戰說:“好冷。”盛男摸摸她的額頭,溫度正常,沒發燒。長嘆一口氣,讓她在屋裡好好休息,回去的時候叫她。然後就出去和老師們交代工作了。老師們關心地問盛男:“黎園長怎麼了?不舒服嗎?”盛男說:“她感冒發燒了,我讓她在屋子裡休息一會兒。”

終於可以回家了。黎心自行坐到駕駛座上準備開車。盛男問:“你好點沒?不行我來開。”黎心已經坐好,不想再動,她也沒有這個氣力,就說:“不用了,還是我來開。”

車行駛在郊外的小路上。窗外的田野空曠,空氣清新宜人。但車裡母女二人面色凝重。盛男擔心黎心的狀態,想開口問,又不知道問什麼,從何問起。黎心開著車,目視前方,但其實腦子裡正湧出抑制不住的幻覺。她想象車子衝出馬路,衝向田野的場景。她的心裡正盤旋著一個問題:“如果車子衝向田野,她和盛男有一個人會死,她希望那個人是誰?”這個問題不停地在腦袋裡轉啊轉,但都得不到答案。她想:媽媽不能死,她是我媽,她生我養我,我怎麼可能想讓她死。她又想: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我還沒為自已活過,做喜歡的事。這兩種矛盾的思緒在她的腦袋裡衝撞、爆炸,她的腦袋要炸掉了。盛男看到車子突然呈Z字形往前開,趕緊讓黎心停下來。但黎心彷彿聽不到她的話,沒有停車的意思。盛男大喝一聲:“黎心!停車!”黎心突然聽到盛男的喝令,踩了一下急剎車。車子就這樣陡然停在了路中央。

黎心倏然大哭。她哭著說出了答案。她不知道自已說了什麼,她只知道盛男的眼淚也湧了出來,哭著對她說:“我生你養你,為你吃了那麼多苦,你知不知道你這麼說,媽媽有多傷心啊!”黎心極力想記起自已剛才說了什麼,答案是什麼,但就是想不起來。腦袋好痛,彷彿要炸開。只聽見盛男說:“你剛才說的話我就當沒聽過,以後誰都不要再提。車子換我來開。”

黎心下車,坐上副駕駛。回去的路上她一句話都沒有說,把盛男的外套裹得很緊,越來越緊。一直在想自已剛才說出的答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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