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捧著一碗殘羹冷炙在街上散步,破衣爛衫,烏漆抹黑的臉,獨有一雙靈動的大眼,狀似無意實則細心地端詳著每一個路人。

忽然,她停在一個更加破衣爛衫的小男孩面前,很跩地對他勾勾手指:“喂!要不要跟我混?”

小男孩疑惑地看著她:“跟你混?”

她用力點頭,大聲宣佈:“沒錯!給我當童養夫!”

附近麵攤子吃麵的客人不幸聽了一耳朵,七竅噴面。

給她當童養夫第四個年頭,他9歲,她14歲。

她撿他回去的時候年齡將近是他兩倍,他簡直奉她為神仙,惟命是從。

當然,他當時根本不知道“童養夫”是啥意思,實際上當時除了她以外,就沒人把這三個字連在一起說過。6歲的他只是覺得,跟著一個個子高自已一頭多的大姐大,至少不用再飢一頓飽一頓的,哪裡會去思考“童養夫”三個字背後的含義。

“大家聽著,這是我今天新收的小弟,從今往後,誰也不準欺負他!否則就是跟我姚杏花過不去!”她帶他回破廟的那天,豪氣干雲地把他介紹給眾乞丐,也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大威信,居然敢對著一群大她不知多少歲的男人們大聲小氣。總之從他被她撿回去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已經是他心目中的仙女姐姐了。只不過,他一直覺得他的仙女姐姐的名字太沒有特色,在街上喊一嗓子“杏花”恨不得有10個姑娘回頭,簡直就是老土。

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她叫姚信華,花信年華,而不是姚杏花。但那已經是10年後的事了。

“聽著!從今天開始,你就給我乖乖呆在家裡幹活、學習家務,不許再隨便拋頭露面,懂嗎?”她對他頤指氣使,儼然當作私有物看待。她把他留在家裡,自已出去討飯。每天都按時按點地帶回各種剩菜剩飯回來餵飽他的肚子,然後不正經地捏他柔嫩的小臉,外加兩聲嘿嘿笑──後來他知道人們都管那叫做“淫笑”。

其實所謂的“家”,也只不過是破廟神像後面被幾塊破布圍起來的小天地,裡面無非是些稻草和兩床破被外加幾個破瓦罐之類的。

一開始,他只要每天把稻草打理整齊,把破被拿出去曬太陽,儘量拍乾淨塵土和滅掉蝨子跳蚤,午後和晚上鋪好被子,讓她能美美睡上一覺,基本就算完成任務。比較讓他彆扭的是,在她出門以及回家的時候,都要跪在家門口──也就是破布簾下,恭送恭迎,說一句“姐姐走好!”或者“姐姐回來了!”

雖說他年紀小,不知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回事,但總也知道其他同齡的男孩子一般是不會對一個女孩子做這種事情的。只不過人在布簾下不得不低頭,更何況吃人家嘴軟拿人家手短,他吃她的住她的,總歸要付出些代價不是?

操持家務跪送跪迎以及晚上聽她說一些聽不懂的夢話,對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來說,並不是那麼難以做到。重在培養嘛!

再者那時候他還太小,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道德觀雞冠牙冠什麼的都還沒有形成,所以他基本上對她要求他做的事情都是無條件服從的,沒啥反抗心理。

他呆在家裡無聊,就拿著石頭在牆壁上畫畫。牆壁畫滿了,就在地上畫;地上畫滿了,就在柱子上畫。開始很不成樣子,但一天一天畫下來,居然有鼻有眼起來。甚至於廟裡的乞丐們沒事就逗著他讓他給他們畫像。雖沒有惟妙惟肖,但也頗有幾分形神俱在的意思。

有一天她回來,忽然注意到他滿牆的畫,搓著下巴瞧了半天,然後揉揉他的頭髮,說了一句對當時的他來說很艱深的話:“孺子可教也。”

後來,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些針線碎布回來,丟給他:“把衣服給我補好!”也不告訴他應該怎麼補,就倒頭大睡了。

他只好一點一點摸索,最先針腳是歪七扭八的,結果統統被她打回重做。直到他把補丁補得細密又整齊,她才滿意地賞他一個笑臉,穿著他為她補的衣服出門去討飯。並且當天晚上不知從哪裡弄回一個又甜汁水又多的大梨給他吃。

他也不客氣,拿過來就大口大口咬。她就一直盯著他吃梨的樣子看,看得他有些緊張是不是不應該一個人獨享美味。於是把剩下的半個梨遞給她:“姐,給你。”

沒想到平時總八面威風一臉跩樣的她忽然放柔表情,把梨推回給他:“倆人不能分一梨。”

他不解地問為什麼。

“分梨就是分離,分別離開。”她頓了頓,“你想跟我分別、離開我嗎?”

他想也沒想地就搖搖頭,然後大口大口把剩下的梨全部吃完。

她看著他,露出一個像梨一樣甜甜的笑容。

他好像是看呆了。因為她忽然紅了臉,戳了他腦門一下,一種很嚴厲卻又讓人覺得從心頭暖起的語調說:“別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來了!吃完了就趕快給我睡覺!早早起來給我燒水洗臉!”

他很想告訴她,別說他沒看見她給了哪三分顏色,就算真的給了,他也不知道怎麼才能開染坊。但他只是一如既往地順從她的話,乖乖睡大覺去了。

她看起來處處強人一等,卻有個不論一年四季都手冷腳冷的小毛病。所以他還有個任務就是每天早中晚都要燒一鍋熱水給她洗手洗臉以及飲用。但他不用出去打水,自然就會有其他年長的乞丐輪班打回來放在布簾外面。

據說是她不想在還沒養大他之前,就被他掉進井裡嗚呼了小命。

又有一天,她不知哪裡撿了條繡花手帕並許多彩線,丟給他:“照樣給我繡一朵花在衣服上!”

繡花可比打補丁有難度多了。小小的他完全摸不到頭緒,後來還是在其他乞丐的幫忙指點下,花了3個月時間才小有成就。

“唉,男人學繡花雖然不倫不類的,但看你這小子繡花,卻讓我想起我死去的老婆來了。當年她也是像你一樣,每夜坐在小油燈旁邊,一針一線的……嗚嗚……”吳大年說著說著居然哽咽了起來。

他本是山西某地人氏,守著一畝三分田和老婆兒子過著雖然不富裕但也算衣食無憂的小日子。誰想一年黃河決堤,一村人失蹤的失蹤淹死的淹死,沒了泰半,吳大年的老婆兒子也下落不明。本來黃河氾濫兩三天前就從上游有快馬飛報來的警訊,可是地方官只顧尋歡作樂,全不管河堤附近的老百姓,才致使本來可以避免的天災喪了許多人命。可惡的是,這地方官又趁此機會向朝廷討了許多賑災款和米糧,虛情假意地帶著糧款的一小部分到災區賑濟災民,剩下的大半都中飽私囊。既肥了自已又博得了政績,簡直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為此目的,才故意壓下警訊,不通知老百姓逃難的。

吳大年一天之間痛失家人,又看到地方官帶著稀得不能再稀的米粥賑災,一時氣不過對地方官破口大罵,結果被當作刁民抓了起來。緊接著就被胡亂扣了個罪名,要發配他到邊疆做苦力,但半路被他給逃了。押解的差役怕擔責任,就謊報他在路上病死了,回來銷了他的戶籍,草草了事。吳大年心想反正也不能回老家了,就乾脆走到哪是哪,一邊討飯一邊尋他妻兒。就盼他妻兒命好,在大水中得以生還,早晚可以一家團聚。

“大年哥,你不是說你老婆和兒子不見屍首,應該只是失蹤。怎麼又說她死了呢?”他軟軟的童音中,帶著一點天生的沙啞,聽起來讓人覺得很是穩重。

吳大年苦著一張臉:“我找他們已經找了七八年了,一直毫無音訊,就算還活著,只怕她早已帶著兒子改嫁了。若真是如此,我倒寧願她已經死了。”

他輕輕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低頭專心繡花。

他現今才不過七歲,也就是說一共才活了七年。而大年哥卻用了七八年時間去找人,相當於目前為止他人生的全部時間啊!真是可怕。而且為什麼大年哥寧願他老婆死了也不願意她改嫁呢?若寧願她死了,又何必尋尋覓覓那麼多年呢?多矛盾。

晚上她回來,他就悄悄問她。

她神色怪怪地盯了他一會兒,才所答非所問地道:“我的話你是不是句句都聽?”

“是,姐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只要有飯吃。

“那好,你現在答應我,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你身邊了,離開你了,你也不許另娶別人。我可以改嫁,但你不可以另娶!知道不?”

“我答應姐姐,這輩子我只娶姐姐一個人,絕對不娶別人!”後來回想起來,年幼的他真是為了肚皮把什麼都“賣”了,那麼小就被拐著承諾了一輩子。

“小豐真乖!”她笑眯眯的。

他很想告訴她,其實他不叫葉小豐,叫葉少豐。

葉少豐8歲,開始換牙。

掉落但又還沒長出來的牙齒的部分,成了他秀美的臉蛋上唯一的缺陷。

牙齒鬆動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會去舔,舔著舔著就會一下子掉下來。微微的血腥味在嘴裡蔓延開來,他就接著舔牙齒掉落的位置。

最先掉的是左上最裡面的槽牙,只要他不笑不張大嘴巴,就不會有人發現。直到他吃東西的時候掉了一顆門牙,才被她發現他開始換牙的事情。

“不許動!”她也不嫌髒,撿起他的落齒,包在一塊布里。“張嘴!”她捧住他的臉蛋,讓他張大嘴巴,然後驚呼:“你居然都掉了三顆牙齒了!怎麼不跟我說?之前掉的那兩顆呢?還在不在?如果丟了丟到哪裡去了?立刻給我撿回來!”

只不過是換牙啊,用得著那麼大驚小怪嗎?“沒丟,在這裡。”他從稻草下摸出兩顆牙齒。

她接過看了一眼,“嗯……一顆上面的臼齒,一顆上面的門齒,一顆下面的犬牙。”

剛掉了門牙,張著嘴涼颼颼的,他習慣性地去舔,卻又被她大聲喝止:“不許舔!”

他嚇得呆住。為什麼不能舔?

“聽好!牙齒掉了絕對不可以舔!到所有牙齒換完、全部長好之前都不可以舔!你要是敢舔就沒飯吃!記住了沒?”

沒飯吃?那怎麼行?那可是他跟著她混,洗衣做飯繡花曬被子唯一的目的啊!雖然要忍著不去舔很彆扭,但為了有飯吃,還是順從了吧。

於是他乖乖地點頭答應。

見他真的不舔了,她的臉色才緩和下來,又彷彿很心痛似的捏著他的下巴看了他的口腔很久:“你要知道,一個美男子首先要有一口美牙。就好像一件精美的瓷器,若是有一個小小的瑕疵,就會立刻身價大跌,甚至分文不值。男人也一樣,五官再漂亮,牙齒不整齊的話,給人的印象就會大打折扣。所以換牙的時候絕對不可以舔,一舔牙齒就會歪,我可不想要一個牙齒歪七扭八的童養夫。”

他似懂非懂。只隱約明白他是她的私有物,而她不允許她的私有物有瑕疵。

“還有,上面的牙齒掉了以後要丟到水裡或埋到土裡,下面的牙齒掉了以後要丟到高處,這樣牙齒才能長得又快又好。”

“哦……我知道了,姐。”

小小的他,不論被灌輸什麼思想都照單全收,簡直乖巧得不像話。經常讓她情不自禁地把他摟在懷裡,亂揉亂抱一通。頭兩年都還好,只覺她的身子跟自已一樣瘦弱,貼上去跟排骨沒啥區別。但又過一年,他忽然發現她看起來依然平坦的胸部,貼上臉去,居然能感覺到有一些柔軟。他也發現,廟裡的其他乞丐,對她的態度,也起了一絲微妙的變化。

但是他才九歲,雖然覺得奇怪,卻想不透是什麼原因。

“小豐,你跟著我多久了?”

“已經三年了,姐。”他慢慢梳理著她的長髮,小心不要弄斷。她的所有財產包括穿在身上的衣服都破破爛爛的,唯有這把梳子,不僅完好無損,而且製作精美。精美到不應該出現在一座破廟裡,不應該出現在一個乞丐身上。

“已經三年了……好快啊……一轉眼你都九歲了。”她的語氣就像個小老太婆,“再過三年……”她若有所思地停住。

“再過三年?”他好奇地問。

她忽然臉一紅,大聲罵他:“再過三年你就十二歲啦!笨!”

“哦……”再過三年他十二,那姐姐十幾呢?

“好啦好啦!去睡吧!小孩子要多睡覺才能長得高長得快!我可不想要一個豆芽菜似的童養夫!”她奪過梳子,把長髮順在一邊。

一天十二個時辰,他差不多有六七個時辰都在睡覺,常常被廟裡的乞丐大哥們嘲笑是在養豬。可她還嫌不夠似的,總讓他多睡覺。

睡那麼多,睡傻了怎麼辦?

雖然這麼想,但每天一到戌時就會睡意襲來,一沾枕頭就立刻進入夢鄉了。入睡之前,他還很奴性堅強地想著:明天還要早起,給姐姐燒水洗臉。

“姐,水燒好了,可以洗臉了。”

可是今天有點奇怪,他叫了好久,她才從破棉被裡慢慢探出頭來,很小聲地問:“大家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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