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夏天到秋天,日子過得飛快又漫長。張巧玲剛來時玉米地裡的玉米還不到半人高,現在已經結了穗幹了須等待八月節後的收割。那時候她跟著蔣二他爹和表姐坐了三天兩夜的火車大半天的汽車後又走了幾十裡的山路才來到這陌生的關東大地。那時走在這條鄉路上,跟在未來的公公和表姐的後面,看著兩面一望無邊的苞米地、高粱地和倭墾河邊一塊塊的稻田,心裡想,這得打多少糧食啊!生活在這裡的人們每天吃什麼?難道也天天吃黑黢黢難嚥的地瓜幹嗎?張巧玲採滿一大筐餵豬餵雞的灰灰菜,看到不遠處的壕溝旁邊長滿了紫色的小花,她過去採了兩朵放在鼻子前面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濃烈。她抬眼望向遠方,這地方是跟老家完全不同的世界。這邊的雲特別多特別低,就在山邊,樹梢,玉米地和自已的頭頂上那麼掛著,一卷一卷的,又多又白,彷佛一伸手就可以摘下來。天空是瓦藍瓦藍的。遠山、山上的林子、莊稼和近處的野草是那麼的綠,像剛剛被水洗過一樣。太陽很熱烈地照耀著,而且太陽是有味道的,比如曬過的被子,院子裡大醬缸都是太陽的味道,被它照耀著的地方都鑲著黃燦燦的金邊。風也是有味道的,吹過的風裡不僅有太陽的味道,還有泥土的味道,土路上乾結的牛糞的味道,樹木的味道,苞米地裡苞米的味道,草的味道,花的味道和剛剛採滿筐的灰灰菜的味道。張巧玲是喜歡這味道的。來到這幾個月的時間裡,她的確感到日子是又快又漫長的。快的是,她已經從山東老家來到這廣袤的關東大地了;慢的是夜裡睡不著覺時想念爹媽等待天亮的煎熬。好在婆家人對自已都不錯,村裡的鄉親們也是善意滿滿,剛開始來時還會因為她的山東口音笑著打趣,時間長了總是拉著巧玲問長問短,比如山東老家還有什麼親人,蔣家公婆對她怎麼樣,什麼時候結婚生孩子什麼的。蔣二雖然跟自已的話不多但樸實善良,看著巧玲幹活時不管輕活重活總是過來搶過來她手裡正幹著的活,比如裝滿水的水桶,抱著的一捆柴禾,拎向豬圈的一大盆豬食。蔣二很少去巧玲睡覺的下屋,特別是晚上,沒舉辦婚禮典禮之前,總還是有一個無形的看不見摸不著的禁條橫在他們中間,橫在一個十八歲的少男和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中間。

不知不覺今天的太陽又要落山了,巧玲聽到南面河套那裡又起了一片蛙聲,傍晚的風帶著幾絲涼意了。幾隻山雀箭一樣地向大地邊際的山裡飛去。她甩甩手轟走圍著她臉部亂飛的小飛蟲,看見一個身影在逆光中奔她走來,來的人身體和頭髮也被夕陽鑲了一層金邊。是蔣二,蔣二是來接她回家的。蔣二拎起她採滿的那筐灰灰菜,說:媽讓我來接你回家,要吃晚飯了。其實是蔣二自已來接巧玲回家的,但他每次都說是媽讓他接她回家的。

蔣二走在前面,巧玲不遠不近地跟著他。眼前的村子方向炊煙裊裊,不時傳來三兩聲的狗吠和哞哞的牛叫聲以及誰家母親喊在外玩耍的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

“你知道於德水吧,於德水的照相館開起來了,他說哪天要給咱倆照相。”蔣二跟巧玲說。

“照相?我長這麼大還沒照過相呢。”巧玲說。

“我也沒照過,咱家人都沒照過,於德水說哪天他到家裡給咱們照相,給咱們全家照相。”

兩個人走進院子裡,屋子裡的桌子上姐姐已經擺上了一大筐玉米麵餅子,一盆茄子燉土豆,一堆零零散散的大蔥、小白菜和一碗大醬。

於德水真的來給蔣二一家照相來了。

撂鋤的八月份,地裡已經沒有什麼活計了,只盼望風調雨順,讓莊稼好好地生長,等待秋天的收成。

那天早上,於德水脖子上掛著那個日本鐵疙瘩相機就來了。蔣二大哥和大嫂圍著於德水對那個相機研究了半天:“這個能照相?能照像的不是那個大木頭架子用布蒙著腦袋那玩意嗎?蔣二大哥不無驚奇。

“這個叫135,日本貨呢,比那個照得好。”於德水說。

蔣家人一通忙活,打水梳頭洗臉換乾淨衣服。蔣二大嫂大聲喊著巧玲讓她把五月節時上鎮裡買的新衣服穿上,還有那個帶格子的新頭巾。

於德水指揮著將一條長凳擺在房子南牆的窗前,讓蔣二的父母坐在前排凳子上,讓蔣二大哥大嫂和蔣二站在後排,這時候巧玲剛從她住的下屋裡走出來,穿著買了很久從來不捨得穿的新衣服,那衣服紅底上面襯著白色的小碎花,頭上還圍著格子頭巾,她面帶紅暈,稍有扭捏,羞答答地向前挪著腳步。

於德水向前扯著巧玲的胳膊把她拽到蔣二的右邊,他這時看到巧玲的臉上還抹了一點粉,巧玲第一次和除了蔣二以外的男人離得這麼近,看一眼於德水眼睛馬上垂了下來,臉更紅了。

於德水站在蔣家人的正前方,從取景框裡看著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下幾張紅通彤的臉孔,說:“看這裡,我數一二三就拍啦!”然後他又抬起頭對著一家人說:“不要都繃著臉嘛,大嫂你們笑一笑嘛!”

隨著咔嚓一聲快門響,蔣家一家緊繃著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下來。蔣二的大嫂端來一水瓢自家園子裡剛摘的洋柿子說:“大兄弟,你吃幾個解解渴。”

“不吃了大嫂,我還要給蔣二和巧玲單獨拍一張。”於德水說。

蔣二說:還要拍一張?然後轉過頭去看向巧玲。巧玲正在旁邊忙著收拾凳子,沒回頭也沒作聲。

“當然要拍當然要拍。但是你倆的合影就不要在院裡拍了,咱們出去找個地方,看哪個地方好就在哪拍。”

於德水蔣二巧玲三個人走出院子的時候,太陽已經兩三丈高了,陽光把三個人的影子在村道上拉得很長,村口可以看到村外田野盡頭的遠山還有一些沒散盡的清霧罩在山脊上,山巒在那些霧氣的上面探出一個頭,影影綽綽的。八月的北方清晨是有些涼意的,一陣風吹過,巧玲下意識地將兩個胳膊環抱胸前。於德水和蔣二在前面走著,像兩座貼著的大山沒有縫隙,風吹不過來,鳥飛不過來。他們走出村,眼前仲夏的田野一片鬱鬱蔥蔥,整個田野上都有一股好聞的氣味,那味道里透著清爽,有時還有草甸子上黃花菜的香味撲鼻而來,巧玲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有幾棵老榆樹龍鬚柳那麼星星散散地立在莊稼地裡,遠處看像哨兵一樣,保護著這片豐沃寬廣的土地。

三個人一邊走一邊聊,於德水還不忘四處觀望,他一直在尋找著最適合蔣二和巧玲拍照的地方,蔣二一家這是他的照相館的第一批顧客,所以一定要拍好了。雖然說他是不收費的,但萬不能出現任何差池,畢竟兩張底片曝光了就消耗掉了,那也是花錢買來的。最後他們在河邊的幾棵老榆樹下停住,於德水似乎對這裡的拍攝環境非常滿意。前景有幾棵上百年的老榆樹,後面是蜿蜒的倭墾河水,對面河岸上是大塊的稻田和稻田邊際黛青色的山巒,有幾大朵白雲低低地飄在稻田的上空。

“這地方不錯,就這裡吧!就在這裡給你們拍結婚照。”於德水稍稍有點興奮,這跟剛才在院裡給蔣二全家拍的全家福不一樣,一方面是給好哥們拍結婚照怎麼說都是比較重要的事情,畢竟是蔣二和巧玲的第一張合影,另一方面這張照片也算是包含他一些想法的作品。

一聽到是結婚照三個字,巧玲突然就不好意思羞紅了臉,站在一邊不說話。

蔣二看了一眼巧玲又看了一眼於德水說:“拍照拍照,哪那麼多話呢。”

於德水讓蔣二和巧玲先是站在老榆樹下,後來又說不妥不妥,說這樣太板了,像兩根木棍,太僵硬了。後來讓蔣二和巧玲坐在樹下的一根橫倒的枯木上並指揮著:巧玲稍稍側一下身子,靠在蔣二身上。巧玲還是僵硬著不敢動,於德水走向前使勁把二人往一起靠了靠。然後說往我這裡瞅,笑一下,我說一二三就拍啦!

照片最後定格了。

在倭墾河邊的老榆樹下,巧玲和蔣二坐在河邊,巧玲靠在蔣二的肩膀上,面帶淺淺羞澀的微笑。

“拍好了,不過你們可能要等好久才能看到照片,我要把膠捲拍完才能拿出來沖洗。”於德水一邊把相機放進皮套裡,一邊和蔣二說。

“那急什麼,照片在你那鐵疙瘩裡裝著,自已又跑不了。”蔣二笑著說。

蔣二伸手扶著巧玲的手腕幫助她從那棵坐著的枯木上站起來。太陽在巧玲臉上照射的側逆光讓她臉上有一層亮晶晶的小絨毛,這次單獨出來拍照片讓蔣二和巧玲有了一些與以往不同的默契,儘管這種感覺還是那麼隱隱的,不聲不響的。

“那是什麼?”蔣二突然睜大了眼睛看著稻田盡頭的上空大聲喊道。這時巧玲也驚異地回過頭去,因為有一種巨大地轟鳴聲由遠及近,像三伏天暴雨來臨前的雷聲,一點點變大。

於德水也被這巨大的轟鳴聲吸引,他們三個人看到從稻田邊際處的天空飛來三隻速度極快的“大鳥”從他們的頭頂掠過,箭一樣的越過他們住著的村子,在瓦藍的天空裡一點點變小和消失。那是飛機,敵人的飛機。不久以後他們聽到了北境之江沿岸的城市和一些鎮子被轟炸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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