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我根本不喜歡詩書
“我信你！”
少年洪亮清朗的聲音迴盪在靶場中。
魏清憐輕揚唇角，乾涸的內心重新湧入清泉，整個人從內到外地散發著卓揚的意氣。
她重新搭弓，同樣是三箭齊發。
弓弦慢慢彎曲成曲線，三支羽箭被握在纖纖玉指中蓄勢待發。
箭頭對著孟白羽。
他神態自若反倒沒那麼緊張了，甚至閉上了眼睛。
那顆蘋果安安穩穩地立在他頭頂。
“咻咻……”
一群野鴿飛過天空，忽然振翅的聲響慌張而急促。
眾人翹首看去。
孟白羽毫髮無傷，而那蘋果卻已支離破碎。
小廝連忙跑去檢視，將深深嵌入孟白羽身後的稻草靶子的三支箭羽全部拔了下來。
三支鑄鐵箭頭上均沾染了溼痕，分明是都射中了。
“中了！”
“大小姐贏啦！”
一時間歡呼聲和唉聲嘆氣此起彼伏，有人笑有人愁。
魏清憐微微出汗發熱的白皙臉龐透著紅潤，像極了粉荷楚楚開，仙露沾蕊瓣。
那精緻的面龐浮現出清麗的笑容，淺淺酒窩更添風韻惹人注目。
“贏了！”
魏清憐半個時辰前的鬱悶一掃而光，笑容從心底溢位，忍不住激動地與明珠抱在一起。
看明眉雖笑著卻似乎有些低落，她便將自已頭上的如意簪花玉釵簪在她頭上。
“明眉不必傷懷在意，本就是以我之長與你的短處相比，是我欺負了你，這支釵子繁雜精緻卻不失大方。你滿頭青絲烏黑如瀑，戴上這玉釵可很是相配呢！”
明眉從小一頭烏髮靚麗柔順，無論梳成什麼髮髻都靈動好看。素日裡也總是用桂花油滋養著，有事無事便輕撫鬢髮，也最喜被人誇頭髮。
明珠抿了抿嘴唇，仔細看了兩眼道：“真好看!果然與明眉姐姐很相配呢！”
她摸了摸那玉釵，不必看鏡子也知道定是華美好看的，於是心底那一絲絲不快活也煙消雲散。
明眉忍不住流露大小姐的欽佩，十分真摯地誇道：“大小姐的箭術似乎又精進了許多，花朝節後便是春狩，到時候大小姐定能一展風華,讓那些貴女小姐們再吃一驚！”
魏清憐心情好，看那些下注了明眉的下人們愁眉不展，便衣袖一揮道：“不必這般傷心了，今日大家輸了的明日到椿萱院去領，且散去各自做事吧！”
此話一出一片愁雲被清風吹散，眾人喜笑顏開地散去，口中不住地稱讚大小姐“箭術超群！”“善良大方”。
“魏小姐，在下早知你定能勝！”
身後傳來孟白羽的聲音，魏清憐三人轉身看去。
孟白羽被曬得出了一額頭的汗，他站在光亮處，濃烈的光線照射在他身上，那雙熠熠生輝的丹鳳眼中倒影著少女的臉龐身影，清澈見底。
“快快快，給孟先生擦一擦，這滿頭的碎渣。”
明眉見兩人距離有些過近了，不著聲色地叫上明珠替孟白羽擦拭發頂的蘋果果屑。
魏清憐倒是沒注意兩人的小動作，倒了杯茶遞給孟白羽，十分感謝道：
“還是要多謝孟先生的協助，如果不是你信我，我還真的不敢真的對著你射出那最後三箭！”
喝下茶水，孟白羽無意留下說話拿起放在桌上的書冊打算離開。
魏清憐今日開心，見他要走就說要送一送。
走出靶場前往玉笙居路過一片中滿竹林的曲徑小路，陰涼避熱。
魏清憐一早注意到他懷中拿的幾本書冊，看著不是科舉需要讀的四書五經。
“平日裡總是聽說孟先生與書為伴，我先前還以為先生只是個書呆子，卻不想今日你勇氣非凡叫人刮目相看！對了，看你手裡那的這幾本書也不是科舉考試需要看的，孟先生平日裡也會讀一些雜書嗎？”
孟白羽微微垂首做謙卑姿態，腳步慢了幾分。
“我資質淺陋，哪裡算的上是‘書呆子’呢？”他語氣有些淡淡戲謔，將自已手裡的書露出封面繼續道：
“丞相大度，提前給了我一個月的月例讓我悉心教導小公子，我今日便是去書齋逛了逛買了幾本書。”
“不過世間書籍包羅永珍，在下看來卻不是雜書。無論是《論語》、《孟子》，還是在下手裡這兩本《夢溪筆談》和《水經注》無一不是如涓涓水流匯入在下這片湖泊，雖化作無形卻是細雨潤無聲總有裨益。魏小姐呢？也喜歡讀書嗎？”
這最後一句話出口，孟白羽便有些後悔。
上次詩會中雖魏清憐驚豔眾人，卻是一向草包的形象太過根深蒂固，免不了有人議論她心思不正作弊炫耀。
孟白羽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轉圜，緊張地抿了抿唇。
“魏小姐……”
魏清憐看他這副鄭重惶恐的樣子便忍不住心底發笑，這人以為她是什麼小氣跋扈的人嗎？
若是明眉明珠聽到魏清憐的心聲，定會偷偷點頭。
大小姐，你之前就是這樣的！
“不喜歡。”
魏清憐折了竹枝扔進孟白羽懷中，面容沉靜瞧不出情緒。
孟白羽見狀就要彎腰作揖賠罪，一陣歡悅似銀鈴般的笑聲打斷了他。
這人明明剛剛在靶場時遠遠喊話時還放開了心性笑達心底，此時站在一處反倒恢復了那副正經矜持的樣子。
“哈哈哈哈……”
魏清憐側目笑起來，她撿了地上的竹枝輕輕打了孟白羽的衣袖。
“孟先生可真經不住逗弄！”
知道剛剛大小姐不是真心生氣，明眉明珠也捂著嘴偷笑。
大小姐也太壞了，瞧著孟先生拘謹嚴肅偏偏騙他哄他！
笑夠了，看孟白羽似乎有些羞憤的樣子，魏清憐連忙見好就收咳了兩聲清嗓連忙接著上面的話。
“我確實不喜歡讀書。”
“京城對我的種種流言也並非全是虛假，我自小不喜詩書、《女戒》這類沒趣兒的玩意兒，卻喜歡到處撒了歡兒的調皮玩耍，後來又常常射箭……不過我明白，我雖不喜歡讀書但它卻可明智，可讓我分辨世間是非善惡，教我知道如何行事穩固內心。”
兩人默契地停住了腳步。
魏清憐眼神看向虛無之處，彷彿沉浸在回憶之中。
孟白羽抿了抿唇，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小時候他還不明事理，正是玩鬧淘氣的年紀卻被母親成日拘著讀書。
那時的心境和魏小姐一般無二。
無趣、枯燥。
他不明白那些東西有什麼好讀的。
可直到有一日母親為別人洗衣，那人卻賴賬找麻煩說母親洗的衣裳不乾淨。
可明明是那人胡攪蠻纏，自已用黑泥故意誣陷。
母親欲哭無淚，卻不得不為了那幾枚銅錢與那男人爭論不休。
那時個頭還不到男人胸口的孟白羽聽到吵鬧聲，連忙從書房跑出來。
小小的他不知從哪兒生出的勇氣，堅定而無畏地擋在母親身前。
過而不改，是謂過矣。
他忽然想起自已曾學過的這一句，此情此景，正是呼應了男人的作為。
孟白羽不卑不亢地用這句話規勸男人，男人起初盛怒，可聽到孟白羽一板一眼毫無畏懼地解釋這句話的意思時，竟一時間變得羞愧不已。
“小阿郎，是我的錯，我也有難言之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