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書院內,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夫子劉卯行端坐於上首,沉穩綿長的嗓音伴隨頭部勻速的畫圈。

余文信將書本立起,悄悄瞥了眼講課講的十分投入的夫子,抽出一張紙,提筆快速寫下幾個字,輕吹兩下,待墨跡乾透,團成團,瞄準前方睡得正起勁的越溪丟去。

不料失了準頭,紙團並未按他預想般砸中越溪,反而吸引了劉夫子的注意。

余文信看見夫子陰沉下來的臉色暗道不妙,迅速低頭佯裝學習。

劉夫子停下講課,盯著突然出現的紙團,眉頭微皺,將其撿起,眼神肅然地掃視一圈,還未發現罪魁禍首,便看見了在一眾低垂的頭顱間顯得異常醒目的越溪。

他拿著戒尺緩步走到越溪所在的書案前站定。

“啪——”

帶著破空聲的戒尺重重敲擊在案上,連帶著上面放置的東西也跟著微微震動。

睡夢中的越溪感知到危險的降臨,身體比意識更快一步,立身躲過,回過神來,暗歎一聲好險。

“越溪,你來說說我剛剛講的什麼?”劉夫子問。

越溪站起身,恭順地拱手作揖,隨即答道:“稟夫子,您方才所講的是……”

在劉夫子身後,林燁不動聲色地側著身,手指在攤開的書本上輕輕點了點。

“《大學》第一章的內容。”越溪意會,從容答道。

“好,那你說說對這段的見解。”劉夫子將拿著戒尺的手背在身後,對於她籠統的回答不置一詞,只繼續發問,“我看你方才睡得如此香甜,想必是已全然懂了。”

“……”

她連說的哪段都不知道,能有什麼見解,乾脆擺爛吧。

劉夫子輕哼一聲,轉而開啟剛才的紙團,緩緩念出上面的字:“下學後去哪玩兒?”

邊念邊踱步至余文信面前,將手中的紙擱在他的案上,“余文信,這是你的字吧。”

“你來給我說說去哪兒玩,正好我這把老骨頭需要出去鬆鬆,不妨將我也帶上。”

余文信惶恐擺手:“別了吧,夫子。”

事情發展到這兒越溪也算回過味來,敢情她這是被波及的啊。

她狠狠瞪了眼余文信,後者對她回以討好一笑。

劉夫子見兩人在他面前明目張膽的打起了眉眼官司,怒從心起,手中戒尺打在案上,厲聲呵斥:“您們兩都給我滾出去站著。”

越溪和余文信立時轉身朝門外走去,及至半路,身後傳來劉夫子的聲音。

“等一下!”

“你們既然如此有精力,那就回去把《大學》抄個五十遍,我明日檢查。”

“不是吧,夫子,不至於啊!”余文信聞言哀嚎。

“一百遍。”劉夫子道。

“五十遍,夫子,五十遍就好。”

越溪偷偷踹了腳余文信,迅速拉著他出去。

學堂外廊簷下,

越溪懶散的靠著牆壁,陽光透過樹隙 在她臉上搖曳, 她微眯著眼。

余文信拿手肘捅了下她。

越溪轉頭掀起眼皮,示意他有話快說。

余文信臉上掛著笑,慢慢靠近越溪:“阿溪,我不是故意的。”

越溪輕哼一聲,斜他一眼,:“你還有臉說。”

余文欣“嘿嘿”一笑,“我知道錯了。”

“等會兒下學後想吃什麼,今天我請客。”余文通道。

越溪聞言,眉頭一挑:“你今兒怎麼有錢了,尚書大人不拘著你了 。”

“我爹不知道怎麼想的,我明明就不是那塊兒讀書的料,還天天做著讓我考狀元的春秋大夢。”

“他越讓我讀書,我越不想讀,他氣急了便讓我在祠堂罰跪還斷了我的銀錢,我才不會跟他認輸呢,可我娘心疼我啊,總是悄悄來看我還給我塞銀子,她揹著我偷偷哭過好幾次,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余文信目光落在庭院中,眼中是罕見的迷茫,“阿溪,我想做將軍,能夠征戰沙場保家衛國,就像你爹那樣,可是……”

他的未盡之言越溪明白,本朝文官和武將積怨已久,勢如水火,他爹作為文官頭部斷然不會讓自已的兒子跑去當武將。

“誰跟你說的要當將軍就不用讀書的,讀書和成為將軍並不衝突。”越溪想了想,還是沒忍住說道。

“就拿我爹來說,他的書房裡有一整面牆的兵書,況且你要想做將軍,還得會看文書會處理公務的, 肚子裡沒有墨水可怎麼行。”

余文信聞言,瞪大雙眼。

越溪見此就知道他從未想過,表情頗為無語:“你不會以為做將軍就只管拼殺吧,那是士卒的事。”

越溪憐愛地摸摸他的頭,“孩子,你的路還長的很。”

余文信揮開她的手,決定岔開這個話題:“你晚上都幹什麼去了,每日都在夫子課上睡覺,他不逮你逮誰。”

越溪抬頭望天,嗓音蒼涼而嚴肅:“文信啊,實不相瞞,我……得了一種病。”

余文信心下大驚,急忙掰過她的身子,上下打量,擔憂焦急道:“阿溪,你怎麼了,可有請醫師看過,結果如何,要不我們讓阿燁去請太醫來給你看一看吧。”

越溪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繼續道:“也沒什麼,就是一種一上課就犯困的病。”

“……”余文信翻了個白眼。

“呵。”耳邊傳來一聲輕笑,伴隨著一股淡雅的梅香縈繞鼻尖。

越溪聞聲側頭看去,不知何時,旁邊立了兩個人。

看起來十分面善的那位越溪認識,是這間書院的院長;另一名男子身量頎長氣質溫潤,著一襲月白錦衫,面容清俊,眼眸含笑,端的是一副絕世佳公子之姿。

剛才發出笑聲的便是他,想必是聽到了她剛才的言論。

越溪也不惱,反而大方回以一笑。

徐自先一愣,輕微頷首以作回應。

“越溪,余文信,又是你們兩個。”院長常見山語氣調侃,對於這倆刺頭出現在教室外並不驚奇。

“院長,瞧您這話說的,這不是劉夫子神機妙算,知道您要來,特地叫我倆在此恭候。”越溪對著院長拱手行禮後接過話茬。

“哦?我與卯行半日未見,不曾想他竟多了此番奇遇,還學會了未卜先知,我待會兒一定與他探討探討。”院長道。

“院長……”還不待越溪繼續胡扯,突感衣袖傳來一股拉力,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間,轉頭便見劉夫子站在余文信身側臉色陰沉,鬍子氣的一翹一翹的。

越溪趕忙扯起笑,帶著余文信行禮告辭,腳底抹油飛快溜了,“劉夫子,這沒我倆什麼事兒了,學生先行告退,就不打擾諸位師長相談了。”

“院長。”劉夫子拱手行禮後,指著離去的兩人眉頭皺得死緊,斥道:“成何體統。”

院長爽朗一笑,擺擺手,“罷了罷了,卯行啊,別成天板著個臉,我瞧著這兩個孩子挺可愛的,教學生嘛,不能用強壓那一套,換個方式,他們會給你驚喜的。”

劉夫子無奈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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