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來時,柳嫣早已整理好情緒,除了眼角的一點紅,並未有何不同,就連向來心細的念柏都沒看出來。

“微臣拜見公主,公主千歲聖安!”

李平恭敬跪拜,聲音未有波動,像是一個木頭人。

他一向是這性子,自小便是如此,只在柳嫣受難時,他才會變臉色,否則便是刀劍刺身,情緒也從無波動。

在宋國時,孫嬤嬤就曾經發愁地說:

“李平這小子的性格如何能找得到媳婦?”

其他人聽後都痴痴地笑,只有李平一本正經地回道:

“回孫嬤嬤的話,微臣職責是保護好公主,從未想過尋媳婦,您多慮了。”

別人笑得更厲害,只有孫嬤嬤腦袋出現好幾道黑線,一臉無奈,所以柳嫣早已習慣李平的樣子。

“起來吧。”

“謝公主!”

“既已來到胡奴,便不僅是公主,更是閼氏,還是喚我柳閼氏吧。”

柳嫣忍不住又跟李平強調一遍。其實她當這個公主也沒當多久,怎就讓這幫人這麼難改口。

“……是,公主。”

柳嫣張張嘴想糾正,最後還是放棄了,她轉移話題問道:

“讓你打聽的事,可是打聽到了?”

“沒有,臣設法問過許多人,都說不曾見過長公主,不過……”

李平欲言又止,也不知他聽到的這些與柳喬兒的失蹤有沒有關聯。

“不過什麼?”

柳嫣顯然對他沒說出來的話很感興趣,趕緊讓他快說。

“雖未打聽到長公主的訊息,可臣聽見一些關於烏師單于的傳聞,不知與長公主消失有沒有關?”

烏師單于?姑姑和親的丈夫,兩年前突然暴斃而亡,將皇位傳給弟弟虛閭單于,他有什麼傳聞?

“說來聽聽。”

柳嫣靜靜聽著,李平見此輕聲嗓子,娓娓道來。

“臣聽聞,烏師單于兩年前暴斃不是偶然,是被人毒害致死,毒害他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親兒子烏維犁。”

柳嫣聽李平如此說,不禁瞪大雙眼,有些不可思議,於她而言,父與子之間是世界上最親密的關係,人的性格再過偏執,也會對生養自已的人心存善念,她不理解能手刃親人的人。

“當時虛閭單于手握罪證,證據確鑿,貴族紛紛討伐烏維犁,要為烏師報仇,烏維犁倉皇逃竄,最終由虛閭單于繼位成為新的單于。”

李平本就不善講故事,這樣跌宕起伏的情節,生生讓他三兩句交代完成,別說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念柏緊蹙眉頭,便是柳嫣還忍不住問一句:

“烏師有兒子?”

她一直以為虛閭繼位是因為烏師膝下無子。

“是,烏維犁是烏師的大長子。”

李平平靜回答道。

“現在烏維犁在何處?”

“虛閭繼位後,從下令全境通緝捉拿烏維犁,可是一直未尋到蹤跡。”

“那……該不會……”死了吧。

柳嫣有些遲疑,終是沒將心裡所想全部說出來,可李平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依臣之見,應是不會。”

他停頓片刻,認真分析道:

“烏師單于鐵血手腕,將本是分散的胡奴部落一一收復,在位二十年,胡奴從窮困潦倒的北方蠻族變成雄霸一方的戰狼,烏師功不可沒,因此深得各部落貴族信賴,胡奴百姓也無不愛戴,這樣的一個人突遭毒害,自然會引起各方人馬襲擊,烏維犁被驅逐自然也不意外,可冷靜想想烏師死後,自然由烏維犁繼位,他有多大怨恨,連等都不願等,要致父親於死地不可?”

柳嫣點點頭,她明白李平的意思,這等趁機篡權奪位的戲碼在朝代更迭之中比比皆是,只要當時氣氛烘托到位,民眾仇恨聲起,殺死一個替死鬼又有何妨?只是凡事最怕冷靜,隨著時間洗滌人們臉上憤怒的情緒之後,再次回顧此事恐怕就會發現一些端倪。

只是替死鬼已死,便皆大歡喜,可若沒死,定是有先行冷靜下來的人護住了他,而這對現任單于才是大患所在。

“你說這個事情與姑姑有關?”

柳嫣還是沒探清這裡面的聯絡。

“坊間傳出,烏維犁之所以殺父親,便是因長公主。”

李平直截了當地說。

“因為姑姑,這是什麼意思?”

“烏維犁憎恨烏師單于獨寵柳喬兒,而忽略他的母親。”

“這……”

因為這個就殺了自已的父親?這個理由顯然太過牽強。可是烏師獨寵柳喬兒,這是她和祖母在宋國從未聽說過的。

“烏師單于獨寵姑姑?那……姑姑呢?”

柳嫣本不想這麼問,可就忍不住問到了。

李平看一眼柳嫣,又低下頭,老實稟告道:

“臣聽說烏師單于和宋國公主伉儷情深,成為胡宋和親的一段佳話。”

李平說得後面聲音不覺變小,說後又忍不住補充一句:

“這也是臣道聽途說,不知真假。”

柳嫣沒有言語,她坐在原處,手裡還握著那個彌勒佛,只是握得力量緊了些,蔥白的手指節節分明,指尖隱約泛著粉色。

過了許久,柳嫣平靜後,又問李平:

“那……烏師死後,姑姑的去處呢?”

按照胡奴繼婚制度,烏師死後,姑姑作為閼氏,自然要繼婚給虛閭,可在虛閭單于的閼氏中並沒有,這樣一個大活人,怎麼會說沒就沒了呢?

“臣……不知。”

李平皺皺眉頭,眼中也有疑惑,又繼續說道:

“說來奇怪,但凡涉及長公主的事情,問過的人都說不知道。”

柳嫣聽後長嘆一口氣,明白事情還是沒有任何進展,她對李平點點頭:

“好吧,我知道了,辛苦你了,李大人。”

柳嫣由衷感謝李平,偌大的宋國,願意隨她來此的侍衛只有李平,迎親的隊伍送到後,未多作停留便都回去,只有李平又折回來。細想一下,李平好似很久很久前就守著她了。

他是父親特意挑選的護衛,自小便跟在她身邊,兒時的她不似這般穩重,有一日與念松一起偷偷爬樹摘李子,不慎摔下來,李平遠遠看見,飛身衝過來墊在下面,不過八歲的孩子,被柳嫣壓斷了腿,正骨時,柳嫣就守在一旁,聽得見錯位的骨頭被接回來的“咔咔”聲音,嚇得哇哇哭,李平卻眼睛都沒眨一下,只輕聲懇求大夫再給小姐檢查一下,可有沒有傷到哪?

“這是臣的本分,臣心甘情願,公主不必言謝。”

李平還是那樣一板一眼的樣子,略低著頭,沒讓柳嫣看到他眼神中若隱若現的波動。

李平走後,柳嫣就拿著彌勒佛呆坐在床邊,她腦海裡反反覆覆想著李平說的那句話。

“臣聽說烏師單于和宋國公主伉儷情深,成為胡宋和親的一段佳話。”

若真如坊間傳說,姑姑與烏師單于情投意合,恩愛有加,那……她父母的死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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