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瑞靄
六月十八新人入宮，三日後要去覲見中宮，聽受了皇后的教導，才算是正式的小主。
新人覲見中宮那日，如懿稱病沒有出席，菱枝覺得不妥，勸了兩句，如懿只是細心侍弄她那兩盆綠梅，充耳不聞，容佩使了個眼色，菱枝無奈退下。
其實容佩心裡也為如懿擔憂著這件事，畢竟如懿是嫻貴妃，即便恩寵少了，資歷和位份擺在那，在宮裡也是極尊貴的主子了，總是這樣閉門不出，逃避這個逃避那個，只會讓人越來越不把她這個嫻貴妃當回事。
容佩斟酌半晌，小心翼翼開口：“娘娘……”
如懿打斷她，語氣仍舊淡淡的：“如果是我不愛聽的話，就不必說了。”
“是……”容佩心中暗暗嘆氣，主子一意孤行，奴才也沒法子。
如懿給綠梅澆了水，忽然瞧見梅枝上不知何時生了暗紅色的斑點，她不可置信，都那麼精心養護了，怎麼還會生病？她用簪子撥了撥，紅斑附著得很牢固，她檢查了另一盆綠梅，也是一樣的。
容佩攔住如懿的手，道：“娘娘別碰了，髒。”
如懿不悅地瞥了容佩一眼，這可是昔年得寵時皇帝送她的綠梅，她珍愛無比，怎麼可以用“髒”這個字眼？
容佩知道說錯話了，趕忙找補：“奴婢是想說，不如把這綠梅送去讓花房的人瞧瞧是什麼毛病……”
如懿點頭：“說的也是，你親自護送著去，小心些，別在路上摔了。”
容佩帶著兩個小太監去了，芸枝過來稟報說：“瑞貴人求見。”
如懿心底，一開始是排斥的，轉念一想那畢竟是她的親妹妹，嘆了口氣，道：“知道了，我在正殿見她。”
嘉榮彷彿一團豔麗的彩雲飄進了暗沉沉的延禧宮正殿，如懿幾乎被晃花了眼，嘉榮沒有行禮，她直直上前來握住瞭如懿的手，淚汪汪地喚了一聲：“姐姐！”
如懿被這聲姐姐觸動了柔軟的心腸，嘉榮是她嫁入潛邸第三年時生的，阿瑪額娘老來得女十分歡喜，她在潛邸知道訊息也陪著高興，只是她沒機會親眼看一看妹妹，後來入了宮更沒機會了，一晃十多年過去，素未謀面的妹妹出落成了美麗的少女，還入宮成了妃嬪，真是令人感慨。
“我還是第一次聽你叫我姐姐呢。”如懿撫著妹妹淚溼的臉頰，也是淚盈於睫。
嘉榮髮髻上簪著赤金紅寶的步搖，流蘇末端鴿血般豔烈的寶石墜子一下一下碰著她的手背，她打量著嘉榮通身的穿戴，暗暗心驚：嬪位以下是不許用紅寶石的，還有這衣裳，雲錦裁成，花樣都是絲線摻著金線繡出來的，皇后奉行節儉，嘉榮這麼打扮實在是太奢靡耀目了。
如懿拉著嘉榮的手看來看去，搖頭道：“你剛入宮，又只是個貴人，這樣打扮太僭越了。”
嘉榮滿不在乎：“姐姐，這都是皇上賜我的，他說我這樣打扮好看。”
如懿一愣：“新人還沒到可以侍寢的日子，皇上已經來瞧過你了？”
嘉榮羞澀地點點頭：“皇上來了兩回，賞了好些東西，我挑了好的給姐姐送來了，錦緞、珠寶什麼的，還有阿膠人參，給姐姐補身子，我看姐姐瘦了很多，氣色也不好。”
幾個小宮女依次將禮物送上來，在桌上壘成了小山，如懿看了一眼，淡淡道：“你有心了。”
她拉著嘉榮坐下，語重心長：“嘉榮啊，雖然皇上寵你，但你也要曉得分寸，就比如你的打扮，紅寶石簪子、還有這雲錦華服都不是貴人配用的，皇后一直主張節儉，你這身打扮被皇后瞧見了，恐怕要生是非。”
嘉榮一臉天真：“可是皇上喜歡妹妹這樣穿啊，況且妹妹覺得皇后娘娘不是小氣的人，今兒一早皇后娘娘還派蓮心姑姑送來了好多賞賜呢。”
如懿冷了神色：“你聽姐姐的就是了，回去換一身素淨的合乎規矩的打扮，不許再這樣耀眼奪目的。”
嘉榮見如懿似乎是動氣了，喏喏地應了一聲。
如懿接著換了溫和的語氣：“姐姐都是為你好，本來姐姐就不想你進宮，可如今木已成舟已是無可奈何了，你要聽姐姐的話，以後在宮中一定要低調行事，別去強求聖寵，只要平安度日就好。”
嘉榮歪了歪頭，完全無法贊同如懿的說法：“可是姐姐，妹妹進宮來，就是要做寵妃的呀。”
如懿一怔：“……什麼？”
嘉榮笑了笑，水盈盈的杏眼微微一彎，嬌美中透著些許純稚的氣質，任誰見了她這樣的笑，都會本能地想要憐愛，願意為她做任何事。
“我說，我進宮來，就是要做寵妃，做人上人的。”
如懿張口結舌，這是額娘口中那個乖巧可愛的小妹嗎？
在天真無害的底層，少女的野心猶如蛇牙般一現而過，這令她不寒而慄，她試圖找尋任何像是在開玩笑的跡象，可小妹篤定的眼神已經言明：我是來真的哦，姐姐。
“你、你竟是這樣想的……”
嘉榮反過來握住如懿的手，道：“姐姐，烏拉那拉氏不能再這樣沉寂下去了……你放心，有我在，烏拉那拉氏一定會重現榮光。”
如懿望著妹妹，惶然地搖了搖頭：“不……”
嘉榮笑著拍拍如懿的手背：“好了，妹妹還要去拜訪純貴妃，姐姐好好休息，妹妹得空再來看姐姐。”
如懿呆愣愣地望著門口，她回過神來時，嘉榮已經走了，只餘香風一縷，沒了那團彩雲的照耀，延禧宮又恢復了往日的冷寂和樸素。
午後的如意館，璟瑟對著攤開的畫紙，好半晌了，竟是一筆未落。
金盞悄悄進來為公主添了香，望著空空如也的畫紙，咦了一聲：“公主，不是要畫蓮花麼，怎麼半天沒下筆呢？”
璟瑟輕輕蘸了彩墨，筆尖剛落下，又收回來了，她皺皺眉，撂下筆，很氣悶的樣子。
“不想畫花兒了，無聊得緊。”
金盞望著難得露出小孩子脾性的公主，笑道：“那公主不妨畫山水？”
璟瑟搖頭：“無聊。”
“仙鶴？”
“無聊。”
“兔子？”
“無聊。”
金盞道：“反正也畫不出來，公主回去歇息吧。”
璟瑟還是搖頭，想起跟皇額娘說過要給她看蓮花圖，打起精神重新拿起筆。
不知怎麼，她想起了那日在蓮花池中為她撈玉簪的宮女，俏生生的人兒穿著粉衣裳，捧著玉簪笑著喚她公主，剎那間池中所有的蓮花都因她黯然失色了。
我倒是還沒畫過美人呢，璟瑟這般想著，朝金盞道：“上次御池邊那個宮女，叫嬿婉的……”
金盞點頭：“奴婢記得，是為您撈回了玉簪那個。”
璟瑟微微一笑：“帶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