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稚子心
高晞月決定收養大阿哥後，一邊命茉心時時去給大阿哥送吃食衣裳，一邊不失時機地向皇帝求。
皇帝一直沒鬆口，只說她身子弱總是三病兩痛的，大阿哥正是鬧騰的時候，擔心她照顧不過來。高晞月不依，又是撒嬌，又是哭求，鬧得皇帝頭疼不已，只是不捨得斥責這位多年的愛妃，仍舊好言好語勸著。
“晞月，朕也是為你好。”
“皇上，臣妾求您了，就把大阿哥給臣妾養吧。”
高晞月知道一味哀求不大管用，便適時增加了眼淚攻勢，梨花帶雨，嬌嬌怯怯，更能惹皇帝愛憐。
“皇上，臣妾伺候您十多年，無福為您添個皇嗣，看著皇后和純嬪膝下都有孩子，歡聲笑語的，臣妾真真是羨慕，這麼些年來調理身子求神拜佛，盼著得個公主也好，若能得上天垂憐，臣妾就是折壽十年也甘願……”
皇帝眼神微動，給晞月輕輕抹了抹淚，道：“什麼折壽，朕不許你胡說。”
高晞月緊緊握住皇帝的手，懇切道：“皇上，臣妾保證，一定將大阿哥視如已出……雖然臣妾沒做過額娘，但一定會好好學的……”
說著高晞月就要跪下去，皇帝及時扶住她，嘆了口氣，心裡已經鬆動了不少。
“好了，朕再考慮考慮，三日內一定給你答覆，可好？”
總算得了個準信兒，高晞月欣喜萬分，撲進皇帝懷裡：“謝皇上，皇上最疼臣妾了！”
從養心殿出來，高晞月換了一副面孔，志得意滿。
茉心道：“主子，看皇上的態度，這事兒是十拿九穩了。”
高晞月道：“那是，我要什麼皇上不會給我？”
茉心當然稱是，高晞月搭了她的手，道：“去擷芳殿瞧瞧大阿哥。”
永璜下了學，心裡悶悶的。
皇額孃的永璉也開蒙讀書了，太傅們都誇永璉天資聰穎，非旁人可比，這個旁人，指的當然就是他了。
本想著努力讀書爭氣，能讓皇阿瑪多看看他，現在有了永璉，皇阿瑪眼裡哪還有他呢？
小小的人兒裝了滿心滿腹的愁緒，踹著地上的落花，煩躁不已。一抬頭，那邊的海棠花樹下，站著一位美麗女子，正笑望著他。
那女子的衣裳上也繡著灼灼的海棠，穿金飾玉，通身的貴氣，叫人不敢逼視，她的笑卻是極美、極殷切的，驀地驅散了他心頭的陰翳。
永璜行禮道“請慧娘娘安。”
晞月親切地拉起永璜的手：“大阿哥讀書累了吧，慧娘娘帶你去御湖邊看大鯉魚好不好？”
永璜道：“慧娘娘，我還有功課。”
晞月愣了愣，又笑道：“那下回吧，我帶了幾樣鹹福宮的點心，叫茉心先送去你房間了，你先吃著，我那兒還有一套湖筆，也給你送來。”
永璜畢竟還小，有人待他好，他自然感動。
“謝謝慧娘娘！”
雖然對大阿哥好的目的並不算純粹，但望著小孩兒天真的笑臉，晞月心中也不免一軟，她憐愛地撫了撫永璜稚嫩的臉蛋，道：“用功雖好，也別累著了，該吃就吃，該玩就玩。”
永璜點頭道：“嗯！”
因著貴妃時時派人探望，且必定大張旗鼓叫人知道她看重永璜，李嬤嬤這段時日不敢再明目張膽的苛待欺凌，永璜的日子好過了不少。
除了貴妃，嫻妃身邊的惢心也時不時悄悄送吃食來。
永璜知道嫻娘娘如今在困頓中，因此對她的暗中關心也十分感激。
他時常聽人議論說，貴妃這樣殷切，恐怕動了收養他的心思了。那些人嚼舌根並不避諱他，想來覺得他還小什麼都不懂，其實皇家少年知事早，他已經能琢磨明白一些事了。
他沒了親額娘，已經是孤苦許久，而皇阿瑪會有越來越多的孩子，他在皇阿瑪心中所佔的份量會越來越少，若是沒有皇阿瑪的歡心，將來怎麼給額娘爭氣呢？眼下，最得盛寵的是慧娘娘，跟著她不僅有好日子，還能常常見到皇阿瑪……
永璜摸著懷中深藏的一塊玉佩，這是額娘留下的遺物。
他的心中，已經做下了決定。
如懿在延禧宮冷寂了兩個月，終於聽聞皇帝追封了從前歿了的在熱河行宮和圓明園伺候過先帝的低位妃嬪，還有侍奉過先帝的宮女，也給了皇考貴人的位份，遷往了泰陵。
聽三寶一一道來，她心中十分欣慰，皇帝到底是念著生母的，那個可憐的女人終於得了死後的一點哀榮，皇帝心中的遺憾總算可以消弭了。
惢心也陪著她歡喜：“太好了，皇上到底是明白您的心意的。”
如懿眼中含著薄淚：“我知道，滿宮裡誰都不會提這個觸他的逆鱗，可這是他多年的心病，我不想再看著他自個兒難過，好在，我懂他，他也懂我……”
惢心笑道：“奴婢也為主兒高興，看來皇上很快就會來延禧宮了呢！”
皇帝沒有來延禧宮，只是在三日後，宣召嫻妃前往長春宮。
趙一泰通報後，如懿緩步走入長春宮，帝后與貴妃的笑語傳入她耳中，彷彿鈍刀銼著她備受冷落的心，那種舒心和暢快，好像從來就不是她的。
皇帝給如懿賜了座，面色如常，看不出什麼。蓮心奉了茶來，皇后與如懿寒暄了幾句。
“今日我和皇后請你們來，是有件事同你們商量，永璜生母早逝，朕一直想著為他找位養母，本來屬意皇后，可皇后撫育二阿哥與和敬公主，還要掌管宮務，已是自顧不暇。”
嫻妃明白了皇帝的意思，而貴妃已經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皇帝覷了一眼如懿，見她還是淡淡的，便接著道：“放眼宮中，有資格撫養皇子的高位嬪妃只有貴妃和嫻妃，朕知道你們二人都十分關心永璜，可能不能成母子是要講究緣分的，所以朕允許大阿哥自已選，要誰當他的額娘。”
皇后在一旁笑道：“原本直接下旨便可，這是皇上顧念大阿哥的心思。”
皇帝端起茶輕啜兩口，道：“畢竟孩子大了麼。”
貴妃懇切道：“皇上，臣妾求了您許久，您就把大阿哥給臣妾撫養吧。”
皇帝看向如懿：“嫻妃呢？”
如懿淡淡笑道：“若是大阿哥選了臣妾，臣妾自然歡喜，定會視他如親生，好好照顧。”
皇帝沒有表態，吩咐李玉去傳大阿哥。
永璜進殿，乖巧地行了禮，皇帝朝他招手，他笑著依偎進皇阿瑪的臂彎裡。
皇帝溫和道：“永璜，皇阿瑪說過要給你找個額娘照顧你，這有你慧娘娘和嫻娘娘，你中意誰做你額娘，自已選便是。”
永璜甜甜地道了聲“謝皇阿瑪”，清澈的目光便在晞月和如懿身上來回巡梭，不一會兒，他仰起有些清瘦的小臉，聲音稚嫩卻篤定。
“皇阿瑪，兒子要慧娘娘做我的額娘。”
晞月喜不自勝，似是不敢置信好事成真，撫著胸口淚花閃閃。
皇帝望著永璜：“決定了？”
永璜重重點頭：“嗯！”
皇帝朗朗一笑：“甚好，那麼以後慧貴妃便是你的額娘了。”
“好孩子，快來慧娘娘這裡！”
永璜挪動步子走到晞月跟前，還有點怯怯的，晞月且喜且泣，將永璜摟進懷裡，道：“真好，以後慧娘娘疼你……”
晞月拈著絹子拭了拭眼淚，帶著永璜給皇帝行禮：“多謝皇上成全，臣妾一定好好撫養大阿哥。”
皇帝見晞月這般高興，想是真心喜愛孩子，不免動容：“是你和大阿哥有緣。”
永璜依偎著晞月，悄悄向如懿投去一個歉意的眼神：對不住，嫻娘娘。
看著貴妃得子，如懿心裡發酸，臉上流露出一點落寞之色，很快又淡淡地微笑開來：“恭喜貴妃。”
晞月兀自高興，沒有應答。
皇后適時道：“往後便辛苦貴妃了。”
事已畢，皇帝回養心殿，貴妃帶著大阿哥歡歡喜喜回鹹福宮，如懿徒然來了這麼一趟，心裡不是很好受。
她走在黃昏的宮道上，舉目望著遠處逐漸黯淡的重重宮闈，幽幽嘆了一口氣。
朋友、兒女、聖心……她似乎什麼都沒有。
這人生，真真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