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從寒白衣中修長的身子一震，緩緩地，卻是恭順的點頭：“好。”
宛祥殿中椒蘭之氣猶在，似是帶著歲月的異香，一絲一絲從雕刻成喜鵲報春的窗欞中透出。
八寶琉璃燈中的燭光映在墨色的金絲勾破圖上，炫出一片刺眼的光亮。
一隻白玉般的手輕輕地撥弄燈芯，一下又一下，似乎樂此不疲。絲毫不在意自已身後的錦榻上多了一個人。
那個人一身紅色錦衣，料子同樣刺眼，整個人如同散了架一般攤在榻上，修長的手不時摸摸自已的臉。
兩人就這般不言不語。
良久，久到窗外明月升到中天，蕭風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從榻上優雅的爬起來，卻沒有回頭：“我冒著生命之憂入宮來見莫莫妹妹，妹妹怎的怎麼一點也不驚喜？不感動？”他的聲音略有沙啞，似乎有無限的幽怨。
“我討厭別人睡我的床。”唐惜莫一雙美目盯著褶皺的雲錦被褥，微微蹙眉。
“睡都睡了，你又能怎樣呢？”蕭風回答得很無賴，轉過頭來，是一張容光煥發的俊顏。他掏出小鏡子照了照，頗為滿意，“‘換肌粉’顏色是難看了一些，不過還是很好用的。莫莫妹妹，這是夫君我特地為你準備的。有了它，你的面板就永遠水水嫩嫩，光澤誘人了。自然妹妹你如今膚色也是極好的，只是一旦你用了我這個‘換肌粉’，那就會如我一般風華絕代、嬌豔欲滴……”
他自滔滔不絕、得意洋洋地吹噓，唐惜莫已然起身：“你見到了？”
他眨了眨眼，似一片迷惘：“——什麼？”再眨眼，唇邊已噙起毫不在意的笑，“莫莫妹妹說什麼呢？若是那日舸雲軒中那個被捉住的男娃娃、年紀一大把了還演戲演的入戲的大男人再加躲在樹上的那個面板極差的女娃娃……那是見到了，其他的……為夫還真是眼拙呢！”
“你……其實知道也無妨。”唐惜莫將右手手掌攤開，掌中赫然放著一顆通透的翡翠珠子。
說是珠子其實不完全對，只因這竟然是一顆方形的中空珠子。看樣子已經使了很久，邊緣被磨得極為光潤。
那天在依雲坊，一直偷偷跟著的他必定看到她藏起的這顆珠子了罷？
“我對你三姐被誰帶走絲毫沒有興趣，莫莫妹妹，”他直起身來，慢慢悠悠地踱到她跟前，彎下腰來，低低地看她，湊近，再湊近，直到兩人之間只餘下一根針的距離，聲音突然柔的幾乎能滴出蜜來：“我只對你有興趣。”
他的氣息完全噴在她的臉上，像是有無數的羽毛在撩撥。
她伸出手去抵擋，被被他左手扣住，然後右手如藤蔓一般纏上她柔軟的腰肢，呢喃道：“怎麼辦？我似乎離不開你了。”輕輕嘆了口氣，不再遲疑的吻了過去。
觸手綿軟，卻不是唇，而是一雙皎潔如月的手。
蕭風啄了一下，心中恨恨，不由得輕咬了一下她的指尖，不滿地哼哼：“你記得，欠著我哦。你說罷。”然後幽怨得看她一眼，整個人往後一躺，竟又倒在錦榻上，恨不能攤成平展展的一塊。
唐惜莫似乎絲毫不以為意，彷彿被蚊子叮了一口似的，甚至沒有朝自已的手多看上一眼，只懷疑道：“你願意聽了？”
蕭風冷哼一聲，有那麼一刻，他只覺得心煩意亂，渾身上下只差臉上沒寫‘挫敗’兩字，他難得動一次心，卻碰上了個這麼不知好歹的丫頭：“說吧，姑且聽著。”伸手取了一方案几上的凝碧糕，又嬉皮笑臉道：“是不是聽完了，便能讓我吻你？”
唐惜莫立即閉嘴。
“好了好了，我逗你的，乖，說吧。”像哄小狗似的遞出一塊凝碧糕。
“這珠子是我二哥的。”
“你確定？”世上的翡翠珠子何止千萬？怎麼能這麼確定？
“珠子是方形的。而且……”她將珠子輕輕一撥，竟然又有一顆比之前小一些的珠子滾了出來。“二哥說這樣便好似帶著兩把算盤了。”
“原來是自家人帶走了……莫莫妹妹為何要告訴我？”她完全可以藏著掖著不說。反正他除了知道她藏起了一顆翡翠珠子之外什麼也不知道。
“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
“誰？”
“沈三非。”
蕭風挑高眉：“鬼醫‘沈三非’？你要救誰？喂喂，不要告訴我是那個臭小子罷？我不找哦，打死也不去。”
“不去？”
“不去！”蕭風哼了聲，將一塊薄薄的白色絲帕蓋到了臉上。素白的顏色，冰滑的布料——竟然又是一塊鮫紗。
唐惜莫一怔:他什麼時候從她身邊拿了一塊鮫絲帕？
帕下呼吸漸漸沉穩，他似乎已經睡著了。
許久，才聽他隔著帕子聲音含糊：“栽在你手上了。”
唐惜莫撥弄珠子的手停了一停，卻見他一個骨碌從床上躍起來，頭也不回大搖大擺便走出了宮門。
邁出宮門的那一刻，他的腳在沁涼如水的地面上輕輕拍了拍，隨後回眸一笑，琥珀色的眸子裡光亮一片，食指曖昧地指了指自已的唇：“喏，要利息的，先欠著，來日本息一起算！”
“啊，對了，這是為夫我特意自這皇宮裡某個殿中拿來的，瞧著還挺別緻的，送給莫莫妹妹把玩。”
輕輕一擲，便有東西從他手中落到雕刻著仙鶴呈芝的雲紋案几上，恰恰好好鋪展開來。
燭光將案几上明黃之物照的分外清晰，硃紅的國璽印痕似還未乾。
唐惜莫瞳孔微微一縮，然後又毫無痕跡地收回來：“從哪裡拿來的，便拿回去罷。”
“既然見過所謂的聖旨了，莫莫妹妹又看來不是很喜歡，那為夫就放回去了。”蕭風嘻嘻一笑，轉回來拿了聖旨，放入懷中，“別忘了……一分本三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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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居然帶著不可思議的溫暖。
蕭風在一處宮簷上躺了下來。月色正好。
月光投射到他琥珀色的眼中，因著夜，竟然呈現出詭異的陰暗。隨後，他探手入懷，掏出一本皺巴巴的《武林外史》來。
有一頁被細心地折了角。
翻開，藉著月光仔細看了一會兒，忽然低低地嘆了口氣：“殘月公子啊殘月公子，我蕭風不過是借了你的名號，沒有……好吧，只作了那麼一些坑蒙拐騙之事。你可千萬別介意，不要害我啊……”好歹這些追女秘笈得有用罷？
月光分明，那一頁上清清楚楚寫著四個大字：防患未然。
他這麼做，沒錯吧？
燭光搖曳，隱隱照出紅色紗幔中糾纏的身影。
許久之後，一切才平寂下來。有人低低喚了聲：“爺……”帶著歡愛後的嘶啞，聽來格外的嬌媚和慵懶。
床上的人還沒有應答，窗外已有人稟道：“啟稟王爺，鄭良媛娘娘說小王爺身體不適，請王爺過去瞧瞧。”
唐燁支起身子，道：“本王稍後便到。”
方琦放下勾住唐燁的玉臂，銀牙輕咬：“她倒是巧，昨夜不適，今夜又不適……”
“生氣了？”
“哪敢呢？她可是名正言順的良媛娘娘，我呢？什麼都不是。”
唐燁起身，下床整理衣冠，貌似不經意道：“本王也質疑這一點，你若是皇兄最寵愛的女子，他又怎的到如今也不給你一個名分？”這些年，或賜或贈的美人往大皇子府中送，沒見他拒絕過，卻也沒見哪個美人被封。
“我怎知道？”只委屈了她——一個堂堂四品翰林侍郎的千金居然同那些舞姬歌姬一般沒名沒分。
唐燁整了整玉冠，又恢復了一身的朗朗清月，彷彿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幻境：“你且放心，日後本王這裡自少不了你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