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凝之下山時,楚凌雲拜託她幫忙探望一下坐落於修仙界與凡界邊境處的溪南村人。

三日後,風凝之傳信說那裡已然荒廢,看樣子整個村子都遭遇了不測。

孟隨風陪著楚凌雲趕過去見了村裡的唯一一位倖存者,那個把房子建在“風水寶地”的村長家的兒子。

原來自已走後不久,村子就被查出有楚地餘孽,村民拒不交人,此處仙門便撤了對此地的庇護,某日偶遭妖邪,全村覆滅。村長家的兒子在“風水寶地”看房子,剛好那夜雨大風急,房子還沒蓋好的房子塌了,剛好掀起的屋頂砸在自已搭的帳篷上,把他砸在下面沒能及時爬出來,最終躲過一劫。

可躲過一劫又如何呢,就算萬幸了嗎?土坯的牆連著泥水糊在自已被壓塌的帳篷上,他沒被砸死也差點被悶死,好不容易爬出來,看到村裡血流成河。大雨之後,蜿蜒的血水匯聚在水窪,空氣之中泥水與血腥的氣息匯聚雜糅,讓人作嘔。

一夜之間,他什麼都沒有了,他守在這個村子,溪對面的墳場又多了一片新墳,溪水兩邊死氣沉沉,他雖活著,卻已融入這團死氣。

“是我害死了他們,”楚凌雲跪在墳前淚流滿面。

“不是你的錯,”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楚凌雲眼睛上,語氣中傳達出憐憫與悲哀,“你才是那個倖存者。”

“我把他們的骨灰拿出了一部分,摻在一起,”他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楠木盒遞給楚凌雲。

葉無因連夜趕來把楚凌雲拎回去。

“這個村裡都是楚人或者說,楚人的後人。”

“所以他們這裡的女孩子也可以識字唸書、拋頭露面,他們聚族而居絕不會斷掉同集市的經濟往來,他們容得下其他界的思想與文化,他們雖然請人看風水,其實並不怕住在墳地旁邊……他們在別人眼中就是一群離經叛道的瘋子。”

“他們當年願意收留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就是因為你當年直言自已姓‘楚’,楚地不收背棄信仰之人,連自已姓氏都沒辦法堅持的人,更不可能堅持自已的信仰,所以改名易姓的人不能回到楚地。而你是真真切切姓‘楚’,倘若將來你想回到楚地,這個姓就是你的通行證,溪南村的人收留你也是想讓你將來有一天幫他們看看故土。”

葉無因瞥一眼楚凌雲懷裡的楠木盒,長嘆道:“其實你家裡人不讓你改姓應該也是為了這個。”

為了有個人能替他們回家看看,哪怕這個人從一出生就在外面流浪從未見過楚地,哪怕他自出生以來聽到的都是對楚人的惡意,在他知曉‘楚’姓背後的故事時,也不得不帶著這份沉重的期望回去看看。

一路上默不作聲的楚凌雲這時才啞著嗓子道:“我知道。”

我……剛知道……

怪不得連落塵都對這個姓不滿,也許往後餘生,除卻問道山上人,所有對他好的人,對他惡的人,都是因為這個姓。所有希望他活著的人,是因為這個姓才希望他活著,所有想讓他死的人,也是因為這個姓才想讓他死……

只要他姓楚,他就永遠站在這世間善意與惡意的兩端,他可以無緣無故被喜愛或厭惡,卻永遠被束縛在這兩個極端。

葉無因御劍帶著楚凌雲回去,孟隨風跟在後面離得不遠,也能聽到這番話,不過什麼都沒有說,也沒有在意。問道山是個太過包容的地方,以至於容得下所有弟子的身世和秘密。

問道山後山在前段時間短暫的安寧之後,又迎來了本不屬於它的喧囂。

楚凌雲手裡的樹枝簌簌生風,衣襬隨著勁風起落翻飛,破風之聲在寂靜的後山傳響,中規中矩的劍法,在他手下卻每一招每一式都戾氣縱橫,凌亂兇狠,雜亂裡隱隱留點章法。

後山的天總是陰暗壓抑的,這裡看不見日月輪換,摸不清時間流逝,只能看到少年乾淨利落的衣服出現一道又一道破口,灰撲撲的,亂糟糟的。少年的手上磨出水泡,水泡又破開露出血肉,血肉模糊、乾涸、結痂……

“我說,你在這耍樹枝耍了沒有十天也有半個月了,就算你不心疼你自已的手,好歹也心疼心疼我這後山的樹吧,這樹枝都快被你薅禿了。”

紅衣青年形態懶散地歪在樹杈上,開始考慮要不要把這個整天整夜打擾他睡覺的熊孩子趕回雲海閣。

“你這後山栽的都是死樹,有什麼好心疼的?”楚凌雲悶悶道,又折下一支樹枝。手裡泛出點點青光,被握著的枯樹枝肉眼可見的顯出韌勁與生機,然後……然後又被他甩出去當劍使了。

“枯木逢春的技法真是被你玩明白了。”夜星辰心累地躺回去,早知道不教給他。

“還有,即便是死樹,曾經也擁有過生命,麻煩你放尊重一點,就像尊重死人一樣。”

楚凌雲淡淡一瞥,呵,你聽聽,你聽聽這像話嗎?但凡你有點尊重的意思,也應該說“已逝之人”,而不是直接甩出倆字,“死人”。

夜星辰見他不搭理自已,氣得翻個身背過去。

耳邊唰唰唰甩樹枝的聲音吵得他睡不著,他不得不睜開眼,絕望地望著灰濛濛的天。

一面嫌姓楚的這小子煩,一面還擔心他的精神狀態,還要照顧他的手,啊——更睡不著了,葉掌門什麼時候過來給他找個活兒幹!夜星辰無聲哀嚎。

忽覺身後唰唰甩樹枝的動靜停了,夜星辰稀奇地轉過身,被一聲不響站在旁邊的楚凌雲嚇一激靈。

“你怎麼了?終於想不開,打算自掛東南枝了?”

“我難受。”

夜星辰點點頭,“看出來了。”

看他欲言又止,夜星辰奇怪:“So?”

“你沒什麼要安慰我的?”

他委屈地,無辜地,眼巴巴地望著他。

夜星辰皺緊眉頭,你還是小孩子嗎?然後……不情不願地一把抱住他,懷中人僵硬了一下,接著上壓抑著的顫抖。

“好點了嗎?要嚎啕大哭一場嗎?”

楚凌雲顫抖著回抱住他,小孩子就好啊,總是不愁安慰。他仰起頭,把淚水截在眼眶裡,在模糊的視野中,夜星辰的側臉柔和了很多。

“小凌雲,你背後有我,”他道,“別害怕,別難過。”

楚凌雲頓覺心中一空,隨即是綿綿不絕的溫暖,流淌心間。你還是和前世一樣,笑著給我依靠,夜星辰,那你可別讓我失望啊,這一世別再死那麼早了,要一世安樂,自在。

楚凌雲會心一笑,鄭重無言,心中是厚重的期望。

夜星辰點頭回他一笑,瀟灑地躍上之前躺的樹枝。

幾天後,許是聽見了夜星辰之前無聲的哀嚎,葉掌門收到十年一季英才試煉大會的邀請,決定選幾個三十歲以下弟子去參加。

然後……

楚凌雲瀟灑地向夜星辰提出第一個請求,並乾脆地被駁回。

“為什麼?你那天的劍法那麼厲害。”楚凌雲不解,他真的想學夜星辰的劍法,但他死活不願意教。

“問道山上那幾位劍法都不差,為什麼不找他們教?”夜星辰也不解,為什麼非要找他學?

因為你的劍法很厲害,而我一定要趕在仙門三十年一度的秘境試煉前學一套極品劍法傍身,我要改變問道門因為這次試煉成為眾矢之的的命運。

但楚凌雲不能說,哪怕他跟夜星辰足夠熟絡,哪怕上一世夜星辰跟他的關係比任何人都要好,也不能將這種離譜的回答說出來。也許有一天他會告訴夜星辰所有真相,也許有一天夜星辰他自已就能發現真相,但現在不行。這條路太黑,甚至這根本就不是一條路,他這個開路人身邊危機四伏,跟著他走實在危險。

至少要等到他看清前路,至少要等他點上燈火,至少要等到他有排除萬難的能力。

後來實在拗不過,夜星辰讓楚凌雲用左手在地上寫幾個字,楚凌雲不解,但也寫了,就是字跡歪歪扭扭,不能說潦草,只能說不怎麼像個字。

夜星辰就讓他回去再練十天,寫給他。

十天後,楚凌雲把寫的不錯的兩張拿給他看。雖然遠沒有右手寫的像樣子,但也有點樣子了。

夜星辰把紙張鋪在地上,示意他過來看。

“你看這兒,力道不均,暈染不清。還有這裡,這裡收不住力,這一筆直接撇到外面了。還有這兒,力道不穩,這一豎豎的顫顫巍巍,這邊這一橫寫的一波七八折……”

楚凌雲看著他十分忘我地講他這張字裡的問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他想提醒夜星辰現在不是講這個字的時候,他要學的是劍法,不是書法。

“來,拿來,”夜星辰一通點評輸出,最終十分自然地朝他伸出討要東西的手,還勾勾手指,這熟悉的勁兒就跟落塵問他要作業時一樣。

“什麼,作業嗎?”

“毛筆啊,我要你作業幹啥?”夜星辰驚歎,前幾天纏著我學劍法,今天又想我他改作業了?憑什麼?我又不是你師父!

“我沒帶啊。”

“你寫字不帶筆?那你來幹嘛,你寫字都不帶筆,跟上戰場不帶槍有啥區別?”夜星辰的驚奇中又加幾分責怪。

你聽聽,你聽聽這是什麼班主任級別的發言!這是多麼讓學子反感的發言!

楚凌雲不鹹不淡撇撇嘴道:“我也沒打算學書法呀,還是左手書法……”被夜星辰涼涼瞪一眼立馬改口道:“我這就去拿!”

“所以我為什麼要練左手書法?”次日,楚凌雲再一次發出疑問。

夜星辰知無不言:“哦,那是因為練這種劍法時,體內靈力運轉與其他劍法不一樣,換另一隻手可以減小筋脈逆行的風險。”

楚凌雲有點懷疑,“這是什麼原理?”靠譜嗎?

“沒什麼原理,純粹是你用左手時手生,靈力運轉也不熟,都生疏,就可以一起培養默契了。”是不是夠靠譜?

“……”

楚凌雲又問道:“那你為什麼就直接用右手就行,熟練了?”

“那倒不是,我本就不練你們那種劍法,靈力運轉一直都不同於你們。”

“……”

凡界,祁國北關邊境。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無休止的戰爭,到底能圖什麼?”蘇辭看著戰後遍地亡靈,目中帶著滄桑與痛惜。他的身後,一個男子負手而來,素白的衣衫在風中獵獵作響,彷彿只要他願意,就能高飛入長空,與這血染的沙場格格不入。

“沙場之上,遍地伏屍總是難免的。”

那人眼眸鋒利如刀,目色淡漠,薄唇微一抿,負手抬眸間帶著凌厲的煞氣。他微斜著頭看他,帶著眸色驚豔也涼薄,不可一世般寒傲邪魅,是一種狂狷帶煞的美。

“阿離,你來了!”

剛剛還滄桑惆悵的蘇辭驚喜地轉過來,一掃傷春悲秋之態,眼睛清澈雪亮。

那是一雙讓人一望生情的眼睛,寧離看著那雙大眼睛輕笑一聲,眸中竟也生出幾分柔情來,“我不來你能站這惆悵悲涼一晚上,天冷了,趕緊回營吃飯了。”

他一勾唇角,聲音軟糯糯地帶了幾分調笑:“蘇元帥。”

“哎呀,阿離!”蘇辭頓感靦腆失措,“你別調笑我,是不是跟澈兒學壞了?”

蘇辭目光凌亂地飛,飛到某處時陡然一停,面色嚴肅起來,“阿離,你怎麼又穿這麼少?剛剛還說天冷了,怎麼不加件衣服?”

這回輪到寧離目光凌亂了,但是寧軍師理不直氣也壯,“要不是你不吃飯到處跑,我會大冷天出來找你嗎?”

“出來找我也不是你就穿這麼點衣服的藉口,前幾天你就是穿這麼少出來凍發熱的!”蘇辭說著,眼眶微紅,“阿離,你又不把自已的身體放在心上,你是不是還不把自已的命當命?”

居然沒有矇混過去,寧離一噎,“我,我的身體我知道,注意著呢!”氣勢陡然下降,“好了,趕快回來吧,真沒事,我不冷。”

蘇辭沉悶地去拉寧離冰冷的手,那手修長素淨,他放在自已手上反覆揉搓,曾經這也是雙執刀殺人,令人膽寒戰慄的手,“你的手還這麼涼,說不冷我都不信。”

寧離沒有說話,任蘇辭揉搓著雙手,感受絲絲縷縷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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