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笙昭急忙起身深深施一揖,“小笙拜見四……”

“小笙兒若這般正襟危坐,那就太無趣了,今日這酒亦不值一喝。”

蘇笙昭深深呼吸一口氣,恢復一副安閒自得的模樣,拂衣落座,若無其事道:“四爺是如何得知我拿你摺扇去陶氏胭脂鋪的?”

直呼皇子表字,蘇笙昭還沒這個膽,斟酌了一下,跟著陳弘書喚“四爺”。

饒是如此,陳弘書與陸皓勇也因蘇笙昭的方寸不亂投去讚許的目光。

陳弘書問梁豐翊,“是高亨泰來問四爺關於摺扇的事?”

“那廝我才懶得與他搭話,”梁豐翊抿一口酒,續道“昨日碰到我二兄長了,他憤憤詰問我,那把墨蘭摺扇他問我要了幾回我都不給,竟送給一個外人了。我本想打哈哈揭過,他直言高亨泰胭脂鋪裡掌櫃瞧得仔細,出不了差錯。”

“二兄長?”蘇笙昭心裡暗念道,梁豐翊的二兄長可是太子梁棣啊,莫非這陶氏胭脂鋪背後竟還有太子這尊大佛罩著?

梁豐翊眸子微微一拾,見蘇笙昭眉頭輕鎖、眼眸微動,瞬間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勾起食指輕敲她白淨的額頭。

“想甚麼呢?一個小小胭脂鋪子,我二兄長還看不來。”頓了一息,梁豐翊便眼笑眉飛起來,“我二兄長看不來,我可不一樣,拿我名義去壓高亨泰,你的胭脂鋪子是不是得分利與我呢?”

“哈?”蘇笙昭以為梁豐翊要尋她麻煩呢,沒想到話鋒一轉,竟變成跟她要分利?她準備的一番循循善誘之詞無用武之地了?

“不願意?”

“求之不得!”

陳弘書忍不住搭腔:“四爺為甚麼對小笙的胭脂鋪子如此興致盎然?”

“憑這個。”梁豐翊自袖中取出一精巧白瓷罐子,陳弘書伸手要奪,梁豐翊手疾眼快先行將其收回袖袋裡去。

“嘖嘖嘖,這麼寶貝著?就是小笙託吳掌櫃帶給四爺的香膏?怪不得我說四爺今日身上氣味與往日不同,甚是好聞,整個人都正經了些。”

蘇笙昭讓梅姨調製的這罐香膏,以鐵馬蓮草與檀木為主香料,搭配雪松蘇合等五種輔香料,檀木的醇厚裹挾著鐵馬蓮草的清冽,給人一種溫暖清新之感,正好可以壓一壓梁豐翊的風流之相。

“小笙,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陳弘書環手於胸,月牙眼難得瞪圓了,忿忿然道:“相識一場,你就只備了一罐給四爺,我的呢?”

蘇笙婉撲哧一笑,她準備的循循善誘之詞還有些用武之地。

“小笙就等著博文兄這話呢。”蘇笙昭舉杯敬向陳弘書,一飲而盡方續道:“四爺送小笙一折扇,摺扇代表四爺貴不可言的身份,對小笙而言,四爺這便是入了身股,一罐香膏謀其歡喜是本分,博文兄乃金玉樓少東家,小笙等著你入銀股呢。”

陳弘書回敬一杯酒,“小笙看著可不像是差銀子的人。”

“小笙初來乍到,勢單力薄便是寸步難行,四爺的身份不宜拿到檯面上說道,若博文兄入股小笙鋪子,小笙能得博文兄幫襯,便有令鋪子一舉成名的底氣。”

寡言的陸皓勇冷不丁說道,“陳博文入不入股不重要,四爺都入了身股,他敢不幫襯?”

聽陸皓勇一言,梁豐翊有種將自已賣身給了蘇笙昭的錯覺,倒是覺得新奇。

“入入入,這銀股怎麼個入法?”陳弘書鉚足勁推陸皓勇一把,陸皓勇巋然不動。

“我聽聞碧玉河西畔每年五月下旬,都會舉辦一場為期十日的盛會,五月二八是‘定花榜’的日子,由應天城文人墨客、王公貴族票選出花魁,博文兄只需捧個花魁,當我柳家胭脂鋪的活招牌,便算是入了銀股,每年年底小笙給四爺與博文兄各三成的分紅,如何?”

陳弘書扶額苦笑幾聲,道:“小笙怕是沒見過那雲韶坊的雲煙娘子,媚骨天成,一雙如煙的水眸欲語還休,一顰一笑皆是風情,曾以一支洛神舞名動應天,身姿婀娜、玉足點花,連奪三年花榜,我去哪尋個與之媲美的娘子,競這花魁之位?”

蘇笙昭目光投向梁豐翊,“這雲煙娘子,四爺覺得如何?”

“見過,俗氣。”

梁豐翊懶散倚坐,淡淡的望著一河碧水,清波瀲灩映入眸中,美如不染纖塵的畫中人,是以“俗氣”二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彷彿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蘇笙昭將目光移向陸皓勇,還未開口,便聽到陸皓勇冷冷說道:“沒興趣。”

陳弘書朝陸皓勇結實的上臂打了一記拳頭,“真疼,”鬆開拳頭,一邊甩甩手一邊嘆聲道:“你問他倆也是白問,一個眼高於天,一個就是塊木頭。”

蘇笙昭握拳抵在鼻下輕笑了幾聲,道:“既然雲煙娘子媚態無媲,我們便反其道而行之,捧個不沾染媚俗的花魁,如何?”

“入了煙柳巷,哪能不染媚俗?”

蘇笙昭抬手指向船艙唱曲女子,“我瞧這位娘子便無一絲媚俗。”

眾人順著蘇笙昭的指向望過去,船艙女子手上一頓,恰抬眸望來。

眉目似水寒,清冷勝月輝。

蘇笙昭在這名女子身上看到黃月娥的影子,但二者卻又截然不同。

黃月娥容顏更勝一籌,精緻大氣,清冽高貴,身上有一種養尊處優而從骨子裡散發出的清高之感。

而畫舫唱曲女子,眉眼清冷落寞,透著一股歷經苦難又不甘低頭的倔強,盯著她看久了,心中彷彿被刺了一下,有微微痛感。

“琴音繞叢林,歌喉上雲霄,即便是套上一身桃色輕薄紗裙,也不掩其冰清玉潔之氣。”蘇笙昭起身踱步至唱曲女子跟前,“請問姑娘如何稱呼?是哪裡人氏?”

卓文君凝眸直視蘇笙昭眼睛,不卑不亢道:“奴家卓文君,前日方入的月影樓,蘇州人氏。”

“適才曲詞何人所作?”

“均為奴家拙作。”

蘇笙昭轉過身來,朝陳弘書揚眉而笑,清澈明朗的眼眸,泛著瑩瑩的光彩。

“博文兄,捧一個不諂不媚、氣韻高潔、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的花魁,如何?”

陳弘書愣愣頷首作答,彷彿蘇笙昭展顏一笑,花魁這事就成了大半似的。

他忽的感同身受梁豐翊所說的“小笙兒真好看”。

梁豐翊看向蘇笙昭的目光一時難以挪開,愣怔之後,眉眼漸漸染上歡欣之色,他倒是想看看小笙兒如何捧出一個不諂不媚的花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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