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無形,依木存於天地。”

“人無軀,以毅立於天地。”

叔爺經常向姜燁然提起關於人的品性之類的事情,他認為人最重要品性的就是要足夠堅韌,有強大的毅力。

叔爺看上去也就二三十歲的樣子,其實已經是花甲之年,人終究是要走到這一步的;晚年的叔爺老是躲著,口中時不時叨叨呢喃著什麼。

明歷1616年的時候,叔爺死了,也不記得這是把姜燁然買回來的第幾個年頭,但細想著,怎麼著也有三年了;姜燁然不擅長記憶,或者說從不去記憶,也可能是他那漠不關心的處事風格所導致的。

……

“娃兒,你好多歲啦?”那年,村中田埂邊,一位大嬸一邊彆著袖子一邊向田外的人問去。

她問的人,是個少年,正是姜燁然。少年一手牽著牛,一手按著鼻子;兒時的他常常掛著鼻涕,鼻子怎麼吹都吹不完,時常讓他感到惱火,最近幾天這鼻涕又冒了出來,他一生氣,就把鼻子捏著,說話間也不由得帶著鼻音。

“不曉得呀,我爸媽以前和我說,長大了就不用在意自已的年齡了。”少年發出陣陣鼻音,逗得大嬸想笑。

“娃兒,你咋個話都不會說呀?要說‘曉不得’,給認得啦?”

“曉不得,嬸子。”

“哎,你這兒子。”大嬸有些生氣。

大嬸提起田埂上的那堆滿茶垢的枯黃色水壺,咕咚咕咚地喝起水。她身穿著一雙雨靴,紮根在枯燥的、大小不一、如同疙瘩的黃土地中;往上是一件大圍裙(把整個身子圍住的那種),帶著一些汙漬(可能是油吧?),但其整體上,是灰塵和泥土;她穿的褲子是一件黑色褲子,不是什麼牌子,也不可能有牌子,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褲子;至於上半身,被圍裙攏住,從背後的繩結處也只能看到一點,貌似是一件毛衣。她的臉上是如同披散的頭髮般的褶皺紋,手上已經有多處開裂,指甲裡是深深的汙垢。

村子裡那些年齡大的人,不,應該說是這世上才對。這些年齡大的人,很難做出一些細緻的表情,他們也不去做一些誇張的表情,只靠雙眼流露情感。那些眼睛我見過,不敢說每一個都一定,但都有著深深的霧,每一縷霧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我相信,從一開始,他們並不想要這樣,也從不期待這樣。

……

“小葉葉,你叔叔他有本事哇,隔個幾天就去山上抓老野豬,還把肉分給我們,人真的好呀!”一座無樹小山丘上,幾步路旁的牛盯著地上的草緊緊啃咬,另一旁的石頭上一位稍顯年紀的男人正在把割到的豬草用草繩綁起來,他一邊綁一邊咂著菸斗,嘴裡時不時吐出煙來。

他說的小葉葉,還是我們的姜燁然,姜燁然是被叔爺買回來的,準確來說,他應該算買牛附贈的。

“大公公,我要回去了,我叔叔他還在家裡面等著我。”此時從小山丘向下眺望而去,山底的太陽向梯田射去金光,晃的人睜不開眼。

“等哈兒!這個拿起去!”大公公人很好,村子的人,其實大家都算得上親戚,他是村子裡人的大公公,後來的姜燁然也跟著這麼叫上了。

姜燁然接過丟來的東西,是顆糖,在這交通不發達的深山小村莊中,孩子可沒有什麼吃食,也沒有那個閒錢去買。

“謝謝大公公。”

“要的,趕哈兒回去了。”

……

“小葉葉,你知道我們人為什麼活著嗎?”回到家,陽光已經散盡,火坑邊,屋子的角落處,一張掉漆的黑色矮小木桌上,擺著水煮白菜,炒老臘肉。兩人就坐在桌子的兩面,合著牆把小桌子圍了起來。

“叔爺,我還小,沒活明白,我害怕。我不知道,你不要再問了。”姜燁然嗦了嗦筷子,沒有看向叔爺。

“嘿,你這孩子,你就不能接我的話嗎?你不喜歡村子裡的人,你還不樂意跟我說話嗎?”

另一邊沒有說話,只是自顧自的吃著菜,真的不像是一個被買來的孩子,似乎就像是這個家的孩子一樣,簡直太奇怪了。

“我怎麼跟你說的來著?你是天才!我從沒有見過比你更年輕的遊人!”

“那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嗎?我只是想知道這個。”姜燁然扒拉著飯,吞下一口,並不關心那些。

“你自個兒都不知道,我上哪知道去?不過嘛,看你的樣子,我估摸著……”叔爺裝作一副思索的模樣,悄悄把一塊肥肉夾進了姜燁然的碗裡。

“怎麼著也得有13歲了吧?嗯不!14!不對不對,也可能是15……”叔爺擺出一副認真分析的模樣,眼睛悄悄往旁邊撇去。

“叔,沒肥肉了,你快吃吧。”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老喜歡吃肥肉呀?跟你叔我年輕時一個樣,那時候我家能吃上肉都是好的了,我專挑肥肉吃。”叔爺。夾了幾片白菜,沾了沾醬水,邊說邊吃著。

“是啊,叔,你人簡直太好了,你不把肥肉全部送完送乾淨,留下那麼一點,就是為了給我吃吧?”

叔爺輕輕撓了撓頭,輕輕咳了幾聲,“說的好像我騙你似的,小時候我確實是喜歡吃肥肉,那時候我都是餓的,我爺還經常跟我說……人餓了,東西就好吃了。”

“叔爺,那您多少歲了?”說完,姜燁然又仔細打量了叔爺一身,叔爺說過他年齡不小了,整個人看上去卻很是精神,背很直,沒有白髮,甚至是皺紋都沒有,在這村子裡也才剛剛呆了幾年了而已。

“不知道啊?四十之後就沒細算過了,應該快六十了,說不定已經過了。”

“不會吧?”

“怎麼不會?早些年的時候沒找到法子,容顏不變的法子倒是找到了,這增壽的法子倒是沒找到,說不定我馬上就快死翹翹了。”

“你別這麼講,你走了,那我也得走啊?”姜燁然輕口吐道。

聽聞此話的叔爺立刻就把手搭在了姜燁然的脖子上,把臉蹭了過去,“什麼?你這麼捨不得你叔爺我啊?還想跟我一塊兒葬啊?”

“不是啊,我老早的時候,就是到處浪啊,您一走,我又不喜歡這,我還是更喜歡像以前一樣到處浪。”姜燁然將碗筷放在桌子上,雙手抱著,歪著頭,想著以前的事兒。

“那你想去哪兒浪啊?”

“不知道啊?我還年輕,走一步看一步嘍。”

“走一步看一步?嘖嘖,確實不能指望你們這些年輕人有什麼想法。”言罷,叔爺鬆開手,望向房梁思考起來。

姜燁然見手鬆開了,便把兩副碗筷收起放進小鐵盆,倒入早就準備好的熱水,開始洗碗。

“小葉葉,你要不要去當遊人啊?”叔爺坐在板凳上轉身向後的姜燁然問去。

“我現在不就是嗎?”姜燁然輕聲答道,自顧自的搓著碗,水已經有些發冷了,並沒有清潔劑這一類的東西,油漬有一些難洗去,早知道就該把裝熱水的鐵茶壺放在火坑裡了保溫了。

“不一樣,我說的遊人是協會認證的遊人,協會,協會懂吧?務事委託會!”

“看心情吧。”

“對了對了!你這走一步看一步的人,太適合去那裡了,以後我得好好跟你說說這協會里的事!”

姜燁然沒有聽他嘮叨,把碗筷收好,便要出去把水給倒了。

“哎!你倒是給點反應啊?別老是看心情好不好?你這小子的性情為什麼老是這麼冷淡,說話的時候,一會兒‘您’一會兒‘你’的,能不能好好說話?”

姜燁然倒完水回來,把盆放好,捋了捋袖子,開口說道:“前面那個可能是因為我天性如此吧?後面這個學你的嘛。”

“算了,懶得跟你這毛頭小子一般見識,……哦,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

“啥?”

“好東西啊,來看看。”這房子是土泥圍的, 屋頂是瓦片砌的,一間客廳,一間廚房,再來一間臥室(兩人有時會睡一會兒,或者打地鋪),還有一間堆放雜物。

漆黑的雜物房裡,很是狹窄,一個櫃子,一個大木箱子,還有一些木頭的廢料,總之就是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

叔爺開啟了那個木箱子,“就是這些了。”將裡面的物品一一拿出來,放進客廳裡,他們的樣貌得以顯現。

一件黑色的軍靴,深褐色長褲(可能也是軍褲),還有一件黑色連帽長身外套。

“爺,您以前做賊的呀?這麼黑。”

“哎呀,15歲的孩子應該沒你這樣的,我看你應該快成年了,說不定已經成年了。這是給你的呀!”叔爺把褲子拿了起來,遞向了姜燁然。

姜燁然接過褲子,身子站直,貼著腿比了比,“爺, 有點大唉。”

“大也沒辦法呀,只能看你以後還會不會長嘍,實在不行,你不是會做衣服嗎,自已學著改呀。”

“爺,您真要死翹翹了?雖然我不能保證每年都給您燒紙,但也不至於這麼突然。”

“哎喲,還真說不準,我的心啊,時不時的蹦幾下,對了,我還有個東西要給你。”

“還有?爺,您還有寶貝呢?”姜燁然將衣服收了起來。

“這算是陪我比較久的東西了,都堆灰了,但是我儲存的很好,洗一下還是跟新的一樣。”說著,書也拿出了一個斜挎包,包的容量比較小,塞幾本小書是可以的,但如果是像書店中常見書型的大小,那恐怕就塞不進去了。

“你看,這斜挎包掛在身上,很有用,可以用這個外套遮住,是不是很小巧啊?你四處浪,總得要點東西裝吧?就是得洗一洗。”

……

就是在幾個月前的時候,那一天,是叔爺話最多的一天。

他說了一大堆,姜燁然零零散散的依稀著那麼一些話:

燁然吶,你知道獨屬於我們遊人的方向嗎?我們遊人的方向,就是我們前進的方向,而終點,就是我們所完善的形狀。

以後無論你經歷什麼,你都會越來越像自已,這可以說是命中註定,也可以說是命由已定。

你叔我有屬於我自已的形狀,田野上耕作的大嬸也有,山丘上割草的大爺也有,這個村子裡,你討厭的,不討厭的,喜歡的人都有屬於自已的形狀,但他們的形狀是夢想,我們遊人的夢想是形狀。

夢想到最後會失去光澤,我們遊人的形狀最終也可能不會像我們所期待的那般模樣,當你真正看清楚你的形狀的時候,可能就是你最不期待的時候。

——明歷1616年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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