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涵柔是吃著時代紅利長大的那一撥人,雖然她沒有像同屆的諸多校友那樣在高考中一發沖天,但是依仗著三分聰慧二分努力五分運氣,還是順利考進了遠離家鄉小城的重點大學。

離家前夕,一輩子沒怎麼離開過本市的媽媽來到她的房間,摸著女兒自已收拾好的行李,艱澀地開了口:“就這麼多嗎?”

“對啊,沒啥好帶的。這樣路上也輕鬆些。”

“你說舒易,明天跟你順路對嗎?”

“嗯,李叔叔明天順路來載我一起去火車站,你不用送了。”

許媽媽一時語塞,右手不停地摩挲著行李箱的硬皮。

許涵柔沉默地看著媽媽右手粗糙的面板和凸出的關節,心裡五味雜陳,曾經這隻手多少次溫柔地摸過自已的臉頰。“媽,我到了會給你打電話,放心吧。”

“嗯,媽媽對你挺放心的。小柔,你一直是聰明的孩子...很多事情,你自已心裡有數就好。”

那晚的談話是怎麼結束的她已經忘記了,最後媽媽到底沒忍住不捨的眼淚,她也紅了眼眶。

“但這是好事,媽媽要祝你前程似錦啊。”

第二天凌晨李舒易爸爸的車就來接她了,掛了電話後,媽媽非要幫她把行李箱拎到樓下。

李舒易和他爸爸都站在車外等著,看到她就一個小小行李箱和雙肩包,父子倆都很詫異。

李舒易說他媽媽給他收拾了半個後備箱的行李,就差棉被臉盆都要自帶了。

許涵柔想到李媽媽那張胖乎乎每次見面都愛笑愛說的臉,相信她現在一定在家因為捨不得兒子而大哭一場。

許媽媽對小李父子道了謝,目送女兒上了車。

許涵柔深深看了媽媽一眼,上了車說了句再見,直到車子發動開出好遠也都沒再有勇氣回頭看。

身邊的少年輕輕握住了她的手,溫柔又篤定。許涵柔終於慢慢不再顫抖。

後視鏡裡李爸爸看著後座一朝長大即將遠行的孩子們,心裡也是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多年之後,許涵柔還記得那夜的場景。媽媽說話時的語氣,媽媽的手,卻獨獨記不清媽媽的面孔。

她猶豫了很久,雙手握成拳頭,還是沒有給面前的母親一個擁抱。她們多久沒擁抱了,久到比一生還要漫長。

她不是愛對父母撒嬌的小孩。

但很奇怪,在李舒易面前就囂張跋扈慣了。

他們是小學同班,初中同班,高中同校。18歲的許涵柔看這張臉,跟看親兄弟沒啥兩樣。

高考分一出來,李舒易大概打了幾百個電話來許家,打聽許涵柔要報哪一所學校。

又是幫忙查歷年資料又是幫忙分析利弊。

許涵柔內心從來篤定,其實沒費什麼力氣就確定了志願學校和專業。

李舒易倒是糾結,他分數比她高了小四十分,如果填同一所學校即使是熱門專業其實也十分屈才的。

許涵柔煩不勝煩,“你幹嘛要跟我上同一間啊?我倆啥關係啊,每天見面你不嫌膩歪啊?“

這句輕描淡寫的話瞬間擊碎了李同學脆弱的自尊,許涵柔也因此得了兩天清淨。

最後是李媽媽歡天喜地打來電話謝謝許涵柔勸得自已的犟種兒子在填志願前一秒改了心意,填了同一所城市相隔較遠的一所大學。當然了,是top級別的。畢竟,當年李舒易的名字可是寫在紅紅的喜報上,貼在了他倆高中初中小學每一間學校的門口。

他一直聰明又勤奮,最後拿著全額獎學金出國讀博士也都是順理成章。李舒易同學,未來幾十年都是他們那座十八線小城市人人皆知的驕傲。

也是她許涵柔的。雖然她嘴巴從來沒承認過。吵架的時候,出口就是書呆子,讀書讀得迂腐了吧。

但她知道,自已何其幸運能和他同窗十餘載,還成為摯友。大鵬展翅,他從來不該拘泥於寸土寸方。

是的,最後許涵柔和李舒易也沒能在一起。

雖然有過很多個時刻。比如他倆第一次一起搭綠皮火車前往北方城市,逼仄的臥鋪車廂裡到處他們不是唯二出遠門的新鮮大學生。

李爸爸幫他們搶到了一張中鋪和一張下鋪的車票。李舒易二話不說把略微寬敞些的下鋪讓給了女生。

然後接下來的幾十個小時裡,他的屁股跟長在下鋪似的,除了睡覺洗漱上廁所,基本上沒離開過許涵柔的鋪。

因為他敏銳地發現對面下鋪來了個梳著大背頭的高個男生,居然跟許涵柔同一所學校,讀大二,還是音樂系。許涵柔高中三年聽民謠比聽課多,男生一亮身份,李舒易看著她兩眼放光一臉興奮傾慕。

呵呵,學音樂的,能幹啥啊,當歌星嗎?李舒易在旁邊兩人熱絡的聊天中根本插不上話,一會一首歌名一個明星名字他幾乎聞所未聞,心中充滿不甘。

明明今早出發時,許媽媽還情深義重對他說拜託好好照顧她家小柔。他當時覺得千里之外,他一個男子漢頂天立地,理所應當成為小柔唯一的依靠。

現在剛剛離家百十里的小柔就滿心滿眼都是對面這個小白臉啦。

火車在那兩人的歡樂和小李的憤懣憋屈中到了站。

許涵柔新結識的學長到底是對H市更熟悉些,出了站就給李舒易指了條公交路線。說那差不多一小時可以直達小李的學校,又順帶讚歎了下學霸未來可期啊。

李舒易沒理睬他,默默攔了輛計程車,又默默跟司機把許涵柔和自已的行李搬上了車。

許涵柔告訴學長,小李高中幾乎每年都來這裡參加比賽啊夏令營啊,熟著呢。

在學長刮目相看的眼神中,李舒易幫許涵柔關上了車門,不鹹不淡來一句:“報到行李多,車也沒座位,你自已安排吧。”

副駕駛明明還空著的計程車甩下學長揚長而去。

坐在後座的許涵柔一拍大腿:“忘了要他們宿舍電話了!”

李舒易滿頭黑線。又聽見許涵柔毫不在意地說:“沒事,p大點學校,有緣總會再見的。”

李舒易家裡經濟條件不錯,高考剛結束就給買了諾基亞手機。許涵柔拿在手上把玩過幾次,翻蓋又合上,小巧玲瓏手感十分不錯。

他送許涵柔到學校報到完之後又在女寢樓下存好了兩人的行李,就跟迎新的同學打聽了手機營業廳的位置。

營業廳拉著橫幅做活動,吸引新來的學子。

李舒易在櫃檯前打聽了一會,出來時手上就多了一臺手機。也是諾基亞的,型號不一樣。

他把自已那臺還很新的遞給許涵柔。

“幹嘛?”許涵柔後撤步甩手沒接,“我才不要花你的錢,我晚點自已買。”

“充話費送的,我充了一年的,多一臺我也沒用。”他繼續遞。

營業廳在食堂門口,人來人往,大家都好奇他倆在演啥。

許涵柔沒準備買手機,她沒有多餘的錢。學費是媽媽跟大舅借的,雖然沒告訴她,但是大舅媽還是忍不住酸溜溜說漏了嘴。

媽媽還給了她五百塊錢生活費,說花完了再打電話來說。

許涵柔知道大城市大學生很多機會打工,她沒準備再跟媽媽要生活費,更沒想過買手機的事情。

而李舒易輕輕鬆鬆就充好了一年的話費,能送一臺新手機,想來不是一筆小數目,至少不止五百塊。她心裡一陣酸楚。

“拿著吧,”李舒易柔聲細語,“這樣我倆好聯絡。我不放心你。”

“有啥不放心,我學校沒你好,但也很安全。”她繼續倔著。

男孩手伸得有點難堪了,“小柔我不是這意思,打宿舍電話不方便,我….”

沒來得及說出來口的話是“我會很想你”,許涵柔一把抽過手機,力氣出奇地大。

翻開蓋子,小小的手機螢幕亮起來,“這手機號多少啊?你也換本地卡了嗎?新手機號輸了嗎?”

一連串的問題,李舒易笑起來,心中石頭落地,一一作答。

許涵柔這才發現小李給他倆辦了情侶號碼,手機號只差最後一位。她忍不住咦了一聲表示太怪異了。

李舒易不睬她,自顧自拉著她去學校門口超市買了一堆生活用品。

十八歲花一樣的男孩女孩,一臉興奮緊張推著購物車穿梭在超市貨架間,嘰嘰喳喳挑選要買的東西。路過的人看見這一幕,都忍不住沾染了幾分兩人的甜蜜。

在收銀臺,許涵柔一番爭奪,終於戰勝了李舒易,自已掏錢買了單。

有好幾樣東西她不捨得買,太貴太高階了,李舒易非要放在她購物車裡。

果然,掏出的三張毛爺爺只找回幾個鋼鏰,她的心在滴血。

這萬惡的大城市啊!

一起在食堂吃完午餐,李舒易一臉不捨地在女寢樓下跟許涵柔告別,再三確認新領的床單褥子那麼重,真的不需要他幫忙拎上去嗎?反正開學當天男性是被准許進女寢的。

“哇靠,你好像我媽哦!我媽都沒你這麼碎嘴。”許涵柔無語。

路過三兩個女生,無意聽到這話,忍不住竊竊笑起來。

李舒易一米八多的大個,有點汗顏,饒是再厚臉皮,也說了句“那我走了你保重”就轉身離開了。

許涵柔看他烏雲籠罩的背影終於消失在女寢鐵門口,按住嘴角的笑,低頭犯愁腳邊一堆東西看來要分三趟才能搬到六樓寢室了。

“hi,你是國際關係學院的吧?”一道清亮的女聲響起。

許涵柔抬眼看見一個剪著利落短髮的高瘦女孩,聲音和氣質都讓人很舒服。

“對,我叫許涵柔。”

“哦,我剛在新生報到處看到你跟你男朋友了。許涵柔…”女生在手裡一張A4紙上找著,驚喜地說,“607!我倆同一間啊!來,我幫你拿東西,我昨天就來了。”

女生像個小太陽,熱情洋溢,許涵柔都來不及糾正她誤會了自已和李舒易的關係,就屁顛顛拿著行李被領到到了寢室床前。

女生自曝家門,叫陳璐,說自已就是本地人,所以來得早,輔導員都見過了,讓幫忙迎新。“主要就是太興奮了,一天都不想在家裡多呆。”

許涵柔一邊聽她吧啦吧啦說話一邊開心地笑,這人太爽朗了,北方人都這樣嘛。她沒來由地想起火車上遇見的那位音樂系學長,也是這樣愛講話。

好像叫張挺。

宿舍六張床,還空著三張,許涵柔選了陳璐的上鋪。

她倆就這樣做了四年陳璐口裡“上下鋪的兄弟”。

陳璐後來跟她講,就有些人吧,真的是一眼定。你看到這個人,就覺得,哈,肯定是她。

她說第一眼在新生報到處就留意到許涵柔了,當時她撅個嘴彆彆扭扭跟在一男孩後面。她心想,哇,都是新生怎麼同人不同命。她一單身狗,別人卻有帥氣小男友幫忙跑前跑後幫註冊。就這樣鞍前馬後,女孩還不樂意,一臉嫌棄。

後來又在食堂偶遇,面對面吃飯,最後在寢室樓下看兩人終於黏黏糊糊分開了,陳璐忍不住上去搭了訕。

“於是,奇妙的緣分就開始了。小柔就落到我手上了。”

許涵柔一口否認跟李舒易的關係,說他倆是發小。

很奇怪她跟李舒易這麼多年,第一次要跟別人解釋他倆的關係。實在是認識太久了,彼此家人都知根知底。每次升學新認識的同學朋友,還沒來得及多想,李舒易就會被許涵柔一把抓過來介紹:“這是我認識的人裡面學習最好的!我小學同學初中同學,高中居然還是同學!虐死我得了!”

李舒易發育晚,高中之前一直比許涵柔矮,很多同學都誤會他倆是姐弟。講起來都是許涵柔那個學習很厲害的弟弟又拿獎了。

他倆住的也近。許涵柔爸爸出事前,跟李舒易爸爸是一個單位的,單位分的房子後來照顧母女倆一直沒有收回。

許涵柔媽媽常常大夜班,李媽媽習慣性幫忙接送,他倆放學之後都是一起在校門口上車。

許涵柔初中時候開始發育,突然竄高,被體育老師選進了田徑隊。最後一節自習課都是要去操場訓練。放了學李舒易就揹著兩人的書包去操場邊等她結束。

體育老師是個面板黝黑長相費翔的中年男人,平時很受學生歡迎。看到瘦瘦弱弱的李舒易,就忍不住逗弄兩句:“你也來練體育啊,長個子。你看你姐,腿多長,跑多快。你再不練,一輩子追不上她。”

李舒易為此鬱悶了好一陣子,許涵柔想起後來晚上扔垃圾碰見過好幾次他在樓下繞著小區球場跑圈。氣喘吁吁,一圈又一圈。撞見許涵柔還嚇一跳的樣子。

許涵柔有幾次還忍不住糾正了他的跑步動作。

“手臂擺起來啊,果然學習厲害不一定啥都厲害哈。”她多少有點自我安慰的。

沒想到跑步真的長個,升高中的那個暑假,堅持跑步的小李同學,跟吃了豬激素一樣蹭蹭蹭竄到了快一米八,高出許涵柔大半個頭。

反看許涵柔,初三上學期費翔老師因為陷入桃色緋聞轉了校,新來的體育老師對田徑訓練並不熱心,大家訓練熱情寥寥,沒多久就默默解散了。

她也沒再長高,跳著腳搶李舒易手裡的東西都費勁了。

高一學校田徑運動會,男女混合接力,李舒易眼睜睜像小鹿一樣邁著輕盈的長腿從自已面前超過去,幫他們班拿了第一。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

他們就是這樣認識了快二十年,親如手足,怎麼可能是情侶?

一邊的陳璐聽得眼冒桃心,哈喇子流出來,直呼:“哈利路亞,這就是愛情啊,這就是愛情啊!兩小無猜,兩廂歡喜!這就是我在電視小說裡裡看了無數回卻始終可望不可及的愛情啊!”

許涵柔白眼快翻到後腦勺:“陳璐你知道嗎?看起來很像蕾絲邊,結果你跟我說你一直喜歡看言情而且看很多?”

陳璐一把抱起她,“何止!我要做你倆愛情的觀眾!我宣佈,我要做許涵柔han李舒易愛情的粉絲!”

聲音太大,全宿舍的姑娘都笑起來。

許涵柔都來不及捂她的嘴,桌上的諾基亞震動起來。

陳璐湊過來笑:“小李來電話來?”

許涵柔拍她拍了個空,陳璐壞笑著跳上床,還隔空對著嘴形:“喂,幹嘛啦?”

“喂,幹嘛啦?”許涵柔氣笑,難怪陳璐說她只有對李舒易才會這麼自帶撒嬌語氣,彷彿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了多大委屈。

電話那頭李舒易每天固定時間跟她通話,彙報一下今天的學習生活,分享趣聞。

許涵柔本來覺得他事無鉅細很囉嗦,後來,也就習慣了。

而且她發現同樣是讀大學,她還沉浸在沒有家長約束的新環境的蜜月期,李舒易就已經在每天固定時間自習還約談導師了。

想到這裡,許涵柔告訴李舒易週末她要去商業街面試一家咖啡店的服務員。她說咖啡店很高階,國外來的,之前去遞簡歷,進門就超級香,都是咖啡香,一下子就懵了。沒想到別人還能給她電話通知面試,所以更加緊張了。

李舒易說週末他剛好有空,可以陪她。

許涵柔覺得太傻了,陳璐陪就好了。

其實她並沒約陳璐,陳璐週末家裡有事要回家。她怕面試沒過,希望落空。

李舒易說好吧,那面試完一起去附近吃個飯吧。兩週沒見了。

許涵柔一算,不多不少到那天正好兩週,便答應了。

如果週末面試透過就好了,雖然是兼職,但是時薪不低,這樣週末兩天打工的錢,也可以覆蓋掉生活費了。

她的餘糧所剩無幾了。

快掛電話的時候,李舒易突然問她:“你有在學校裡遇見那個誰嗎?”

“哪個誰?”許涵柔沒反應過來。

“……”

“哦,你說張挺嗎?”

“……”

“沒有,音樂系好像離我們挺遠的。我對學校還沒那麼熟。”她好像回味過來,忍不住揶揄他,“怎麼,你找他有事?我可以在樓下公告欄幫你貼個尋人啟事。”

“那不用。”李舒易好像心情不錯,飛快掛了電話。

許涵柔這才發現一直貼著臉頰的手機有些燙了,電量也快見底。

她翻到通訊錄裡家裡的電話,想了想,還是合上了手機蓋。

等週末面試過了,也要跟媽媽說一聲,讓她不用再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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