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裡的氣氛向來如此壓抑，天與地之間彷彿只有薄薄一寸，星辰似乎也觸手可及。
空間突然的劇烈抖動打破了平靜，銀河也開始扭曲，慢慢形成了一個黑洞，從裡面摔出兩個男人。
兩人落地都悶哼一聲，空間又恢復原狀，方臨春翻了個身，找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平躺著。
方祈緩了會，爬起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你快死了。”
哪怕和這系統共事不知多少歲月，方臨春也被這直白的話說的眉心一跳。
但方祈說的沒錯，作為靈魂的方臨春沒有血，身上還算乾淨。
他的面板呈現略微恐怖的半透明狀，像清晨縈繞在山頭的霧，風一吹就散了。
方臨春睜開眼睛，眼睛是清透的綠色，微皺眉頭的樣子讓人想到春天的第一場細雨。
沒有去接方祈的話，伸直手臂，他的眼神那麼專注，好像銀河真的靜靜流淌，星子順著指縫溜走。
方祈又躺下了，也抬頭望著星空。
“這片天，我看了三百多年。”方臨春開口，聲音沙啞，帶著久未開口的乾澀。
作為懲罰，空間內外的時間流速不一樣，或許外面的世界只過去了十天半月，他卻在空間裡實打實的過了三百多年。
有時候他會像現在這樣，平躺著數天上的星星，直到頭暈目眩，看星星都有重影。
或是一個人沿著空間漫無目的走，空間很大，彷彿無邊際，走累了就地一躺，又沉沉睡去。
他很少說話，因為沒有可以交流的物件，直到有一天他皺眉，發現自已已經忘記了如何開口，於是他開始自言自語。
但大多時候，他都是在做夢或者想象。
如此三百多年。
“你後悔嗎？”方祈問。
方臨春微微搖頭：“祈，你是系統，永遠理智，永遠選擇‘最優解’，你不懂，情感，是人類最難控制的。”
他說的很慢，很認真。
方祈扭頭，他並不認同，但也沒有去反駁。
方臨春還想說什麼，突然開始撕心裂肺的咳嗽，像是要把肺和內臟一起咳出來才能舒服些。
方祈迅速起身，半跪著握住他的手準備輸送能量，卻被方臨春顫抖著反握住，很緊，方祈試著輸送能量卻被排斥，他罕見的黑了臉。
直到慢慢停止咳嗽他才鬆開手，方祈手上的模擬皮紅了一大片，還帶著幾個青黑的月牙印。
方臨春看著自已的傑作，扯出個不好意思的笑，討好的朝他雙手合十拜了拜。
方祈只是看著他，他的身形又淡了。
強行衝破禁制，已經對靈魂造成極大的損傷，又經歷大系統的能量攻擊，如果不是這兩百多年吸取的能量吊著，方臨春早已魂飛魄散。
方祈又試著輸送能量，還是被拒，方臨春看著他抿著唇低頭，滿臉不高興。
如果頭上有耳朵，必定是懨懨的垂下來，他笑到：“你的能量也只能勉強維持人形，別逞強了。”
管理局的幾個大系統還是太強了，哪怕兩人暗地裡儲存了兩百多年的能量，還是如同浮游撼樹。
在一些小說裡，管理局通常扮演著正派角色，為了他們的主角打破規則的限制，再同一位高層達成Happy ending結局。
至少在方臨春看來這完全是美好的臆想，管理局在他眼裡完全是冷漠無情的007老闆，不僅要隨叫隨到，還不發工資。
在很早之前，人類的信仰使世間誕生了一位神明，隨著信仰的流失，祂陷入了沉睡。
等祂被再次喚醒，發現已經從舊世紀邁入新時代，科技迅速發展，人類開始探索宇宙，試圖尋找新的文明。
有趣的是，作家以心血、時間、和愛灌溉出的書籍，形成了宇宙之外的一個個小世界，並生出了世界意識，神喚它，規則。
強烈的愛或恨，都會使小說人物產生自由意識。
有人聰慧，暗兵不動，有人竊取主角機遇，更有甚者接受不了之後悽慘的命運，選擇自殺身亡。
無論哪種，都會使世界執行紊亂。
規則與祂做了一個交易，神幫助世界正常執行，同樣的，世界執行所產生的能量，它會與神平分。
神同意了。
祂吸取高階世界的文明，成立了管理局，用自身的能量創造了幾個大系統，用以領導底下無數小系統。
剛開始，管理局的主要任務分為兩部分。
第一，抹殺書中人物的自由意識。
第二，重新捏造身軀，系統代替書中人物，以確保世界正常執行。
可AI終究是AI，人類的感情對它來說太複雜了，AI投入世界一個月，崩壞的速度都快了不少。
不得已，祂只能將目光放在人類身上。
於是，管理的第三個部門就此組成。
二十五六死去的人類，是系統的主要目標，像街邊傳銷一樣，把管理局的生活描述的天上有地下無。
只有靈魂自已放棄投胎，系統才有機會繫結。
方臨春回想，管理局的生活簡直就是噩夢，自殺身亡的惡毒男配女配，大多不是好結局。
前一秒鮮花簇擁，享受富貴榮華，後一秒就可能被折斷四肢，被凌辱，被沉海，黯然退場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而這些痛苦，都是實打實的。
都是生在和平年代的靈魂，如此兩極反轉，經歷一個小世界就足以讓他們瘋癲。
可笑的是，大系統有能力創造一個記憶重置的機器，卻駁回了他痛苦遮蔽器的申請。
高高在上的大系統啊，最愛看的就是它口中低賤的人類痛苦掙扎的樣子。
方臨春的靈魂獨一份的強大美麗，哪怕是對人類有偏見的大系統，面對他時也會有幾分好臉色。
AI是高傲的，對於它來說，給人類見識宇宙之外的機會，就已經是恩賜了。
所以沒有防備，也不會覺得方臨春會心生怨懟。
畢竟把他從那個暗無天日的空間裡面放出來繼續做任務，在它心裡方臨春就應該感激涕零。
方臨春走過很多世界，每次都是S級完美透過，大系統向他開放更高階的世界，更寬的許可權。
閒暇時方臨春會在管理局到處走走，一條路的盡頭，他在滿是科技大樓的地方發現了春天。
綠草茵茵的青草地，突兀的立著一扇門，方臨春拉開，漆黑一片，他不知道通往哪裡，也不敢冒然進去。
方祈掃描了很久說，門後是輪迴。
方臨春很震驚，大系統巴不得他們爛在這裡給它打一輩子工，怎麼會在這裡設定去輪迴的通道。
方祈說，門上有神的能量，它們輕易銷燬不了。
神？很久沒有祂的訊息了，方臨春聽到的時候罕見的愣了一下。
神在通知大系統把他從空間裡放出來繼續做任務後，就從此銷聲匿跡了，或許是再次陷入沉睡。
方臨春當時像現在這樣，躺在青草地上，想了很久。
他很強，沒有經歷過記憶重置，和他交好的一個靈魂告訴他，很痛苦。
像是有無數雙手在攪動你的腦漿，讓你恨不得就這樣捅破心臟死去。
經歷過一次記憶重置，腦袋裡就像會有細針一樣，綿長細密的疼，這樣的痛苦，會持續很久。
他在說的時候，臉色蒼白，手顫抖著，像是又重新經歷了一次。
方臨春其實不在意，被關在空間懲罰什麼的。
他對什麼看的都很淡，但他也會恐慌，會落淚，情緒平靜後又對什麼都無所謂。
他不是個好人，也不想當英雄，他看著那扇門，突然想起了那位面色蒼白的朋友。
方臨春還不知道他的名字，管理局總是用編號24133稱呼他，他也沒有主動告訴方臨春他的名字。
或許他自已也混亂了，對於名字。
那他就當一回好人吧，方臨春想。
方祈讀到他的想法，也沉默了，方臨春等了一會，沒有系統來抓他，於是兩人又成了擁有共同秘密和目標的戰友。
輪迴執行也需要能量，兩人在世界裡獲得的，大部分會被大系統拿走。
剩下的小小小部分才會留給方臨春，可以轉換成積分，去系統商店購買，裡面的東西都非常昂貴。
大概是方臨春從春秋戰國時期打工到現在，才能買一個去藍星十分鐘的體驗券，地點還是隨機的。
如果依靠那小小小部分的能量，方臨春再過兩百年也攢不到可以使輪迴執行的能量，好在他會偷偷苛扣給大系統的能量。
私藏的能量，方臨春一半給門吸收，自已的一半掰成兩半使用，一半給自已，一半給方祈升級。
方臨春不敢太張揚，於是兩百年後，輪迴終於可以開始使用。
方祈也在他的投餵下有了人形，脫離契約系統，已經可以比肩大系統了。
方臨春動手前，暗地裡和所有靈魂見了一面，表明自已的來意，他們簡直激動的想要落淚，雖然靈魂並沒有眼淚。
他們無時無刻想要逃離這座魔窟，想穿越回去，給當時年輕，被哄的不知東南西北的自已給一拳。
和靈魂們確定了暗號和地點，方臨春就開始行動了。
他先是偷偷潛入，悄悄殺了最弱的，掌管契約系統的大系統。
大系統變成破銅爛鐵後，核心能量被方臨春吸收了一部分，剩下的變成光粒子向上。
飄飄然消散在空氣中，不知道去了哪裡。
大系統死亡，契約系統進入了沉睡。
趁所有系統沒有反應過來，方臨春又避開巡邏系統，進到掌管禁制的大系統辦公室。
除了系統的契約，還有管理局一個大系統的禁制，這樣，哪怕他們之後找到辦法逃出管理局，也會魂飛魄散。
兩次潛入都很順利，大系統通常對自已的實力十分自信，且領地意識極強，裡面反而沒有多少攻擊系統。
方臨春先是找了個角落，給自已做了點心理建設，集中能量攻擊鎖在靈魂上的禁制。
如果提前衝破禁制，肯定會被大系統察覺，管理局防備，計劃想成功就難了。
不衝破禁制，大系統又會發動禁制壓制他，到時候殺了大系統的他，能不能活都是問題。
他的手放在胸前，下面是不再跳動的心臟，自虐似的，能量一次比一次強。
很痛，痛到方臨春平淡的假面都開始扭曲，他恍惚想，記憶重置或許就是這般痛。
衝破禁制的後一秒，管理局上方發出尖銳的警報聲，他用手背擦了一把唇邊，看著蒼白的手背。
上面沒有血。
方臨春不敢繼續耽擱，他直起腰，踉踉蹌蹌的去找大系統。
大系統的情況不是很好，禁制以他自身為條件，方臨春衝破禁制，它也會遭到反噬。
方臨春拆它很輕易，核心力量吸收，他的臉色稍稍好看一些，剩下的力量也像剛才那樣，消散在空氣裡。
有點可惜。方臨春看著向上的光粒子能量。
沒時間再多想了，他跑到大道上，幾個大系統還沒來，靈魂們和攻擊系統已經打成一團。
沒有契約和禁制，他們顯然也不是吃素的，和攻擊系統打的有來有往 ，方祈一個系統打一群，其他系統一卡一頓的大罵他是叛徒。
方臨春加入戰場，他和方祈斷後，靈魂們加速往輪迴處衝，他們背道而馳。
那個和他交好的靈魂跑過，方臨春張張嘴，想問他的名字，但時間緊迫，他終究是沒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