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沒談過物件,直到上大學那年,我喜歡上了一個社會青年。

他叫林衫,比我小一歲。

林衫初中畢業,個頭不高,但是長相非常帥氣,那個時候戀愛腦發作,每天都想看見男友,於是經常請假外出。到後來,請假已經不能滿足我貪戀男友的慾望,於是我開始曠課。

半年後,我的輔導老師終於忍無可忍給我爸爸打了電話。我不知道老師是怎麼給我爸爸告狀的,爸爸來接我那天,陰沉著臉,一聲不吭。我嚇得大氣不敢出,只能靜靜地坐在車上。

到家以後,媽媽第一句就問我是不是談物件了?我瞪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媽媽,搖了搖頭,沒敢承認。

第二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爸爸喝了許多酒,酒杯碰著桌子,啪的一聲,我嚇得心裡一顫,趕緊裝模作樣往嘴裡扒飯。

“林家的人今天來提親了”,爸爸冷漠的說道。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當時不懂什麼是提親,還在繼續吃飯。

筷子重重的摔在盤子上,這下,我連喘氣聲都不敢有。

上了大學,脫離了父母的管制以後,我就像撒了歡的兔子,到處亂跑亂跳。

可惜好景不長,吃喝玩樂了大半年以後,我又被捉回了籠子裡。顯然我心裡還是有點負罪感的,所以我決定,無論爸爸怎麼兇我訓斥我,我都好好聽著,真心改過。

可是我想錯了,這次的事情很嚴重,我談的男友,在今天請了他們村有頭有臉的人物來提親了。

是的,他就是我們隔壁村的,林衫父母不知從哪裡知道我們倆談物件的,趁著我回家的功夫趕緊託人來我家說和。

我們家在鎮上小有名氣,所以對方找了村支書和會計來,因為我爸是我們村的村長,去鎮上開會的時候他們時常碰見,算得上老熟人了。

我終於明白提親的意思了,那個年代也不是沒有上大學訂婚結婚的,可是對我來說還是太突然了。我低著頭,紅著臉,心裡暗暗埋怨林衫的父母。

“你上學學了個什麼?我教你好好上學,就是讓你在學校胡作非為的!?”爸爸每說一句,手指就敲一下飯桌。

我依然沒敢說話,頭越來越低,此刻我就想趴在桌子底下。

“我告訴你,別看你這麼大了,你連人字都不會寫!你知道人字怎麼寫嗎?”

“從小到大,沒有讓你受過委屈,你現在做這些事就是丟人現眼!”

“狗日的,你連一撇一捺都不知道怎麼寫!”

越說越激動,最後還罵上了?我騰的一下站起來,紅著臉歪著脖子怒道:“你罵誰?”

爸爸漲紅了臉,憤怒的目視前方,甚至沒丟給我一個眼神,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我親眼看著杯子在接觸桌面的時候,嘭的一下炸開了。

媽媽看事態不對,趕緊把我拉進房間,又語重心長的開導了一通,由於心情太過複雜,媽媽說了什麼話我一句也沒聽心裡去。

等媽媽關燈離開,我瞬間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我開始胡思亂想,拿起手機,半夜十一點了,男友就上午打了一個電話,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我想給他撥個電話,可一想到自已受了那麼大委屈,他連個電話都沒有,我又顫顫的把手機放下。

適應黑暗以後,我看到天窗有濛濛的光,我一邊想著林衫,一邊看著天窗流淚。

不知過了多久,一翻身的功夫我看到床邊站著一個佝僂的黑影,冥冥中我就覺得那不是人,我嚇得不敢動,後背開始一層一層的冒冷汗。我用被子蓋住臉,在被窩裡開啟手機,十二點了,這個時間也不能給媽媽打電話了,我彆扭了很長時間,終於鼓足勇氣,用手機照一下外面。

啥也沒有,看來是我神經衰弱了。

迷迷糊糊快睡著的時候,我似乎聽到了一聲嘆息。

第二天,媽媽在院子裡叫我吃飯。

我突然感覺自已的身體動不了了,嘴巴張得很大卻發不出聲音,我看到我住的屋子變成了煉獄,到處都是血,還有各種刑具,地上散落著被割掉的頭顱。恐懼瞬間湧上心頭,我不明白這種感覺,我明明知道自已躺在床上,可是身體動彈不得,而我又能看到一些恐怖的場景。

我緊緊攥著拳頭,嘴裡還是努力的叫著媽媽,然後我就看到帶血的地板上站著一個人,背對著我,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唐僧?因為他穿的袈裟戴的帽子,都和唐僧一模一樣。

我猛地睜開眼睛,深吸一口氣,因為我住的是套間裡面的那間,所以屋裡還是很黑。

我才發現自已的手心裡全是汗,想起身開燈,卻怎麼都起不來了。身體很重,頭昏昏沉沉,又感覺身體一陣陣的發冷。

我媽開燈那會,我短暫性的失明,額頭上一滴滴的流汗,身體卻如墜冰窟。

“我告訴你星月,你不能不吃不喝來抗議,你就算躺在床上三天,你爸連眼皮都不帶翻一下的。”

我微弱的哼哼:“媽,我難受。”

“你還知道難受啊,我們不難受啊,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啊,容易嗎我們!”

我越來越迷糊了,腦袋像灌了鉛一樣,身體也好像不是我的,我裹著被子,太冷了。

“大熱天的,你”

說著一把扯開被子,看到我蜷縮在床上,媽媽疑惑的摸摸我的腦袋,“這是,發燒了?”

我都不記得怎麼上的車去的醫院,一路上都在說胡話。

“媽,我見到我姥爺了。”

“淨瞎說,你姥爺都走幾年了。”

“媽,唐僧來救我了。”

本來就很虛弱,抽完血,做完CT以後更弱了。我躺在病床上輸液,好不容易眯一會,又夢到自已坐在一張老式的太師椅上,左右六個似人非人的,額,不知道怎麼形容的人抬著我,飛快的往前跑,速度很快。

好像自已很享受這種感覺,轉頭向後看去,一匹高頭大馬正跟在我身後狂奔,坐上一位英俊的男人與我相視而笑,他穿著一身束身錦衣長袍,腳蹬黑色長靴,黑髮翻飛,身姿颯爽。

而他的身後,也跟著千軍萬馬,黑壓壓一片。

醒來的時候,我依然清晰的記得這個夢,極其熟悉,又非常陌生。

輸液以後,我仍然覺得身體異常疲累,坐在車上回家,和爸媽一路無言。

到此刻,我還幻想著家裡的手機能有林衫的未接電話記錄。

到鎮子上的時候,爸爸遇到鎮上的熟人停下了車,正給人打招呼的空,媽媽也看到了老熟人,她平時就熱情大方,看到老夥計更高興了,連忙下車,喊道:“張姐,忙著呢。”

張姐是我媽媽的同村發小,我得叫一聲張姨,早年嫁到了鎮上,聽說在家裡頂香,給孩子叫嚇著,也就是咱們這裡常說的神婆。

張姨此時正拿著黃表紙在一個孩子身上繞了一圈,點燃以後丟進了外面的下水溝裡,隨後拍了拍孩子的頭,示意孩子進屋等著。

老夥計互相寒暄了一會,我就看到張姨向我這裡走來,我搖下車窗,很禮貌又很微弱的叫了一聲“姨”。

張姨走到車前,帶來了一股淡淡的老香的香氣,很好聞,我喜歡這個味道。

她打量著我,隨後皺著眉問道:“老楊,這孩子不對勁啊,你看這眼睛都充血了。”

“感冒了,這不忙乎了老半天,剛給她掛完針。”媽媽說著走到我身邊,又摸了摸我的額頭。

“老楊,我知道你不信邪,但這孩子確實不對勁吶,孩子,你身子重不?感覺累不累?頭疼不?想睡覺不?”

我點點頭,老實回答:“姨,我就覺得渾身沒勁,腦袋昏昏沉沉的,眼皮重,抬不起來。”

“來,下車,姨給你看看”

我看了看爸爸還在不遠處和熟人聊天,又看了看媽媽,想爭取她的同意,媽媽朝我揮揮手,“下來吧,讓你姨好好看看。”

我爸爸是受過D的教育的,杜絕迷信,媽媽神經大條,瞎大膽,大半夜都敢去墳地的人,更不信鬼神。

可是這一次竟然破天荒的同意張姨給我看看,可能是不想駁了老夥計的面子。我一邊這樣分析,一邊跟著進了張姨的家裡。

濃郁的香味撲鼻而來,我心裡竟然酥酥麻麻,心慌,激動。

前面在門口叫嚇著的小孩子,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張姨對著他的頭吹了口煙,藉著煙氣拍了拍他兩邊的肩膀,笑著囑咐他不要隨地小便,更不能用手指家裡的神像,等等,囑咐了幾句,說好了沒事了,回去吧,孩子的奶奶連忙道謝,領著剛才的小孩離開了。

我看屋裡排隊的人不少,就找了個馬紮坐了下來,現在這個狀態能坐著絕對不站著。

這一個看香的是個年輕女人,張姨說你爸爸又回來了,說自已有個藍色褂子沒帶走,讓你們給送過去呢。

年輕女人點點頭,“這衣服就在衣櫥裡放著呢,婆婆不讓動。”

坐在旁邊陪同的就是婆婆,我以為是排隊的呢,她說自已就想留個念想。

不是說人死後,衣服什麼的都得燒掉嗎,我疑惑的繼續看著。

張姨一揮手,閉上眼睛就不動了,過了一小會兒,大概一分多鐘,張姨嘆了口氣,說道:“別掛牽我了,我在那邊一切都好,別的衣服都穿不習慣,就要我的老衣服,照顧好孩子。”

說著就哭了起來,抽了抽鼻子繼續道:“把孩子們照顧好,你也要注意身體。我還沒讓你吶,跟我享福,嗐!”

長嘆一聲,張姨又不動了。這些話好像是對他活著的老伴說的。

看到這裡,我竟然覺得有些......額,假,像演的一樣。

張姨抽了一張衛生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看了看桌前的神像,對年輕女人說道:“老爺子來了,說了什麼?”

我心裡更不信了,心想,你還能不知道?

三人聊了好一會老爺子生前的事,言語中我聽出大概來了,張姨和她們早就認識,半個月前,她們婆媳就來過,好像家裡又有人不舒服,才又過來看看。

快到我的時候,後面又來了兩三個排隊的,我激動的坐過去,第一次看嚇著,啥也不懂,跟著張姨的指揮磕了頭,坐在了她前面的小矮凳上,這種視覺看起來,張姨顯得威嚴又莊重。

按了一分鐘脈搏,張姨看著點燃的香火,意味深長的說道:“丫頭啊,身上緣分不淺吶”

我懵懂的看著她,她繼續道:“你呀,將來也得跟我一樣頂香火,出馬給人看病。”

我表面不動聲色,心裡感到可笑,我一年輕小姑娘,將來做這啊?瞎扯......

香霧繚繞間,我看到桌上的幾尊神像,除了認識手捧聚寶盆的,其他都不認識,可是我就莫名的對他們有一種親切感,而且越看越親,多看一眼我的心裡就難過一分,直到我抽抽噎噎的哭,到大哭,眼淚根本控制不住。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光哭有什麼用啊?”張姨拔高嗓門,對著我說道。

我心裡想著我也不想哭啊,可這是什麼情況啊,身體不受控制,還主動閉上了眼睛,搖了搖頭,這些都不是我做的。

“有什麼話,什麼要求,你不說怎麼解決啊?”

我心想我可沒什麼要求,但是我能感覺到,我並不想開口說話。

就這樣持續了好久,張姨總不能只和我糾纏吧,而且“我”還一直不說話,這都下午了別耽誤了後面排隊的人。

張姨說既然你不說話,你就下去吧,別老待在她身上了,姑娘身子弱,經不起你折騰。

到此刻我才發現,不光我的嘴巴不當家,我的身體也不能動了,等身體的麻勁消退,我的手指能動了,還沒等我完全能動,張姨就迫不及待的把我扶了起來,領著我走到門外,像剛才那個小男孩一樣,用黃表紙在我身上繞一圈,點燃,燒的差不多了,扔到了下水溝。

再次回到屋裡的時候,我看到媽媽眼神複雜的看著我,那眼神又心疼又奇怪,排隊的人也都看著我,剛才哭的時候,我根本忘記了這些人的存在,此刻,竟然感到一絲絲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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