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餘英男，你好大的膽子
空氣微涼，四溢的桂香濃淡相宜。
小紅推門而入的聲音，打斷了英男的出神，她驀然轉身，眼中不易覺察的希冀化為落寞。
她坐在窗下，從夕陽辭樹，看到暮色四合。
許是時光靜好，倦意襲來。
逐漸失去焦距的夜色，在她的視線裡幾個開合之後，徹底籠罩了下來。
英男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不知是懷有身孕的緣故，還是被困山谷的那段時日，耗費了太多心神，回來的這段時間，嗜睡得很。
綠袍踏著夜色歸來，他的身影一滯，佇立在窗前。
藉著簷下明滅的燭光，細細端詳著英男恬靜的睡顏。
他緩緩倚窗而坐，就這樣隔窗望得有些痴了。
回想起，當初把她從天刀峰解救下來，守在她的床邊，也是這樣望了整整一宿。
彼時，他還未懂何為情動。
她倔犟地立在風口，細弱的手腕，被鎖鏈磨得鮮血淋漓。
凌亂的髮絲上，落滿了枯枝敗葉。像一個破碎的瓷娃娃。
他不知，那一刻，心臟的絞痛是心疼。
當她嬌弱地蜷縮在他的雙臂間，軟軟地靠在他的肩上，他的下巴能夠觸到她冰涼的額頭。
他所有的堅硬和謀略，都被遺忘在了那個風口裡。
女孩帶著傷蒼白如紙的面容，顫動了他整個心房，讓他的心計一步步潰敗，開出一片荼靡。
他舉起掌，想將這份心動扼剎在萌芽之際，可是英男一個翻身，就將他打得措手不及。
充滿殺意的手，一轉念間，卻情不自禁為她掖起了被角。
綠袍有些無奈地深深嘆了一口氣。
她好像總是有能力不費吹灰之力，就讓自已心軟得一敗塗地。
就因為這個小姑娘一句：我相信你。
一向形單影隻的他，從此身後便有了牽掛。
就因為這個女孩子一句：你是個好人。
他一次次悖離私心，救她於水火。
就因為這個女人一句：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他將陰山拱手相讓，將聖火神功傾囊相授。
他清醒地認知到自已的愛像水蛭一樣自私，瘋狂地想將她佔為已有，可是即便滿腹算計，卻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他轉頭看著英男一手托腮熟睡的樣子，隨著睡意漸沉，她的頭像小雞啄米一樣輕輕點著。釵上的流蘇輕漾，襯得她愈發惹人憐愛。
綠袍起身轉入屋內，拾步來到她的身邊。
一隻手托住英男的臉頰，另一隻手繞到她的腦後，輕輕一點，只聽她似囈語般嚶嚀一聲，整張臉便埋在了他的掌中。
那溫軟的觸感，和她唇上的溫熱，透過掌心，蔓延到四肢百骸。
似有一波小小的漣漪，在心底慢慢散開。
綠袍收回心猿意馬的失神，託著她的面頰輕輕靠在自已肩頭上，彎身將英男打橫抱回到榻上。
左手攬著她的雙肩，右手從她的雙膝下抽出，溫柔地扶住了後腦勺，輕柔地放下，小心翼翼地如同呵護一件珍寶。
燭光搖曳，突然一躍，月光灑了進來，照在了緩緩落下的帷幔上。
不要…
英男夢中突然一聲驚呼。
綠袍醒來抓住她在空中胡亂揮舞的雙手，任他輕喚了幾聲，也沒能將她從斷斷續續的夢語中叫醒。
石中玉…她在夢中輕喚。
綠袍的眸中閃過一抹戾色，鉗制她手腕的力道，也越來越重。
夢魘中的英男吃痛地蹙起雙眉。
不要！石…她的囈語依舊。
綠袍俯身印上了她的唇，將中玉這兩個，他深惡痛絕的字眼，淹沒在了攻城掠地之間。
他如同懲罰一般，吻得愈發莽撞而暴戾。
翌日，陽光透過窗欞傾灑在墨綠的衾被上，一點點上移，直到曬到了面頰上，有些許刺眼，英男抬手覆在雙目上，慵懶地翻轉了個身，卻冷不防撞進了綠袍的懷裡。
她的意識從初醒的混沌，到清醒後的猛然彈開，驚坐起。
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他倆何時就寢，又同榻而眠的。
目光瞥見卸在枕邊的釵環，英男狐疑地打量著假寐的綠袍。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手執髮釵便刺了過去。
果不其然，耳邊風起，綠袍還未及睜開雙眸，就已經捏住了她的手腕，翻身的剎那便將英男穩穩壓制住了。
餘英男，你好大的膽子。
他附在她耳邊調侃道：敢以下犯上，謀殺親夫。
英男奮力掙扎了幾下，見掙脫不開，便索性放棄了對抗。
一雙美目，直直地望進綠袍的眼底，勾唇譏誚一笑。
這還不是你調教得好！
你綠袍欺師滅祖，弒父殺母。
我還有什麼不敢的！
言罷，綠袍原本揶揄的神色利了幾分。
英男絲毫不懼，她揚起下巴，滿眼挑釁地回望。
眸色沉了沉，他的面上染了幾分慟色。
放開了鉗制住英男的手，起身下榻，披上繡凳上的外衣，抖了抖長衫衣襬，大步流星就要往外走去。
英男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有一絲懊悔。
她總是知道怎麼刺痛他，卻沒有報復的快感。
襲來的卻是一陣心痛，因為她見過他在這些傷痛面前的狼狽和脆弱。
她的話和她的心，總是背道而馳。
她看似句句都在戳他的心窩子。
可這些話，句句都是她的枷鎖。
眼看著他要離開，一股無法言喻的脆弱感蔓延到心頭。
她有一些慌亂地拿起手邊的枕頭，直直地向綠袍砸了過去。
綠袍眼疾手快，伸手堪堪接住。
他轉過身一步步走回去，將枕頭放回原位，又很耐心地撫平了枕面上的褶皺。
在這個過程中，他的面上早已換上了一片平靜。
唇邊還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而後抬頭望向英男，促狹的目光又向下移了幾寸，微眯了雙眸，笑容忽然加深，頷首，繼而轉身瀟灑地離去。
一邊又溫言吩咐候在門外的丫頭：夫人起了，去備些早膳過來。
是。
英男氣呼呼地聽著他的腳步聲逐漸消失，像一隻洩了氣的鬥雞，癱坐在榻上。
油然而生出一股挫敗感。
她在石中玉面前，一切都可以遊刃有餘。
在綠袍面前，卻總是被輕易激怒，所有的情緒都無所遁形。
他對石中玉，可以曲意逢迎，可以假意溫柔，為了達到目的，她的謊話套路信手拈來。
可是在綠袍面前，她是那樣的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