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郡王嘿嘿傻笑不停,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祁政和顧驤已像是在看將死之人,人性地放任了他白痴的行為。各國國主則是冷眼看著他,小小郡王與他們平起平坐,他們本就諸多不滿,彼時內心更是充滿了鄙夷。

而謝若婷,已把大腿根掐得青紫,兩隻眼睛也都飽含淚水。

她的位置在郡王上方,完美地看到了他禿白的頭頂,上面只有幾根棕發在飄揚。他的左嘴角有一顆黑壯的痦子,傻笑時顫一顫地,好不滑稽。致命一擊是,他的左手一直放在腳上動作。

謝若婷以手帕掩面,微微側身,以便樊歆能看到郡王。

樊歆接收到謝若婷的暗示,順著縫隙看去,這一看,差點就出了大事。

樊歆被唾液嗆得猛咳兩聲,瞬間變得眼淚汪汪,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謝若婷。

兩人一對視,又是一場神情崩裂。一時之間咳嗽聲此起彼伏。

小水和杏兒連忙遞水。

祁政第一時間撫上樊歆的背,助她順氣,低聲問:“怎麼了?可是吹風受涼了?”

樊歆嘴角抽搐,費了好大勁才平復下來,她微微搖頭:“沒事兒,就是沙子進眼睛裡了,我自已揉揉就好了。”

樊歆還能看祁政平復自已,而謝若婷可謂是騎虎難下,不能與樊歆對視,不能看假郡王,便只能看對面的顧驤。

可看他更容易讓她的臉抽筋,於是只能抬頭望天,好在國主們都低著頭,看不到上方的情況。

謝若婷掐完大腿掐胳膊,身後的杏兒不明所以,見自已主子這般自虐,險些當眾哭出來。

空氣安靜得太久,假郡王終於從他的美夢中醒了過來,眼前的場景讓他呆在原地,意識到什麼後,他連忙起身朝向主位,謝若婷剛平復好心情,端正腦袋,好巧不巧就與郡王對了個正著。

謝若婷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最大的力氣,掐向了她的大腿。

樊歆的座位比謝若婷高一截兒,於是她將假郡王和謝若婷的互動盡收眼底,而此次,她也看清了假郡王的臉。

不出意料,樊歆又一次用眼淚壓制住了即將脫口而出的笑聲。

祁政見樊歆又在擦眼淚,環顧四周,暗下決定,之後須得讓人掛上紗簾。

上位幾人的心思總算是告了一段落,祁政盯著假郡王瘋狂夾菜的動作,假笑著開口:“郡王,這飯菜可還合胃口?”

假郡王放下筷子,一邊行禮一邊回答,“回皇上,這飯菜太好吃了,我這輩子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飯菜。”

祁政笑著點點頭,“好吃就多吃點,以後就不一定能吃到了。”

假郡王以為他說的是自已回黎國之後就吃不到了,還在心裡感慨這皇帝挺關心人的。

祥福宮內,一小宮女正急急忙忙跑進殿內,在貞太妃耳邊說了些什麼,只見貞太妃嘴角微勾,“吃了?”,小宮女點點頭。

這邊假郡王回完話還沒吃兩口,梅總管便開始宣讀聖旨。

假冒的證據被擺在假郡王的面前時,他還將筷子緊緊握在手裡,夾了一大坨梅漬白肉塞進嘴裡,看樣子是想做一個飽死鬼。

樊歆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懵了頭腦,看向謝若婷,她也正好看向她,眼中皆是疑惑。

因為沒有證據,樊歆尚未將貞太妃下毒一事告訴祁政,可這郡王竟是假冒的,如今,似乎,就更沒有了告訴他的必要。

各國國主對此事也是始料未及,在聽完聖旨之後,內心更是增添了許多恐懼,皇上……真狠。

祁政將他們的表情看在眼裡,滿意地點點頭,看樣子達到了效果。

假郡王求饒的聲音響徹雲霄,卻還是被冷酷地拖了出去。

場面恢復如先,所有人都舒了口氣,尤其是樊歆和謝若婷,名聲差點就被他毀於一旦。

眾人還未拿起筷子重新用膳,假郡王中毒的訊息便傳至殿內。

樊歆輕撥出聲:“怎麼可能?”祁政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見她低頭不知在想什麼,也沒有追問。

一刻鐘後,太醫來稟,假郡王中的是半日浮生。祁政在得知此毒不會致死後,讓侍衛直接將他送去惡奴營,表情似乎還有些愉悅,笑話,讓他直接中毒而亡還有什麼意義。

樊歆和謝若婷心情較為沉重,一直到宮宴結束。

祁政和顧驤要去處理政務,只留樊歆和謝若婷還在宮宴場地,“難道是障眼法?我已將牛乳換成無毒的,他又是因何中毒?”樊歆百思不得其解。

絞盡腦汁後,樊歆選擇放棄思考,開始檢查其他食物,確定無誤後又陷入迷茫。目不轉睛地盯著假郡王用的案几,隨即召來太醫將他用過的東西都檢查個遍,最後查出問題就出在筷子,他用的那雙筷子上淬滿了半日浮生。

樊歆久久凝視著那雙筷子,目光冰冷,猶如被入侵領地的老虎。

許久之後,她的眼中燃起從未有過的勝負欲,內心將出宮的計劃推遲,畢竟這皇城中的日子,也是頗為有趣,樊歆勾起一邊嘴角。

謝若婷原本站在她身後,任由杏兒給她手臂上的淤青塗藥,卻突然感覺後背一陣發涼。

夜幕降臨,繁星點點,月光如水,涼風拂面。

樊歆只著單薄寢衣站在窗前,目視前方,雙眼無神,表情冷清,手上不停轉著食指上的瑪瑙指環,不知在想些什麼。

忽地她肩上多了一件杏色長袍,身旁多了一俊俏貴公子,“怎麼了?你今日似有心事。”

樊歆思緒猛地被拉回現實,見是祁政,衝他笑了笑,接著便自顧自地坐到床上,把被子披在自已背上,她拍拍身側的軟床,示意祁政也坐上去。

待祁政坐定之後,樊歆將下毒一事一五一十告訴了他,講完之後她說:“因為沒有確切的證據,本來不打算告訴你的,但你是天下之主,又是我相公,我不該瞞你。”

祁政內心有些複雜,沉默半晌,才終於開口,“那你心情不佳,是因為沒有成功阻止下毒?”

樊歆沒想到他首先問的是這個,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之後才說:“相差無幾吧。我只是覺得敵人並不簡單,雖然這敵人來的屬實牽強。”

祁政對於後宮之事比樊歆還不熟練,見她不高興,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囫圇道:“那……我將貞太妃打入天牢?”

祁政一語驚人,樊歆哭笑不得,“不可。貞太妃好歹也是黎國的人,現在黎國與我朝本就關係緊張,對她下手不是更給了他們一個造反的好藉口。屆時戰亂難免,受害的只有百姓。”

祁政見她表情終於有所緩和,微微鬆口氣,也不反駁她,“你說得對。不過萬事小心,不要受傷,我一直在。”

樊歆很快解開心中鬱結,重新拾起自信,區區一個毫無實權的太妃,能奈她何。

她看向身旁坐著的男人,許是由於身上被子太厚,他面上薄紅,額上還有些微細汗,鼻尖黑痣更增幾分妖冶,潘安之貌也不過如此。

面對美色,樊歆吞嚥了下口水,難以自持,撲向他,試圖將他撲倒。可樊歆高估了自已的力量,祁政分毫未動,只虛攬住她腰背,語氣溫柔,“怎麼了?”

樊歆暗自懊惱計劃未成,彈指間便又釋懷,將祁政的手臂緊緊圈在自已腰上,又用雙手環住他脖頸,眼睛與他對視,“美人,你如今可心悅於我?”

祁政意料之中地紅了耳尖,但他這次沒有迴避問題,也沒有迴避樊歆的目光,“十之六七。”

樊歆知道此事不可急於一時,所以聽到他的回答心中甚為滿意,把他往後一推,兩人平躺在床上,與皎潔的圓月一同進入夢鄉。

翌日,臨近晌午,榮和殿被無聲的硝煙籠罩著。

祁政看了一眼坐在榻上的李蕪婉,她一襲暗紅朝服,烏黑亮髮盤在頭頂,面上略著脂粉,比平時多了半分女人味,只是目光兇狠,直射向顧驤。

顧驤站在祁政的案桌前,看似神情無異,卻是感覺正在被李蕪婉的眼刀凌遲,用餘光向祁政求救,情況迫在眉睫。

祁政一臉看戲般來回掃視兩人,樂得見到顧驤這副少見的慫樣。

他幸災樂禍間,李蕪婉已經喝完一盅清茶,祁政眼見她即將起身發作,唯恐波及自已,連忙出聲道:“李將軍,顧驤不讓人給你遞訊息一事,我也知情,本意是怕你一時衝動魯莽行事,這不能怪他。”

實際上李蕪婉也不知道自已在生氣什麼,如今事情已經解決,自已更沒有生氣的必要,只是顧驤擅自命令她的下屬瞞著她,這件事讓她心裡很不舒服。

顧驤不愧是從小與她一同長大,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步當作兩步挪到她面前,唯唯諾諾地說:“你別生氣了,我以後絕不再越權管你的下屬,也絕不瞞你任何事。”

李蕪婉對他翻了個白眼,沒有說話。

兩人僵持在原地,祁政解圍:“你們下朝之後就一直在這兒,要不用完午膳再回去?”

說罷他也不等他們回答,直接吩咐御膳房上菜,同時讓梅冰將樊歆請來一同用膳。

樊歆進門時,就察覺到餐桌上不太美好的氛圍,伸手製止顧驤和李蕪婉起身的動作後,坐到祁政和李蕪婉之間的空位上,並用眼神詢問祁政發生何事,祁政搖搖頭,不可言說。

樊歆看了一眼顧驤,他坐在對面位置上,與李蕪婉隔了一整張桌子,對視之後看見他眼中的無奈。樊歆又用餘光打量了一下埋頭吃飯的李蕪婉,也懂了個大概。

用完了這頓寂靜無聲的午膳,樊歆挽住李蕪婉的胳膊,“婉婉,下午去我那兒玩吧。我們都好久沒在一起玩了。”

李蕪婉氣鼓鼓地拒絕,樊歆便一直纏著她,李蕪婉拗不過她,終究還是答應了她。

臨走之前,顧驤的眼神一直追隨著李蕪婉,目送著她負氣搶先一步出去,便將目光轉向樊歆,“皇后——”,察覺到她的眼神後立馬改口,“表姐”,眼中之真誠無人能及。

樊歆看他這樣,不由得笑出聲,給了他一個放心的眼神。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腹黑變情種。

祁政親自將樊歆送出宮殿大門後,轉身,他那好兄弟悶悶不樂的樣子落在眼裡,攬住他的肩,“行了,我看李將軍也沒生很大的氣,你也別愁眉苦臉的了。”

顧驤嘆了口氣,“人生艱難,大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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