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陽謀
七月的京城驕陽似火,空氣中熱浪滾滾。
京兆尹呂仕鴻正在書房裡打著瞌睡。
迷迷糊糊中猛然聽見堂外一陣急過一陣的鼓聲,不由得心生惱怒。
哪裡來的刁民?
這麼熱的天不找個地方納涼,來公堂擊什麼鼓、鳴什麼冤?
但是朝廷規矩在此。
呂仕鴻的心裡再不情願,也不敢怠慢。
他整整官袍,正正官帽,邁著不急不緩的步伐上了公堂。
眾衙役有氣無力的喊威聲後,師爺將狀子遞了上來。
呂仕鴻接過狀紙快速掃了一遍,心裡不由自主的抖了抖。
這原告和被告,都不是尋常人物啊!
原告鎮國公世子蔣雲山。
被告則是當朝太尉的孫子胡耀宗。
這兩個京城有名,卻又誰都惹不起的紈絝怎麼湊到一塊兒去了?
再看看狀紙上的內容。
鎮國公狀告胡耀宗私闖民宅、尋釁生事,毆打鎮國公世子,將蔣雲山的腿給打斷了。
光看著狀紙上的兩個名字。
呂仕鴻便有了退意,甚至連就此辭官不做、告老還鄉的想法都有了。
如今皇帝陛下早早立了皇太子、皇太孫,已然明確了未來楚國的繼承人。
朝中既沒有奪嫡之爭,也沒有奪權之擾。
從表象上看真的是風輕雲靜。
可呂仕鴻為官多年。
自然能從看似平靜的朝堂上,窺見隱藏在深處的暗潮湧動。
而且他可以斷定,手握重兵的鎮國公,極有可能正在推波助瀾。
當朝太尉呢?
名義上掌管著全天下的兵馬,實際上卻不能調動一兵一卒。
與如今的鎮國公相比。
顯然已經幕落西山。
但是作為排名數一數二的開國功勳,也不是他這個小小的京兆尹能得罪起的。
更何況那被告胡耀宗,向來與皇太孫殿下交好,據說是一個頭磕在地上的異姓兄弟。
這案子看似簡單。
可一旦處理不好,只怕會同時得罪皇太孫和鎮國公。
想到此處。
呂仕鴻不由得在心裡暗罵。
一個鎮雲山。
一個鬼見愁。
偌大的京城都容不下你們了嗎?
幹嘛非得往一塊兒湊。
如今可好,惹出禍事了吧!
即便心有不忿,但狀紙上寫的清清楚楚,人證物證俱在,由不得他呂仕鴻推諉。
看著狀紙上的內容。
還有一併送過來的兇器。
呂仕鴻萬般無奈之下,只能發了文書去太尉府拿人,另一面卻暗中派人趕緊去太子府通知太子殿下。
謝恆宇得知訊息的時候,他的太子爹已經晃晃悠悠的來到他的府上。
太子謝寧宸不停的搖著手裡的摺扇,也止不住如同水流般傾瀉而出的汗水,身上的長衫早就被汗水浸透。
“說說吧,到底惹了什麼事?”
謝恆宇看著太子爹滿頭大汗的樣子,有心上前幫忙扇扇,卻被太子爹一個並不算嚴苛的眼神瞪了回去。
“我實在是看不慣蔣雲川強搶民女的無恥行徑,這才到百香園去救人。”
謝寧宸看了兒子一眼。
雖然表面上還是那副混不吝的紈絝做派,也在做些橫行霸道的事情。
但是看著隱隱而現的氣度和穩重,讓他這個當爹的突然覺得,面前的這個小子,似乎和自已印象中的不太一樣。
“既然要去救人,為何不報官?”
“報官?”謝恆宇沒忍住嗤笑一聲:“你兒子我在京城惹了那麼多的禍,哪一件是靠著報官解決的?”
“這些年,蔣雲川那個敗類,仗著鎮國公世子的身份乾的那些破事兒,京城裡的哪個衙門敢上門緝捕?”
謝恆宇說的話沒錯。
紈絝之所以被稱之為紈絝。
除了惹是生非的本事,還得有能平事的背景,要不然跟街頭的混混有什麼區別?
“話是這麼說!”謝寧宸搖了搖頭,胖乎乎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一絲愁容:“可如今鎮國公府卻報了官,說是有人私闖民宅。”
謝恆宇聞言剛要暴起,卻見他的太子爹朝自已晃了晃手裡的摺扇。
“你先別急。”
謝寧宸的語調始終慢悠悠的:“鎮國公府提交到衙門的狀紙上沒有提到你,而是把破門行兇,打傷蔣雲山的罪名,全都算在耀宗那小子的頭上。”
“他們也知道,你是皇太孫,只要這大楚王朝還姓謝,就不能動你分毫。”
“可是耀宗就不一樣了,他爺爺雖然官拜太尉,手裡卻無兵無權,那小子又是個講義氣的秉性,勢必會把所有的罪責承擔下來。”
“這樣一來,打傷鎮國公世子的罪名,就算是太尉胡海出面,怕是也平息不了。”
謝恆宇皺了皺眉:“現在該怎麼辦?”
“你們呀,還是太年輕!”謝寧宸看向無計可施的兒子,不由得輕嘆一聲:“你以為鎮國公報官處理此事,就是為了給蔣雲山出口氣這麼簡單嗎?”
不是為了出氣?
還能為了什麼?
難不成還想借此機會,讓皇爺爺下旨奪了他皇太孫的封號?
謝恆宇沒想到的是。
還真被他蒙了個八九不離十。
鎮國公報官的行為,看似針對的是動手打人的胡耀宗。
實際上卻是要利用他們兄弟三人情同手足的關係,逼著謝恆宇站出來承擔罪責。
官司要打。
但打官司是手段,卻不是結果。
鎮國公很清楚。
以皇帝對謝恆宇的恩寵,一般的罪責,頂多抽幾鞭子了事。
可這一次。
鎮國公顯然是要借題發揮,將以往紈絝之間的打鬧,透過報官的方式處理,順勢上升到敗法亂紀和法不阿貴的層面上。
讓皇帝陛下也不好公然偏袒。
謝恆宇如果像往常一樣,主動出面承擔罪責,那麼鎮國公就可以抓住這個把柄,讓皇帝陛下慎重考慮皇太孫的人選。
畢竟一個德行有虧、目無法紀的皇太孫,不適合成為大楚王朝的繼承人。
“鎮國公這一次用的是光明正大的陽謀。”謝寧宸抬手擦了擦滿頭的汗:“他在試探你在父皇心裡的地位。”
“也在告訴滿朝文武,你皇太孫的地位,不是不可撼動的。”
他話說的很慢,卻將鎮國公在這件事情上的用心分析的明明白白。
“你爹我的身體狀況,在朝堂內外不是什麼秘密,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我暴斃而亡。”
“一旦我死在父皇前面,你又不能名正言順的承襲皇位,楚國勢必迎來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