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門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小夥子，馬巧燕叫他林秘書。
林秘書外穿黑呢子大衣，內襯筆挺的灰呢子料西裝，一副金腿兒的無框眼鏡掛在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活脫兒一副金融街精英的樣子，連賈蓬矢看他都帶著一副欣賞的神情。可小夥子根本沒注意賈蓬矢。他進門看了看，對著馬巧燕禮貌的一笑。
“到齊了？”
沒等馬巧燕回答，林秘書又禮貌的一笑，轉身出門，又帶著一位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進來。小夥子一進門，馬巧燕和光頭都站了起來迎接，還叫他玉總。
賈蓬矢沒站起來，他上下打量著這位玉總，神情也變得輕蔑。玉總只是穿著休閒褲，套著運動服，圓圓的鴨蛋臉透著隨和，眼神裡還帶著幾分稚氣。也正是這幾分稚氣，賈蓬矢更不會起來了。他一個知書達理的老叟，怎麼能一上來就低了“對手”一頭呢？一直到玉總禮貌的和馬巧燕握了手，又站在了賈蓬矢面前主動伸出手後，賈蓬矢才微微欠著身子，在玉總指尖捏了捏。那雙手又細又軟，讓他覺得好像在捏一個女人的手。
“賈老先生，這是咱們開發商的玉總，您有什麼要求可以直接說。”
賈蓬矢肚子裡使著怪勁兒，臉上依舊鎮定。他不慌不忙地看著眼前的一眾。玉總坐在自已對面，林秘書和馬巧燕一左一右站在玉總身邊，他們身後，光頭還在牆角里站著。不經意間，賈蓬矢已經把這一眾人在心裡分了個上下高低。
賈蓬矢明白，玉總贏在了“出身”這條起跑線上。林秘書也不是等閒之輩，具體的“活兒”都是他幹。馬巧燕當著玉總，一副躍躍欲試想要表現一番的樣子。這次，恐怕自已要舌戰群儒。越是這種處境，賈蓬矢越想表現得不急不躁。他心中一邊給自已鼓勁兒，一邊以靜制動，等著對方先發起“進攻”。可即將發生的一切，都出乎了他的意料。
“老先生年紀大了，咱們就長話短說，怎麼著能搬？”
玉總開門見山，尤其是那一聲“老先生”讓他很受用。但他暗中提醒自已一定要“冷靜”，不能讓“對手”的糖衣炮彈擊中了。即便是糖衣炮彈，他也要把糖衣塞嘴裡之後，再把炮彈打回去。
“二百三十八萬八，拿錢我就搬。”
“什麼時候？”
“今天拿著，明兒我就走。”
“明兒元旦吧？”
“甭說元旦，明兒就是摜蛋我都不留。只要今天能拿著錢。”
“行。籤合同吧。”
玉總的回答非常爽快，這讓賈蓬矢覺得他好像比自已更想上廁所。但他轉念一想，也許這點錢對他來說真的是九牛一毛，更或者拆了自已的房子，他們有更大的利益。不等賈蓬矢再想，一份拆遷協議已經擺在了桌子上。
“筆”。
玉總一聲招呼，一旁的林秘書忙從包裡拿出一支萬寶龍的星際行者，彎下身子，恭敬地遞到了玉總手邊。玉總簽了字，“唰”一聲，把協議推到了賈蓬矢跟前。
“錢呢？”
玉總看著賈蓬矢一笑。那笑容讓賈蓬矢品出一絲蔑視。只見玉總撥了個電話，又聽見他“哼”了一聲，就把電話結束通話了。緊接著，賈蓬矢的手機上發來了銀行的簡訊。二百三十八萬八，幾分鐘就匯到了賈蓬矢的賬戶裡。
賈蓬矢看了手機，對著玉總也是一笑，他還故意擺出了一副勝利者的傲慢。他是故意以牙還牙，以笑還笑。隨後他拿起筆就簽了合同，然後也“唰”的一聲，推給了玉總。賈蓬矢還是要說點什麼的，這麼大一筆“交易”應該更有儀式感。他在心裡盤算了一句“酒酣胸坦尚開張”，可沒等他開口，玉總又搶了先機。
“Bye.”
賈蓬矢有點懵了，他眨巴著眼睛看著玉總和林秘書出了門，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他覺得他被輕視了，他一輩子積攢的家當在一個年輕人眼裡，被輕視了。他沒機會抒發胸臆，馬巧燕已經滿臉堆笑地擠進了他的眼簾。
其實這宗交易裡，最高興的要數馬巧燕了。資金到位，群眾滿意，領導交給的重任也終於卸下了擔子。對她來說，這是最圓滿的結局。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剛剛在難得一見的玉總跟前，她還沒完全展現出自已的“領導力”。既然“資方”來不及看她的風采，那她現在便要在“群眾”面前討個人情。
“賈老先生，為您的事您是不知道我們費了多少心……”
“Efficiency.”
賈蓬矢沒讓馬巧燕如願。他拿著了錢，底氣也足了，肚子裡的怪勁兒也沒了。他不僅周身通暢，精神氣爽，人也好像瞬間容光煥發。他琢磨著，自已要是再和馬巧燕寒暄，那會讓他覺得自已像串衚衕的老太太。他嘴裡冒出一句英文後，起身也往門口走。直到他穿過院子，又聽見院牆外邊傳來“咕咕”的雞叫，才停住腳步回頭看著馬巧燕。
“你們這兒還養雞？”
馬巧燕雖然一頭霧水，可賈蓬矢本也沒想追究答案，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