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城的民風甚是古樸,人們的穿衣打扮瞧著都還是北平民國初年時期的樣子——男人們穿著長袍馬褂,女人們穿著氅衣長裙。婦人的頭髮用幾根簪子盤在腦後,有身份的再綴些珠玉金銀,未出閣的女兒則還是將頭髮半梳綰髻,餘發鬆散垂著或編成辮子,鮮少在街上瞧到西裝革履的富家公子或身著貂皮旗袍並燙了頭髮的貴婦。

哥哥常年是西裝皮鞋不離身,所以我倆這一身打扮穿梭在市井當中,招來了不少路人眼光。

我拉了拉哥哥的襯衫袖子,小聲道:“丹城與北平的確不同,竟瞧不見幾個穿西裝旗袍的人?”

哥哥道:“西裝、襯衫、旗袍,在北平已是尋常衣物,亦有不同檔次不同價位,人人都可穿得。而在丹城還未完全傳揚,只在富貴人家之中較為時興。不過,那些富貴之人出門不是乘車便是坐轎,不會讓人給瞧見的,豈有像咱倆這般徒步的,讓人瞧了不倫不類。” 他自侃一番,倒是有趣。

哥哥帶我去了吉慶街新開張的一家酒樓,門牌上掛著兩帶喜慶的紅綢迎風招展,門前還零零灑灑地落著些金紅兩色的禮花碎片。

店內小二很熱情地招呼我們,帶我們去了樓上隔間的雅座。

屋內一套烏木雕花鏤竹骨桌椅,上擺幾隻精緻的天青色舊窯茶盅,一架四扇紅漆松柏梅蘭紋屏風在屋內一橫,隔開了外頭的熱鬧鼎沸,頗有幾分雅緻情韻。窗臺上一盞三足景泰藍彩繪香爐中嫋嫋漾出幾縷清新淡香,好似檀香的味道,淡白柔霧縹緲之間更覺愜意。

我拉著紫書一同坐下,她還不肯,扭捏著低頭小聲道:“奴婢站著伺候少爺小姐就行了。”

我向來視紫書如家人,從不許她自稱“奴婢”,想來今日是哥哥在的緣故,她才有些拘謹。

哥哥快言快語:“這兒沒人,本就是帶你一起出來玩的,別拘著了,快坐!”

我亦笑道:“是啊紫書,快坐吧,你何時這般扭捏了?咱們三個一同長大,我與哥哥一直都是把你當家人看的。況且咱們說好了的,以後不許再稱呼自已‘奴婢’了。”

紫書清白如梨蕊的面容上浮出淡淡的胭脂粉色,她點頭羞怯一笑,被我拉著坐下。

自離了北平,便沒再嘗過銅鍋涮肉,算來已有大半年了。當那冒著滾滾熱氣的銅鍋一上桌,我便頓覺飢腸轆轆。我於病中不宜飲酒,便以茶代酒,大快朵頤起來。

酒足飯飽之後,哥哥便又帶我們去了積寶巷,說那裡的首飾衣衫是丹城最漂亮的,還有許多閨閣裡玩的繡球香袋,丹城的姑娘們都喜歡去那裡。

一拐進積寶巷,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

那是一條窄窄的只能容下三人並行的巷子,卻因著深受城中少女的追捧,而變得熱鬧非凡,走起路來亦是摩肩接踵,一不小心便會撞上迎面而來的三兩結伴的女子們。她們待生人很是熱情,撞了面只消熱切一笑,便繼續挽著女伴的手賞玩去了。

巷間的每間鋪子皆是張燈結綵,門楣與窗簷的綵帶迎風飛舞,遠遠望去,一條又一條似是大海里遊蕩搖曳的五彩斑斕的魚尾。

我們擇了一家入內,滿屋裡精緻的飾品器具琳琅滿目。我拿起一個墜著五彩線穗流蘇的粉綢荷包瞧了瞧,上面繡了兩隻戲水鴛鴦,雖很精細,可我覺得遠不及紫書的手藝,遂又放下。

哥哥顯然是心情暢快,讓我跟紫書盡情挑選,今日他來做東相送。我自然不跟他客氣,一頭扎進那些奇巧的玩意兒裡不出來,可紫書卻不怎麼挑選,只乖乖跟在我身後。這丫頭平時可不是這般,今日倒很見外,我想大概是因著哥哥在場,她便一直拘著吧。

我挑了一盞精巧的七瓣蓮燈,見紫書兩手空空,便也拿了一盞給她。

從積寶巷出來後,我們便去了城郊的海灘。暮色低垂,點點星子如一把隨意撒開的碎鑽掛於夜空,閃出耀眼銀芒。夜晚的海風一吹,便更覺秋意濃厚。

哥哥在遠處等候,我與紫書相攜到了海邊。

我小心翼翼將那盞蓮燈送入海中,閉上雙眼、雙手合十虔心許願。雖說早上那是哥哥同我玩笑的戲語,可我已十七歲了,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我自然會思慕未來和我相戀的男子該是什麼樣子,自然亦盼望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情有獨鍾。只願上天能聽到我真摯的祈願,許我一生一代一雙人。

我緩緩睜開雙眸,髮絲被海風吹起在眼前胡亂飛舞。我理了理額前碎髮,荷燈飄得遠了,只餘一點螢火般的暖粉燭光在海上點點生輝,正如我的心願,沒有那樣宏偉壯闊的日月之光,卻也足夠暖了我的心房。

我看向不遠處的紫書,她秀眉微顰,雙目緊閉,兩手交叉緊握,口中還嘀咕著些什麼。她認真許願的樣子真是十分可愛,想來她亦有重要的心願。

我悄悄潛到她身側,故意將臉頰同她湊得極近。紫書的睫毛很長,彎彎垂於眼瞼,下方亦被清淡夜色映出兩彎鴉青色的美好陰影。她粉唇輕勾,嘴角漸漸生出一抹幸福笑意,似是在想好事。我瞧著她的樣子,亦不自覺微笑起來。

誰知紫書下一刻便睜開了眼睛,我倆始料未及,皆被嚇了一跳,向後仰去,卻又哈哈笑著去攙扶倒地的對方。

紫書又急又羞,跺腳笑道:“小姐!你幹嘛偷看人家許願,都被你嚇死了!”

我哈哈笑著:“我是看你的樣子可愛。怎麼,我看一看你,便不成麼?是怕我看破你許的心願嗎?”

紫書跟我還是很放得開,滿臉壞笑著:“小姐能不能看破我的心願我並不曉得,我只曉得,也許少爺的話沒錯,小姐定是在巴望情郎了!”說罷撒腿便逃。

我豈能饒她,邊追邊喊道:“好你個紫書,嘴竟這般壞!看我抓到你,必撓你一百個癢癢!”

紫書連連求饒,大笑著逃去,我亦是緊追不捨,撲上前去便要去撓她的腰,整個海灘皆被我們的歡聲笑語填滿,連夜色亦清亮許多。

因著這半年舉家搬遷,我的學業亦耽擱不少,身子既無礙了,我便在早膳時向父親提起,想尋個女子中學繼續我的學業。父親找來為我診脈的大夫,確認我已大好可停藥後,便許了我的請求。

丹城只有一所女子中學,校長恰是父親曾在北平學界舊交老友的妻子,因而我的學籍很快便辦了下來。

來丹城月餘,我不再夢魘,心痛之症亦沒再犯,藥也停了,如今又能重回學堂,再相識一些新的朋友。一想到如此,我心中便暢快許多,此刻正哼著小調在臥房收拾著我從前的書本。

紫書靜靜站在我身後,靜默許久才開口:“小姐,讀書……很好麼?”

“當然,讀書可以知禮明理,不管是男子還是女子,只有讀了書,才能長見識。”我一壁忙著收拾,一壁抬起頭瞧了她一眼。

紫書垂眸,良久,才吞吞吐吐道:“那,小姐……你能教我認字讀書嗎?”

這是好事,我心中一喜,爽快應道:“當然好!以後我下了學,回家便教你。”

紫書亦很歡喜,用力地點了點頭。

丹城的女子中學雖不比北平的學校氣派寬闊,卻也修繕裝點得十分精緻清雅。

入了黑漆柵欄的鐵門便是一條不甚寬闊的小路,兩旁遍植等高銀杏樹,暖黃色的銀杏葉遍鋪道路兩側,如兩條紋著層層金光鱗片的毛毯,時不時還有幾片葉子似黃蝶一般飄飄然輕舞而下。曲徑通幽之處,便是一幢四層高的白色平頂小樓,有許多身穿藍衫墨裙校裝的女學生從其中歡快走出,或懷抱書本,或肩挎布包,三兩成群,談笑風生。

而我在女子中學相交的第一位朋友,便是杜雲岫。

那日我站在銀杏樹下,滿眼歡欣地瞧著身邊的一切,心底有抑制不住的激動與雀躍。一扭頭,卻瞧見不遠處正有一學生裝扮的少女,好似在瞧我,她眨著黑瑪瑙似的明亮大眼,走上前來同我熱情地打招呼。

她身材小小的,留著一頭烏黑亮澤的披肩短髮,額前鋪了厚厚的劉海,將她圓潤透紅的小臉襯得更加玲瓏可愛。有秋陽的金輝被樹葉的縫隙篩下,斑斑駁駁地映在她的臉龐上,愈發顯得那笑容熱情爛漫。

雲岫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她好似不怕生一般,同我聊這聊那,毫無芥蒂。我十分喜歡她這種單純爽利的性子,亦對她無所保留,開懷暢談。我們倆性情相投,自那之後,我與雲岫便成了好友。

她帶我熟悉學校裡的人和物,還同我介紹了許多她的朋友。她們同她一樣熱情,向我問候寒暄,還說若我需幫襯,便可直言。我一一謝過。

在女子中學這幾日過得十分順遂歡快,我回到家中,更是滔滔不絕講起在學校裡的所見所聞,連用晚膳的時候都在講話,若不是母親一直往我的碗裡夾菜,恐怕飯菜涼透之前我也不見得能吃幾口。

母親笑著嘆氣:“這孩子,真是說個沒完,好像上輩子沒講過話一般!”

哥哥亦笑道:“自從思思去了女子中學,整個人活潑不少,瞧著氣色也好多了。”

如此眾人笑過,便繼續用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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