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入深冬,災民日子更是難熬。白日吃樹皮,夜間埋白骨。淨兒,一個官家小姐,大家閨秀。她自結緣青石的第一天,就飽嘗民間疾苦。她天天與青石救災民於苦難,可面對他們,心裡著實無奈與流淚。晚上,一家人有說有笑,淨兒只得把無形的淚水埋在心裡。

“孩子們,好日子快到了,安徽那邊已下賑災糧多日了。”剛兒興奮地說道。這一石激起千層浪。

“皇上也真是的,要放災糧也要先照顧我們邳州,這兒的災情更重……”曉兒畢竟是個孩子,說話沒了遮掩,尤其沒注意乾孃。

“受災面積太大,天子也要慢慢來解決……小孩子人家,就會多嘴。”青石責備孩子。剛兒聽出了話中話,忙示意曉兒停住嘴。

一旁的淨兒一聲不吭,只是臉色深沉,心裡難過。

這一夜,淨兒總是不能入睡,畢竟童言無忌嘛。半夜裡,她獨自起床,任苦寒漫漫,西風勁吹,她仍信步遊蕩。

“真的很後怕,淮海乃重災區,皇上不放糧,總也不是個事呀!再說,其它省皆已放了呀!”淨兒心裡狠想。

“人家都說爹爹是巫大青天,他一貫主持公道,難道是受知府的要挾……”淨兒又陷入又一矛盾之中。

“窮人乍富,挺腰窪肚。爹爹過窮日子過慣了,莫不是……”想至此,她心裡頓出冷汗,“若如此,他就成了邳州的罪人了。我這個當女兒的又情何以堪?”

正走著,她腳底一滑,差點兒摔倒。抬頭一看,眼下卻是白霧滔滔的東菱湖邊。

“再抬起腳,我可就沒命了!”淨兒自言自語,憨笑聲隨著風兒漸斷漸遊。

“淨兒,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一家人都為你著急。”青石急急抱起淨兒。可就在這時,一條好大的鯉魚一躍而起,它正落在地上,被淨兒狠狠抱住。

“真肥,二老為了孩子們,身體瘦弱得多嚇人。這是東菱湖的饋贈。是個吉祥之照,爹爹可以洗清自已了……”青石聽得明白,淨兒今夜夜遊,白日裡又是鯉魚現身,此時正逢邳州的賒災款,是個好跡象。

“娘子,你今夜?”

“我今夜是招了鬼打牆,也算神遊,是胡思亂想的。沒事的……”淨兒抱起魚兒與青石一起一蹦一跳地回家。

…………

八義集,一個古老的富有盛名的文化鄉村重鎮。雖是個小鎮,但它的文化品味,萬種風情遠近聞名。她歷經一個水荒大難之後,早已失去往日裡青春亮麗的容顏。放眼望,千里黃雲,萬水連山,處處瘡痍滿目。寒風吹來,大街兩巷落葉漫舞。陰冷的街道里,行人稀稀,除了幾大家商鋪還有稀稀蔬蔬的生意外,餘下的也只有一竿子打不著的幾個街邊的小攤位。

這天,淨兒走到街的南盡頭,忽然想到要去醬菜廠購點鹹菜。家裡人口多,野菜又不夠充飢。她剛剛到廠大門,就發現有人見她指手畫腳。他們三兩個一起,躲在巷子裡大眼對著小眼,相互嘀咕著,有的人看到淨兒,就恨得把牙咬得“咯咯”響。

“到底是知州豪門千金,人家都要餓死,她還逍遙得到廠裡買菜。粥廠表面濟世救民,實際上是掩人耳目,大吃大喝……看起來是做個樣子給我們窮人……”一個乾瘦的老頭磕著大煙袋大聲說。

“哎……不知又坑害我們多少錢……”遠處的一個老太婆接著話茬說。她看到淨兒,還故意地吐唾沫。

淨兒剛要“回敬”,卻猛然想著災民的救災糧遲遲未果,又想想知州中一副副招搖撞騙的衙吏……自已身為巫老爺千金,災民的相互猜忌也能理解。淨兒邊走邊思量著情勢詭異。可又一想:“平日裡,自已只要在大街裡出現,總有人給自已熱情地打個招呼,那一陣陣溫暖,別有一番家的感覺。可……現在……”她邊想心裡邊搖搖頭。“不想也罷,反正我是沒做虧心事。況且青石他們又是為了災民……為了粥廠,家裡人幾乎餓個半死。但不論怎樣,心裡總有點兒發燙……那也活該,誰讓我是巫大千金呢?身為官家人,難免有人說話。”她萬萬沒想到人傢什麼事都往自已身上猜疑,猜得莫名其妙,令人心裡起毛。

淨兒進了醬菜店。若是以往,店主早已如沐春風地向她打招呼。這一次,她的心真得涼透了。店裡人看著她,只是點下頭。縱是店主,也只是冷眼瞟著她幾眼,然後“哼”了一聲了事。她掏了錢,付了款,便轉身出門。她好容易走出大街,看前面有個巷子,連忙急轉彎入了小路。哪曾想,她沒走幾步,手裡的東西竟被兩個災民奪下。淨兒沒法,也沒作聲,只得兩手空空地掃興回家。

到了家裡,淨兒感覺鄉親們的眼裡像是藏著好多話語,似乎有點兒羞於出口,有的是乾脆不敢說。張剛告訴她說,災民認為救災糧上有鬼,聽安徽人說救災糧早已下發了。災民雖是不能十分滿足,也能勉強填個肚腸,起碼能保個性命。……如此,淨兒心亂如麻,額頭冒汗。聽了張剛的話,她更是心中膽怯,有時做起惡夢。誰人都知道,唾沫也能淹死人。昨天午夜,她在夢境裡親眼看到自已親愛的爹爹被災民們押上斷頭臺。為首一人竟是自已的丈夫郭青石。在人們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中,淨兒猛然乍醒。她嚇得全身都是冷汗。

夜,總會捉弄人,悠長的總讓人纏綿。淨兒又是乍醒,面容大汗淋漓。青石隨之驚醒,雙手攬起愛妻,推心置腹地安慰她。

“家裡事你都爭著扛著。人過度疲勞容易做惡夢,你要注意身體呀!”青石安慰嬌滴滴的妻兒。

“你睡吧,天天和我一樣累,還要顧著兩個孩子學藝!”淨兒不忍心地搖搖頭。

“是不是又做惡夢了。不要多想,我們家歷代賢良,無時無刻都是忠心不二。岳父大人又是出了名的巫青天……哈哈!我們一路清白,好好睡覺,心地無私天地寬嘛。”青石安慰道。對於賑災糧,青石早已猜測幾分。今夜淨兒乍醒,實令青石憂信憂疑。

“不,相公。我心裡真有點兒害怕。……”淨兒把白天裡在街上的見聞一五一十地向青石傾訴。

屋子裡靜得很,只能聽到風吹窗簾的聲響。半晌,淨兒開了話。

“常言說得好,靜坐常思已過,閒談莫論人非。災民都是善良人,終日朝不飽夕,哪有空閒瞎談呢?這幾天,他們看到我就反應強烈,一定是……”淨兒流淚了。

“說人是非者,必是是非人。也許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從中使壞。”青石規勸說。

“不,我明天定要見到爹爹……向他問個明白……外省都有糧,為什麼我們不發。”淨兒憂心忡忡地說。

夜深沉,該是飄霜的時候了。院落裡,小蟲也凍得龜縮起來,不留下一點小曲。月兒掛在老槐樹上,擦亮了明亮的眼,似乎在有意盯著淨兒,吐露真情。“月老是我的紅娘,是趁大地之靜專程來看我的?”淨兒遙望湛藍的天際,思緒萬千,她不由地面向紅媒直挺挺地跪下了。

“月老,若是爹爹做了對不起災民的事,我該怎麼呢?”她就地一個響頭。

“我見到他,難道我會質問他,你不是大地的兒子,你是吸血鬼。要知道,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呀!”淨兒痛不欲生。

淨兒盯著新月,她狠下心,向著月兒說:“如果爹爹真得吃了災民的捫心糧,我就跟著你飛向京城向皇上告御狀。”月老向淨兒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次夢遊,一連串的噩夢。淨兒終於受不住了,她決定要親自向爹爹問個明白。

……

第二天清早,馬兒輕輕地走,淨兒心事愁。朝霞剛剛鬧起來,淨兒騎的小馬就到了孃家門口。

淨兒輕輕敲開了門。

“我的乖女兒終於來看爹爹了,不是把老爹媽忘了吧。我看看,變漂亮了嗎?”巫真拉著女兒的手,眉開眼笑。

“這段時間瘦多了,小小的身子還不顧惜身體,真拿你沒辦法。被你媽媽看到了,定說我沒疼愛自已的寶貝女兒。”一陣朗朗笑語,直讓淨兒破涕為笑。明淨的屋子裡,父愛濃濃。

“是不是我的賢婿青石欺負你了?”巫真故作笑臉問道。

“爹爹。說哪兒去了。他疼我還來不及呢?”淨兒忸怩地低下了頭。

“爹爹,您是出了名的巫青天。這是比金子還金貴美名。女兒也不好意思問您。饑民餓得慌,朝廷怎麼還無動於衷,不下賑災糧呢?”淨兒在爹爹面前撒嬌地問。

“乖女兒,爹爹是邳州的父母官,是災民的擔當人,每天都是為了賒災糧心急如火,說實話,我多少次都想在知府面前卸擔子,但上頭不準呀!我只要一張口,他們就說我是邳州一位頂天立地的大青天,是邳州人心裡的主心骨呀!是他們的大救星……邳州只有你才能穩住災民的情緒……大家都相信我,我豈能忍心不管呢?乖孩子,爹爹心裡能不急嗎?還有,身為大清人,要為大清擔憂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呀!我們的大清,雖然土地肥沃,經濟居世界首位。但人口眾多,災難也多。張嘴的地方多……皇上哪裡顧得上呀!爹爹身為大清父母官,處處也要為皇上著想。”巫真神情莊重,眉毛擰成了疙瘩,說話悽悽楚楚,眼睛迷離,淨兒還不停地用毛巾為父親拭淚。

“無怪人們都稱爹爹是包黑似的清官。如此重情重義,是我做女兒的驕傲。”淨兒心裡美美地遐想,露出甜甜的笑。

淨兒滿心疑團終於像潑出去的水,放下了擔憂之心。此刻,她真正感覺到爹爹之所以被大家譽為巫青天絕非空穴來風。在她眼裡,爹爹才是一個真正的光明磊落的大善人,大青天。

“都是女兒想壞爹爹了。女兒向您老人家道歉還不行嗎?你的功德,邳州人會記住的。”淨兒偎依在爹爹懷裡,她似乎有生以來第一次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也品到了父愛如山,仍像未長大孩子,一股子天真、爛漫與驕氣。柔和的父愛裡,巫真滿眼是淚,他眯起眼深沉般敞開心扉盡享天倫。

“唉,不瞞女兒說,爹爹每天都是吃不下睡不香。有時候,真想兩眼一閉,做個逍遊罷。但不論睜眼或閉眼,眼前都是兩個字:賒災……身受國家俸祿,有何臉面不關心國事呢?還有,八集的楊柳村最近刮來不少閒言碎語,像螞蜂似的蜇破我的耳朵。我呢?根本不信。可俗話說得好,耳不聽氣不生呀!當然了……我都不能信,都是我最近的親人。這絕對是有些人心懷鬼胎,無中生有,帶頭胡謅,妄想拆散我們固若金湯的親情與友情關係。我的答案仍是三個字,那就是“我不信”。哎,不說也罷。還有,你若要帶頭,我的臉往哪裡擱。”巫真又說又圓,入情入理,淨兒心地誠服,泛紅的瓜子臉直向著爹爹連連點頭。

“別在嘮叨了,爹爹。女兒記住了,回去女兒一定說說你的不孝姑爺。我保證以後八義集那邊再不會傳來讓你生氣的訊息。”

這時,屋子裡又進來了一撥人,淨兒站在父親跟前一一恭敬行禮,屋子裡洋溢著暖洋洋的氣息。

“淨兒,你也要理解爹爹的難處。大災之年,做什麼都難,大家不僅僅要理解,更要同心協力頂住難關。尤其你要帶頭走在災民前面,讓人家看咱巫家人的風範,給咱巫家抓個面子,再說對我們穩住民心大有益處。穩定,才是邳州人的大幸!”巫真挺起胸,又指了指荒野百里的邳州地圖,指點江山,慷慨陳詞,大廳之內,處處落地生威。

淨兒靜靜地聽著。呂師爺趕忙湊過來,假意在淨兒面前,伸出指頭歷數著:國家之大,僅僅旱災就有甘肅、青海、雲南、廣西等地,遭到海嘯者的山東、浙江、廣西,現在又輪到淮海地區的水災……其實,呂師爺此舉是故作給淨兒看。

淨兒雖成了眾矢之的,但覺著大家說得入情入理,臉色緋紅地低下了頭。

“同樣是縣衙,邳州的攤子太大了。大災之年,我們也是乾著急。饑民餓極了,都來怪我。我理解,人多嘴雜嘛!誰叫我們是官,是公僕,是人民的勤務員呢?我也早早想撂擔子,但不忍心呀,總覺得有愧於子民呀!”巫真說著,心裡非常難過。

淨兒吃完飯,又從家裡帶點吃的,衣物之類,告別了父母。臨行前,巫真叮囑淨兒說:“我知道,我的姑爺是塊材,好好的,穩當點就成了大材,但也不能以為自已的武功過人就聽信小人之言!做事要動腦呀?不要讓我這個老岳父為騅呀!真要是官府動真格,讓我怎麼給人家交待?好了……淨兒,這叫理解,理解才能萬歲!”

真的很湊巧,就在淨兒在孃家之時,賀金銀的師爺馬師爺也在。待到淨兒回家,巫真便與呂、馬兩位師爺商議,如何平息災民近期的情緒波動。馬師爺認為,若是將賑災銀一吞而淨,那麼災民進入冬季後難保性命。

“我這次來,還帶來賀知府的意思。近期皇上要派大員到淮海各地考察災民生活問題。當然重點是徐、邳二地。是不是將銀子按人頭分出少許,再走一步是一步,如何?”馬師爺話音一落,屋子裡頓時靜下來。

巫真心裡明白,京城有繡兒,自已不日後將要上調,管他三七二十一的。馬師爺、呂師爺也同樣明白,若是一點不放糧銀,到時巫真屁股一顛,一走了之,到時候上封追究下來,誰來擦屁股,誰來頂著。雙方各有意向,但都不先開言。良久,還是馬師爺先開了口。他畢竟是代表知府。

“馬大人思來想去,覺得走一步要拭探一步較為穩妥,就像走在雷區,一不小心就……不然就先發賒災銀的五分之一,如何?”馬師爺一五一十地說道。

“也好!就這樣執行吧!也好給繡兒一個好交待。”巫真邊說邊點頭。

“銀子按實有數字發放,剩餘的就封庫了。”馬師爺話猶未盡,屋子裡便充滿笑聲。

馬師爺打馬回去了。

“銀子來到先扣少許。另外,我們把人頭多報一些?”呂師爺像條狗彎腰吐油,眼睛裡冒出銀花,還流出口水。

“你這個師爺當得好,有智慧。還有,當前你先把災民的人頭多加一半,等到銀子來時,先扣留部分,達到安頓民心即可……這人頭一虛,錢又來了……”巫真更是敲骨吸髓,手段更毒。

“主子以後幹個宰相都使不清。您老人家足智多謀,善解人意,還能保一方平安,快哉!”呂師爺阿諛奉承道。一陣狂笑後,呂師爺急急傳令。他回到衙門,讓下手們核對數字。然後將單子拿給巫真過目。二人又審一遍,將實數改為虛數,然後由呂師爺坐快馬去知府報數。

……

呂師爺回來,將知府意思傳給巫真。巫真聽了,很是滿意。他便吩咐師爺,派人秘密地將銀子轉到州銀庫。入庫後,再等一段時間宣傳發動。如此,這銀子管災民命的時間更為長久。呂師爺聽了,如夢方醒,他深知巫真手段的毒辣之至。

“周邊的縣銀已經發放,怎麼我們還沒有動靜?再說,粥廠的糧食不多了。”小寶長蜂兒告訴郭老爺。

“邳州不同於其它各縣。它是知州,人多,面積大。不是拖拉,而是繁瑣。我們這兩天先節省一點吃,看州大人是什麼精神。”郭老爺高興地說。

“蜂兒,你是新寶長,我們倆先到鎮上開會啦?聽說是吉利會……哈哈!”王寶長人還未到,就聽到他老人家的聲音。

郭老爺一聽是王寶長,興沖沖地走出大門。兩位長者在金色的陽光下顯得精神有加。

下午,王寶長也來到郭府。他們想讓郭老爺想個法子,看如何將此事辦得公平、合理,讓災民們心裡平衡。

“兩個方案。一是粥廠照開,然後再派人以集體為單位到外地購糧。不過,開始大家都購糧,勢必有些亂。我們有碼頭,各地的糧船都經過這裡,我們先讓其它縣的災民購,我們在後。二是,把銀子全分發給災民,讓他們自已作主,自已想辦法。不過,這銀子也是杯水車薪,遠遠不夠災民所需。”郭老爺邊說邊無奈。

“上邊說了,這只是賒災的第一步,以後有序地分發……”蜂兒手拿賬單,洋洋灑灑地說著。

“作為楊柳村,地勢稍高,我個人認為粥廠開了比較好。有難大家扛著,有苦大家一起吃……不過,我們還要選代表,看大家如何說。”郭老爺說。

“我回去也這樣辦,看大家的意見。”王寶長高興地說。

銀子一發,糧食也有了。老爺每天叮囑大家仍要節儉,不僅要預防過冬,還要迎接青黃不接的時候……大家聽了郭老爺的話,都是點頭稱讚。

日子過得真快,轉眼間隆冬的季節臨了。

…………

雖是有了救濟糧,但有大小官吏處處剋扣,最後到災民手中的仍是寥寥無幾。災民仍然衣服單,肚內飢。

這陣子,張剛、李曉年齡雖小,但悟性高,靈性強,一教便懂,加之又是勤快,功夫長進很快,尤其是輕功。兩個孩子有時鬥趣,弄得林中像個小鳥飛來飛去,還不時向青石提出新奇古怪的怪招。如許,兩個孩子平日裡一起練功,又時不時地交流、討論,有時令青石一籌莫展。青石看在眼裡,心裡自然高興。但考慮孩子天天練功,實在有點兒太乏,太累,就放行孩子去城裡逛逛,透透風。兩個孩子也沒騎馬,高興地一蹦一跳地趕集去了。

澇災中的邳州,比以前蕭條、冷清了好多。唯有背靠著的京杭大運河猶如一條寬大的玉帶橫亙南北。晨光裡,波光粼粼,熠熠生輝。柔光下的水面裡,白魚兒片片。它們有意的灑著雪白的磷光,愈顯得耀眼。水面之上漁歌盪漾,葉葉扁舟上,漁翁悠然地叼著手菸袋,吸著旱菸,哼著傷心的曲調。一群群鸕鷀正守候待命,隨時準備捕魚。一隻只掛著青龍旗子的大貨船南來北往,好不威風。中午以後,碼頭邊碧水清清,原本是洗澡的天堂,可乍暖還寒,只有人們瀏覽觀光。洗澡的人太少,剛兒、曉兒兩個小傢伙初生牛犢不怕虎,都是練武的料子。他倆見水身就癢癢,又是練就一身的鋼鐵筋骨,哪有畏寒之理,平時一會不動就不好受。

“剛哥,比武藝,我不如你,但論水性,論耐寒,我敢說你差遠了。”李曉挑戰說。

“你怕冷嗎?還敢在我‘巨無霸’跟前誇海口,哼!”張剛是個火性子,一點火就燃,他反問曉兒說。

“師傅說,冬練三九,夏練酷暑。現在雖是冬天,但今天陽光燦爛,水還有點兒溫。這點寒算得了什麼呢?敢比個高低嗎?”李曉翹起鼻子說。

“這個世上,還沒有什麼難關我不敢闖的。比就比!”剛兒更是要強,便翹起大拇指說。

“拉鉤!一會咱買瓶酒,誰贏了誰享受……”李曉漲紅了臉說。

“開始!”兩個孩子異口同聲。

游泳比賽開始了。冬的大運河,水闊浪息,清冷水寒。練武的孩子就是能吃苦。還是初生牛犢有虎,水中,入骨的冷。水面之上,猶如兩個噴湧的旋渦激浪翻滾。溫暖的陽光透過樹的枝丫斜射下來,折射出五彩的奇麗的光。兩人你爭我搶,各有千秋。開始,兩個人只憑浮泳,都是三眼一板,一步一趨。可過了中心,李曉卻使出看家本事。他時而俯著身子,時而仰泳,有時一個倒泵子,不斷地變幻著花樣,那姿勢像游龍,似猛鱷。一會兒就落下張剛一段。對岸上,擠滿了看客,喝彩之聲不絕。到對岸了,張剛就感覺到累了。可岸上掌聲雷鳴,張剛平時都佔曉兒的上風,這一次,是首次大場面,又是掌聲如雷,剛兒一時興起,架子十足,但總覺得有點兒力不從心。

“回去!怎麼癱了。不管打了!”李曉再次挑戰。

張剛捏著頭皮,回身再戰。太陽稍微偏西,陽光仍是柔和。兩個孩子又來一輪,他們像馬兒撒歡,盡情得樂呀,笑呀!可快游到對岸離船不過五、六米時,張剛累得實在不能動彈了,便急得“嗷嗷”直叫,眼看就有喝水的可能。

“李曉,快救我,我不行了!”張剛大喊。

李曉以為他是裝的。可抬頭一看,嚇得魂飛九天,不覺渾身哆嗦。他破開嗓子,呼喊人救命。李曉明白,自已也只能堅持到岸上,也是力不從心了。

此時,張剛就像只半死的鴨子在水中瞎撲著,呼喊著。急促的呼聲,嘈雜的撲水聲與岸上的人們焦急的話語相互攪和,活像傳說的地獄裡的冤魂鬼被狂風吹得奔跑叫囂。這下可驚動了船伕們,他們一個個駕起小船,老遠就用竹竿伸向張剛。剛兒順著竹竿漸漸入了船。

李曉急急上岸,雖是累癱如泥,但憑著本能,還是到船上找來長竹竿,與船伕們一起救下剛兒。

漸漸地,人已經到了水邊。曉兒是個智慧的孩子。他看河邊停泊著一輪大朱漆船,便起了疑心:船上飄著龍旗子,按理說,豪船上有上頭高層貴客。既如此,剛才在救人時為何一人不出?假如有人,裡面一定有疑點。說至此,他看剛哥正在碼頭被船伕所救,便一人獨自竄進大船底部想一看究竟。

“不行,船太大。我有一身的功夫,上去!”曉兒想到做到。他先是翻身上了跟前的小船,又風般地順勢一縱身,便飛簷走壁般縮在大船窗下。

“此船不可久留,外面龍魚混雜,耳目多。船上又有青龍旗號,裡面又是僧師,口音衣著皆引人注意。聽西妃講楊柳的人像幽靈般詭秘,不得不提防。”李曉聽到兩人竊竊私語,透過視窗可窺視對方眼裡的瑕疵。一晃數月,兩個孩子跟青石歷經腥風血雨,長了好多能耐與見識,尤其是習武時的警覺性。

這邊的船伕們正為張剛忙得不可開交。一位老船伕正抱著張剛為他推拿控水。不大功夫,剛兒終於甦醒,難受得亂翻身。李曉見剛兒平安,連忙隱身向著裡面側耳傾聽。此刻,禿頭正在閉目打坐。旁邊兩個京城大內正吸著大煙。兩個兵丁分立兩側,條形桌子上,綠酒橫流,杯盞交錯,桌子腳,躺著兩個煙鬼正悠閒地吸著煙,滿眼雜亂無章,烏煙瘴氣。

“都給我聽著,這次來是虛張聲勢重在探風,先傳出皇上近期要調來賑災錢糧的風聲。這叫投石問路,拭拭深淺,看看刁民反映如何?下步的賑災錢以銀子為主,估計幾天後透過水路託運,近期抵達邳州。嘴要嚴實,任何人不得走露半點風聲。否則,手下無情。”一位大內邊比劃邊說。艙裡靜得嚇人,像僵死一般的靜。

“銀子好哇,能裝。那賑災糧,任你貪又能貪幾兩。就是一麻袋,扛也扛不動。就是扛,又能值幾個錢。”一位當官模樣的人詭秘地說。

李曉聽得出這是天之絕密,事關邳州命運。他暗想,一定是京城來的人。尤其是兩個和尚,從他的談吐,便聯想到禿頭和尚。他只怕暴露目標,便形若猿猴,眨眼間,不見了。

在船伕們熱心幫助下,張剛肚子中的水剛剛吐完。

“我連肚子中的黃水都沁出來了,你李曉可把我害慘了!”張剛眯著眼,貪婪地長舒短嘆。

“還喝小酒嗎?看你還逞能?”曉兒調侃地說。

“我回去把你告給師傅,別看你現在樂。”張剛硬著頭皮,脖子青筋直豎。

“我說你東洋人戴高帽——假充大個。哈哈,不服,再比!”李曉逗著張剛。

夕陽西下,兩個孩子回到家。還未等張剛開口,李曉就給師傅耳語:“我發現新情況……”李曉把在船上看到、聽到的情況向青石述說一遍。

青石覺著資訊重要,就找來淨兒、榮兒和老爺。大家議論著,最後決定淨兒明天到街上買點豆腐乳帶回孃家,順便打聽資訊是否可靠。

一大早,跑馬場戰馬嘶鳴,青石快馬拎槍,張弓搭箭。幾個徒弟在榮兒的帶領下苦心練功。

“未雨綢繆,寧靜致遠,此乃遠見卓識。”老爺捋著鬍鬚點點頭,然後用樹枝在地面上劃來劃去。

東方的朝霞如錦似緞。霞光鋪在松林間,鳥兒、樹林……一切都變成金色的了。淨兒披著金輝,一路風塵去八義集大街買豆腐乳。回家的半路上,她忽得聽到前面村子裡雞鳴狗跳,接著便閃出幾個衙吏橫衝直撞。原來是縣衙的捕快們強行收租。為了節省時間,淨兒決定繞道。誰料,就在林間的羊腸小道上,淨兒與幾個當差遇個正著。

“抓住她,好一個天上美人,真熱呀,一旦交給縣太爺,我們新來幾個弟兄就有酒喝了。說不定能斗升三級……”一個縣衙眯著眼,邊咂嘴,邊應聲,醉生夢死。

“抓住她,我就能得到大把銀子弄個妻子了”

“反正有大州頭,管它三七二十一,逮走再講。還有,咱倆又不是官,出事有人頂,再說咱們又是新來的。”另一位慫恿道。

淨兒看得出惡人的猙獰,便快速向林間躲去,可是已經遲了。淨兒被如狼似虎的差吏們推推搡搡地抓走了。

淨兒被關在街上的一個烏煙瘴氣的賭場裡,又被惡人矇住眼睛,堵住了嘴。她索性兩眼一閉,無可奈何地等著天命的定奪。

“大人,我們抓到一位如花似玉的少婦,而且味道挺濃的。雖然是少婦,但姿色照人,絕不減少女風韻。”巫真醉意濃濃。他聽得聲聲悅耳,大手向桌子上一拍,便腆著肚子,竟歪著身子,眯著眼睛奔向屋子。

“美人,不要怕,是我來了——小巫大人。乖點,就能當我的暗妾。災年災地的,誰不想保住性命呀!如果不識相,不僅撈不到個樂,連死鬼都當不成。要麼,我會讓人把你賣給青樓。”

巫真邊說邊給淨兒鬆綁解衣。淨兒轉過身,肝膽欲碎,火冒三丈。一個文弱女子,面對道德淪喪的父親,再也按捺不住自已心頭之怒火,立即在地上拾起磚頭向自已的頭上猛擊。千鈞一髮之際,巫真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悄然用掌將磚頭推掉。這個區區之身的淨兒,竟在如此情態下哭得死去活來。極度悲慘的哀嚎裡,寒風陣陣,茅草盡飄,鳥兒哽咽,在場的每個人孑然木雞都痴呆地傻了眼睛,麻木無語。遠處,只看見灰暗的霞光裡土墳上嗷嗷待哺的小烏鴉在拼命直叫。

“沒有人性的東西……你不是我的親爹爹,是個大混蛋,是世上獨一無二的無情鬼,地地道道的大淫棍,千人惡、萬人嫌的畜生!天上的五雷會劈死你。閻王也會把你打進十八層地獄……”淨兒惡狠狠得破口大罵。

巫真見到是自已的親生骨肉,驚得眼冒金星,不知所以。他驚慌失措,六神無主,只覺得四肢麻木,兩眼發直。所幸,他還沒忘記親情,似乎眼前呈現給他的是煉獄中鬼的哭號。

“是淨兒,我真得不知道是你。我的親女兒。是爹錯了,我也是逢場作戲嘛!乖女兒,請原諒你的父親吧。”巫真這次是真的渾身震顫,是血脈觸及了他麻木的靈魂。他向眼前的親生女兒直撅撅跪著、求著。

此刻,夜幕陰沉,西風悽悽。一彎新月惶恐地躲在樹叢裡,只灑下幾束灰暗的光。青樓嘶啞的琴聲悄然傳來,又忽得戛然而止。聲走琴絃,情溢於聲。一切,讓淨兒心靈滾動。

“今天,淨兒就教教你,‘父親和母親'是世上最嚴肅,最有尊嚴,最高大的稱呼。所謂嚴父,是教人做人之本,這裡面是有血緣的。小的時候,你不止一次地教育我,‘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惟賢惟德,能服於人。’你身體力行,與人為善……漸漸地,你升了官,有了錢就無惡不作,天天綠酒紅花,草菅人命。虎毒還不食子。你連自已的兒女都不放過,還算個人嗎?畜生還有個情。你,蒼天呀!你怎麼給他個人皮披呀。”巫真聽著只覺得五雷轟頂,他跪在地上,活像冰鑄一般。

“啪!”淨兒狠狠地給他又一耳光,震得屋子一陣麻木,人心震顫,甚而窒息。

“你貪心不足,慾壑難填。這是我代表赤膽衷於你一生的母親,時刻盼你清正的母親懲戒你。你除了金錢,六親不認,對得起誰?……以前,我總覺得比別的孩子驕傲,因為我有一位了不起的爹爹。在我的心裡,你勤勞、善良、充滿著父愛,自從災民‘作亂’,我才猛然覺醒,我害怕,每天經常做惡夢,我真的害怕那個災民的吸血鬼是我敬愛的父親。誰料,你竟能……”淨兒哭泣著,數落著,她躺在地上,猶如一癱泥。

“爹爹是鬼使神差,我也不知道。是我瞎了眼,不,是我沒長眼。”巫真用手扇了自已。

“你不要臉,口口聲聲地說,官銀未到。可外地人都說,已經來到了。……後來,你雖然發了,你發了多少?你知道災民的死活嗎?……”淨兒連珠炮似的發問,直刺著巫真的胸膛。

“不要聽別人信口雌黃,這些日子裡,爹爹真的不知道。”巫真仍是求著。

“你瞧瞧,整個衙門被你薰染得臭氣連天,你把他們都養在森林中變成狐狸精在食人肉喝人血,做淫棍。記得我小的時候,你帶著我在烈日下拔草,你是怎麼給我講“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你講後還告訴我,天下之大,民為貴,誰看不起百姓,誰就失去做人的根本……你一肚子墨水,一定會知道重耳,他在流亡期間,曾多次被追殺。他飽嘗人間悽苦,但也深刻體察民情。所以他掌權後注重民生,一心秉持仁政,他執政後勵志強國,精心圖治,福祉於民;百姓安居樂業……然而,你眼下的邳州呢?到處屍橫遍野,民不聊生,多少子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睜眼再看看自已,原本帶著我們勤儉持家,愛民如子的父親如今卻變成了敲骨吸髓的寄生蟲,大淫棍。這個家已經成了殘害人們的牢獄。你一定沒有好下場……你死了,一定是狗吃狼啃。”淨兒悲痛欲絕,愈說愈氣。

天陰了下來,又飄下幾滴雨點。風兒裹著寒氣吹進屋子裡,屋子裡冷得徹骨,顯得格外悽清。淨兒氣昏了頭,臉一紅,吐了一滴血。巫真急用手帕擦拭,卻被淨兒用手一掃。此刻,巫真的臉上頓時劃上一個圓痕,活像一張血口正噴射紅雲。

“你官不大,就是木得捏不動,終日招搖撞騙,盛氣凌人,處處尋花問柳,你的眼中除了美女與金錢,沒了人味,更沒了人情。我走了,我也沒有你這個爹爹,你也沒有我這個女兒。就此,我們的父女關係恩斷義絕。我警告你,你投機取巧,即使巧過了一段陽關道,但獨木橋上的石頭一定會絆住你的腳。老天會找到你……你會被絆得身敗名裂。你蒙著眼走”說完,淨兒身子一轉,氣呼呼地走了。

沒走多遠,淨兒又折回來,厲聲呵斥道:“你們也聽著。你們天天狼狽為奸,一丘之貉,最終定是狐豬爭功。等等吧,有人會獵殺你們……”

冷風細雨中,淨兒騎著馬,任西風蹂躪,任思緒飄搖,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家,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才醒來。青石一家人都圍在她身邊。淨兒的淚已經哭幹,留下的僅僅是眼角的淚痕,分明寫滿一路委屈與悽苦。她緊緊抱住青石,陣陣酸楚之疼死纏著她好久。

“巫真,他不是人……”淨兒痛苦至極,臉色鐵青。

“淨兒,不要哭泣,這也是我們倆的命。你不要擔心,出什麼事由我來抗著。任憑風起雲湧,苦雨嚴冬,我們都會創過去的。元代鄭延玉說得好: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我堅信,惡有惡報,善有善報,不是不報,時間未到。你也不要說了,我們都明白。孃家,你也不要去了。有了這樣的父親,邳州人的命,真得慘到家了!”

“不,我們要與他鬥爭到底。如果容忍他在世上興風作浪,邳州人就沒命了。還有,曉兒說的資訊已經證明是實情。這兩天我們要做好充分準備,絕不能讓巫真的……陰謀得逞。”。淨兒乏得有氣沒力。

“榮兒,好好勸勸你淨姐。她身懷六甲,再也不能這樣折騰了。我這個親家,真乃罪該萬死,他喪盡天良。”郭老爺忿忿不平的說。

淨兒床上休息,青石、榮兒飛奔武場。

“青石呀!在邳州,你的功績是經天緯地的,你是我們邳州的大救星。”賈洞大人情不自禁地伸出了大拇指。

“青石,聽說皇上的救濟銀糧是真的又要來了。聽說是第二批,我們考慮了,這兩天別出什麼叉子……”土山村的車頭大人說。

榮兒給青石收起白銀槍,張剛、李曉忙著端茶倒水。

“吃了寒露飯,少見單衣漢。天漸漸冷起來,衣服單薄病漢多。挺過這一年,真的不容易呀!過了年,一莊所剩不知有幾人也!”老爺含著淚,哽咽地說。

“巫官也不值得咱們相信了。他天天嘴裡喊糧,可到現在無糧。上次發了一點銀子,結果才堅持多長時間?再這樣,事情可要嚴重起來了。”郭老爺擔憂地說。

“他們是出太陽下暴雨——假情。”蜂兒俏皮地說。

青石取來紙,大家在議商著應付的計劃。

“預想一下,不日將會有幾場大戰,肉食者的本性就是吃肉,離開了魚肉百姓,他們會餓死。我們不可掉以輕心,計劃要縝密。”曹老漢伸出五指掐算著。

“我們今天先碰個頭,心中都有個數,一旦有問題大家要五個指頭抱成團,人多力量大。有人看到,從京城裡又過來兩個大內,看來問題又複雜化。”文憲攥起鐵拳,目光炯炯。

“事情就是這樣,我們隨時準備著。邳州的命運就在我們這些人的身上了。”青石說。

“還有,各家都是朝不保夕,孩子停學好久,真令我們擔心呀!淨兒姐懷孕在身,實在不能做什麼重活,她還強撐著。若沒有老爺幫,一定是受不住的。”榮兒心疼,顫巍巍地說。

此刻的淨兒羞澀地站在青石跟前,又幸福,又滿足。

大家聽了,感動涕零,暗暗翹起大拇指,災民的凝聚力大大地提高了。

郭老爺很興奮。他說:“能為大家出點綿薄之力,我深感榮幸之至,也是我後半生的榮耀。”

眾人散了。屋子裡,淨兒與公爹正計劃著明天的上課。

清晨,風兒習習,紫光瀉在盛開的菊花臉上顯得輕盈漂亮,一群群蝴蝶在花間翩翩起舞。青石的偏房裡喜氣洋洋。災民的讚歎聲,孩子銀鈴般的唱談聲,隨著風兒綿綿起伏。家長們開開心心地散了,郭老爺先給孩子們講學習習慣等等。淨兒站在大門口,正準備上課。

“淨兒姐姐,你開學校了。”

“噢,是依依,你怎麼找到這兒了?”

“誰不知道你家相公青石,他的一個個大作品享譽邳州呢?”依依翹起了大拇指。

“你知道文憲嗎?”

“他是我的仁叔叔,可是一位大英雄。你怎麼認識他?噢,我知道了!”淨兒神秘地翻了翻白眼。

“張剛,抓緊來,帶你衣衣姨找仁伯去?依依,中午在我這吃飯。不,我說錯了,在仁伯伯家吃。我不打擾你。”

“瞧姐姐,就拿妹妹開玩笑。我走了……回頭見!”

該淨兒上課了,淨兒出示了小黑板:“鋤禾日當午,汗滴……”她領著孩子們讀著,寫著,張剛、曉兒也在一旁聽著。

“孩子們,烈日炎炎的天裡,農民伯伯在地裡鋤草,汗水流在……農民伯伯最辛苦,最偉大……”淨兒講得聲情並茂,潤物無聲,流出了激動的淚水。

就在這裡,視窗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臉。淨兒從沒見過,像外地人。下課時,這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莫非郭府被人盯梢。”淨兒思忖著。

“今天上課遇到兩件事。一喜一憂。依依一定是愛上並追求仁叔叔。蒼天有眼,一定是知道我與巫真斷絕父女關係,特意讓衣衣仁叔叔捏在一起,有利於資訊傳遞。”她鬆了一口氣。

“可在我學堂旁出現個陌生人,又像外地人,一定要提防,這事弄不巧與皇上的銀、糧有關。”

淨兒正冥思苦想,青石一行來了。淨兒一股腦兒說給大家聽。

“這事兒一定有貓膩,一定關乎到邳州饑民的生命。”

淨兒快生產了,這下可歡了榮兒。榮兒知道自已當初對自已的承諾即將兌現。

“青石,我們在馬上夜戰的功夫還比較薄弱,我陪著你跑一圈。好嗎?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嘛。”

青石看著月色柔美,早早想和榮兒夜裡快走踏馬蹄。

“不怕慢,就怕站。”青石飛身上馬。榮兒腳尖一點地,縱身躍上馬背,緊緊抱住青石。這邊的青石將馬一勒,白龍駒風般得消失在金光遍地的月夜之中。

一路狂奔,榮兒緊緊貼著相公身子。她後悔自已不應在大難中與自已的愛人離別而去,她責備著自已對愛的無知……她的內心由矛盾激起的烈火在燃燒,在暗自地呻吟,在無聲地咆哮。每到內心的激動與火熱,她又不自主地纏綿起來:劫難之後,青石已飽受盡相思之苦,聽婆婆說,他經常在夢中呼喚著我的名字。老爺把青石送往慈靈禪寺。人生野茫茫。年紀輕輕的,總要有迴歸彼岸的時候,是邳州的水災,才使青石迴歸故里。淨兒姐心地善良,國姿天色,又冰雪聰明。兩人花好月圓,此乃月照秦樓。若不是淨兒心地坦蕩,我哪有進郭府的份兒……想到此,她激動,她感恩。淚水迷糊了她的秀眼……她的頭緊貼著青石寬大的臂膀,彷彿背靠著直插雲霄的大山幸福而安全,她的心潮在湧動。

“青石,你是我心靈安全的港灣。我們雖然形式上結婚,但還沒有過真正的夫妻生活。我也想為你生個白胖胖的娃娃。……”榮兒渾身起熱。馬在草地上前行,倏得,白龍駒驟然飛身停下,兩個人不偏不倚,正巧落在草地的空地。青石也累了,剛欲起身,怎麼也不能動彈。原來是榮兒實在愛得受不住了,她竟抱起青石不鬆勁了。

月下,草地上靜得很,一絲風也沒有,小蟲都躲進住宅裡收起了歌唱的歌喉。“這裡,比洞房還美,還有詩味!”榮兒急促地說著。

“其實,這個世上最愛你的就是我。每一夜,我看你與淨姐一起過著夫妻生活,我的心總是一陣陣滾燙。有時心似平原走馬易放難收。我拿什麼當寄託,我只有浪漫地暢想。”此時已是寒冬,夜風帶有寒氣,也該是落雪的時候了。

“冷嗎?”青石問,榮兒給青石穿了上衣。

“不冷,只要不下雪。不,雪窟窿裡也暖和,是愛的烈焰太猛烈了。我終於熬到了我需要的幸福……”

月亮更明,月色更濃,白馬駒四蹄騰空,疾如閃電,眨眼便到了郭府。

“回去吧!”

“不!”

“那是你們的約定,還有幾天就到了。”

“我一刻也不能等,已經控制不了自已了。”兩人又在月下緊緊相擁。

……

“練功太辛苦,以後要收工呀!這兩天營養不足,榮兒幹活也多,你要千方百計地呵護她。還有,我身子有點蠢,也該讓榮兒圓房了。這是諾言,我們都不能反悔,也是她的幸福。”淨兒心疼地說。

“榮兒聽到了,一定會打心裡感激你的。淨兒,你心大量寬,如大海,海納百川。我也一輩子都會感激你。哪怕當你一輩子奴僕。”淨兒捂住青石的嘴,衷心地示意他不要說過天的話。

“這話留你來說,更彰顯媳婦大家風範。”青石攙起淨兒的手。

“你想得周到,家和萬事興,很了不起。”淨兒感動地說。

“不,是你的善良與寬容才贏得榮兒的敬畏。你虛懷若谷,想著為別人擔憂,你,蒙受苦楚,時時為家裡老小操勞。你的臉上時時刻著兩個字,那就是品行。人的一生,活的就是一個‘品'字。

在一個黃金撲地的繁忙季節,太陽火辣辣得照在一個看地先生的身上。他一路飢渴,差點兒暈倒在一個農家門口。此刻,恰被這家主婦看到。主婦和孩子們一起扶起先生。先生一睜眼便看到孩子恭敬地端一碗茶在自已眼前。先生感激地張開嘴,可就在剛剛要喝時,卻見婦主人抓了一點麥糠丟在茶碗裡。先生飢渴難忍,正想一飲而盡,看到碗中有糠,心裡暗暗生氣,心想,莫非要害死我,但又礙於面子沒有作聲,只得將氣暗暗藏在心窩。先生一邊心翼翼地吹著嘴邊的糠,一邊細細地喝。半天過去了,先生才解了渴。他恢復精神後,心氣未解,便笑著說:“我看了一輩子地勢,口杯挺好,我兩手空空,就給你找個好地勢吧!”

“那感情好!就勞煩先生了。”婦人高興地說。

“你家西,地勢深窪,前低後高,又有四水入內,周圍的財水都流到此處,好地呀!”

一年又一年,二十年過去了。先生已是滿頭銀髮。他坐轎又一次路過闊別已久的莊子。他掀開轎簾看去。天哪。就在他二十年前看的地勢上,一片青磚紅瓦,高樓聳立,周圍綠樹成蔭,加之奇花異草,一派的詩情畫意……

“先生,可盼到你了!二十年前,我按照你的話回到你看的地勢上,日子簡直就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婦人終於認出了當年的恩人---看地先生,她滿面春風般迎上來。

先生聽了非常慚愧,他差紅了臉說:“我很汗顏,說句心裡話,我當年給你看的地勢是塊凶地。就是為了當時你丟在我碗中的那些糠。我當時飢渴難忍,像是沒了命,真的以為你沒安好心……”

“先生,此話差矣!當時我看到嚴重脫水,一旦渴急了,後果不敢想象……”先生聽了恍然大悟。青石繪聲繪色地說著,然後提高了嗓門自豪地說:“郭府前幾代也是飢寒交迫,聽爺爺告訴我,郭家世代從善,就是靠一個‘善',一個‘品'治家,才使我們生生不息,興旺發達,最後達到由貧民到闊家。每一點變化,都是‘品'的造化,我身為郭府後代,事事敢為人先,受人尊重,值了。”青石驕傲地說。

“我身為郭家兒媳,也是一樣的自豪。”淨兒爽快地說。

榮兒終於和青石圓房,一家人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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