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無聲息地落下來,兩隊人馬在岔道口暗自匯合,漸漸隱入衙門大門外的一片茂密的竹林裡。此刻,西風正緊,寒氣襲人,眼前又多是荒草、奇石與七扭八歪的古道。看著複雜的地形,文憲警示大家:“林密,路多,便於進退收縮,但視野太窄,能見度低,容易迷失方向,大家可要認清路線,留心自已。”

大家聽後,暗自點頭。大家稍作安歇,便隱於林中喝酒禦寒。青石在一旁密切注意著周圍的一切。不一會兒,幾個車伕哆哆嗦嗦地立在竹林邊的十字路口。他們左躲右閃的,情緒緊張,緊隨其後的是大腹便便的官人。

“大人,我們的車還要等多久?天這麼冷,讓人受不住……我們還要接活掙錢活命呢?……一家老少就靠我拉車掙錢……”馬伕冷得兩手直搓,雙腳不停地點地解寒。

“慌什麼?就拉幾個不值錢的女人。”一個衙吏知道說走了嘴,正現一幅慌亂之色。他忽地將話題轉過來。另一位官吏氣憤地教訓道:“半個腦子的人,狗肚子裡不盛半兩香油。你再改口也是個做大襟的……哼!看主子以後如何收拾你!”小頭兒氣急敗壞,其殘暴之象不言而喻。此刻,冷風更是淒厲,令人心裡發毛。

“媽的,嘴裡盡說鬼話。不要命了。”剛過來的禿頭惱羞成怒,順勢一個響亮的耳光正打在衙吏的臉上。捱打的官吏被打得暈頭轉向,直挺挺地站在地上絲毫不動,似乎昂起頭等著主人再打。說罷,氣呼呼的禿頭扭過頭,氣呼呼地揚長而走。

…………

“大叔,我們能僱你的車嗎?……我們家在山東郯城。路費嘛,你隨便跟我們的主子談。主子是做大買賣的,家裡滿是白花花的銀元……”榮兒瞅準時機,急裝作一個外地的老婦人前來租車。

“東北口音的光頭和尚,兩眼像炫目的夜明珠,說話陰陽怪氣,比魔鬼還嚇人。只要是他點過的車,誰都不敢再租。你這個婦道人家,夜裡還敢出來,躲遠點吧,別沾一身血。在他手裡,死個人連個捏死小雞都不如。……再說,我看你長得如花似玉,小心禿子來把你一齊託走賣了……”車伕說話哆哆嗦嗦,兩手伸得像五爪耙,似乎連小拉車都嚇得心驚肉跳。遠處的天邊飄來一縷薄霧,接著落下幾個豆大的雨點,又跟著細細冷風,不禁讓人覺得危險正悄無聲息地潛來。

“大叔,你們準備拉什麼人?”車伕一聽,手腳頓時哆嗦。他雙手一擺,示意榮兒離開魔鬼之地。

“你麻利點,快離開。不然……一旦禿頭來,事情就大了!”車伕慌得神魂顛倒,說話不知西東。

榮兒慢走幾步,趁無人注意,內功一發,身子一閃便消失在竹林中。

“車上裝的一定是他們拐賣的女孩。我們要暗中盯著車子,決不讓禿頭的詭計得逞。”青石悄聲告訴大家。

“夜靜、人稀、風冷,雲低,遠處的竹林中忽地傳來烏鴉的一聲長鳴,讓人渾身發毛,不由感到危險將要來臨。大家要格外小心,決不能出現一星點兒破綻。”文光輕聲說道。

大家各自散開,隱伏在漆黑的夜幕裡。一個時辰過去,可始終不見動靜。外面靜得出奇,冷得嚇人。尤其是衙門大院裡,除了幾抹忽明忽暗的燭光搖曳不定,就是偶爾驚起的夜鳥。大家又輕輕地偎依在青石身邊。

一切都沉浸在恐怖中。

忽然,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紊亂的喘氣聲由遠而近。原來是一個大漢被後面的黑影緊緊盯著不放,前面是嘶啞的嚎聲,後面是刺耳的叫囂聲。兩聲相融,即刻化為夜幕裡血肉模糊的幻影,又向把悽清的夜幕撕裂,令人不寒而慄。倉皇中,前面的壯漢恰恰在十字路的中心絆倒,將死將活之慘相令人擔憂。

“天哪,我命完了。我看到閻王爺了!”藉著清冷的光,大家發現倒地的是一名車伕。他高高身段,身子有點兒虛胖,張嘴一呼便是叱吒驚雷。此刻,他的絕望聲絕像地獄中傳出的鬼嚎,令人心亂如麻。青石一行個個傷透了心,恨不得將賊人一口生吞。

車伕鐵了心,寧可被賊人捧死也不答應出車。賊人無奈,聲音立刻變得又細、又軟,接著是一段口蜜腹劍的甜言。強人剋制著全心的野性用力彎起“高貴”的肥腰,假惺惺連哄帶騙道:“好的,算我求你,你幹不幹?就拉這一趟。弄不巧上頭賞你個花妻婦,我保你一生吃不愁,喝不愁。我勸你,你的眼前只有兩條道,那就是一死一活,再倔下去,你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別給自已過不去……再說,你一人死了也倒罷了,但家裡還有老小,他們都靠著你拉車養活著呢?你想過嗎?”賊人邊說邊陰陽怪氣地比劃著,似乎是無聲的威脅。

此刻,陰風乍起,蕩起浪浪松波,又像給枯樹的丫枝賦予了生命。它們在枝頭不情願地發出聲聲怪叫。

“你抬頭再看一看,只要你不幹,前面黑魆魆的就是陰曹地府。再看,小鬼們正嘰哇哇地向你招手呢?”賊人惡狠狠地抓起車伕的衣領,和著帶霜的夜風,儼然鬼哭狼嚎發起威來。

“這就是賊人的本性,像狗,永遠離不開廁所……”青石悄聲說道。

“先生,我再也不幹傷天害理的事了。她們也是人呀!你殺了我吧!我到那邊也祈禱你一路走好。我給你叩頭了。”車伕苦命相求,長跪不起,哀求聲不絕。大漢知道軟法硬法都不行,便索性使出更陰險的手段。

“我殺你,比捏死一隻雞還容易。不殺死你,是我們人手不夠。算你命大,起來立即跟我走。再不走,我就一刀穿死你。”大漢說完,順勢揚起右臂,現出鐵骨般鷹爪。劫難之時,一個身形苗條的少女毅然撲在車伕身上,苦苦般擋住了大漢如雨般的鐵爪。訇然間,暗淡的月光裡頓時迸射出少女苦苦的慘叫聲。

此時,賊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義舉驚呆了。他真的不明白世上竟然有為了感恩捨身捨命的弱女子。他猛然轉念,他鷹爪不行,又狠命地從口袋中掏出閃閃發光的匕首。他眼一閉,牙一狠,便揚起了手中的刀。

“我和你拼了!女孩是我救的,要殺要砍,……隨你的便。”車伕猛然從地上一躍而起。他張開大口,像仰天呼嘯的雄獅,死死地抓住對方下了狠口。一閃之間,只見賊人身子一傾,頭一歪便口吐鮮血裁地而亡。原來,這是榮兒手指一點使出的黑粒子。剛兒等人立即清理戰場。所幸,將死的女孩幸被榮兒所治,方可漸漸甦醒,留下一條撿來的命。

女孩與車伕終於擁抱一起,他們相互對視著,露出世上最純美的微笑。

“你義氣,有愛心,你娶不起妻子,我就跟著你了,別嫌棄我,好嗎?”被救的少女微笑著向車伕懇求道。

“我救你,不是想娶你,是起碼的人性,是道義。你年齡還小,我配不上你……先別說這個話題,治傷要緊……”車伕急切地說。

榮兒單手一點,再一揚,再點,少頃,少女安然無恙。榮兒、剛兒瞬間走到少女跟前。一對可憐的窮男女,在生死關上湧出的怦然心動,實令大家歎服。他們倆先謝了榮兒及眾位恩人,接著像小鳥輕輕地飄進車伕的懷裡。剛兒化妝車伕趕車,車裡,那孩子般的呢喃細語,那新月下的雙眸相對的柔和心語,絕像把眾人引向春暖花開的陽春三月。

“車伕叔叔,人家都進了你的懷裡,還靦腆……”蜂兒瞪大眼睛,天真地說。這一男一女在患難中相恤,相識,相愛,是用血換來的生死真情。這一對窮苦的難兄難妹,在大家熱情的眼光裡,終成眷屬。

有情人終於站起身,他們感激涕零,不約雙手一抱,立即向各位恩人行了四個大禮。車伕把自已如何救人,又如何遇險之事僅僅三言兩語向眾位英雄陳述。眾人聽了,無不落淚動容。

青石與文光等人商議,賊人與車伕一旦回不去,巫賊很可能隨時改變主意。為應萬變,青石立即決定讓榮兒帶著車伕,又有少女、剛兒、曉兒掩護如此這般地深入虎穴。大家聽了,覺得此計甚妙。

“車伕,這就為難你了。你帶榮兒他們深入虎穴……要萬般小心……我們都是為了邳州平安……”青石如此這般地向車伕交待,車伕露出甜蜜的笑臉。一旁的少女滿意地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車伕拉起車,榮兒扮作逃跑的女孩。剛兒他們尾隨。他們一行五人趁著月黑風高悄悄地摸到呂師爺室外。此刻的呂師爺正為剛才逃離的車伕與女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此刻,他看到車伕興沖沖地回來,又帶來了女孩,心裡著實高興。他翹起二郎腿,看著憨乎乎的車伕喘著粗氣,再看看羞答答的少女一陣陣地打著冷顫。他對車伕的回心轉意自然深信不疑,再是事情緊急,只是草草問了幾句。

“你能回心轉意,令我還算滿意。我就不追究了。下面就看你如何將功補過。若有二心,就地處斬。追趕你的那個打手哪裡去了?”呂師爺的眼睛頓時疑慮起來。

“我來的時候,大人交待我。一是把女孩交給你;二是要我告訴你衙門口不對頭,估計賊人都在那裡……他一旦有新發現,就立即回來……”車伕大大咧咧地說。呂師爺聽了,眼睛骨碌一轉。他上下打量了車伕,又看了看正在哆嗦的可憐的“女孩”,然後捏了捏鼻子,方才長舒一口氣,最後才命令一個衙吏說:“你趕快請示巫大人,就說計劃有變。”呂師爺說完,急急向衙吏耳語一陣,然後要車伕急急將女孩送到原地,最後才安心地吸起大煙。

不一會兒,車伕與榮兒一切就緒。榮兒看車伕一切平安,榮歸師爺,便把女孩夾在中間,然後悄然而走。

…………

車伕冷靜地跟定著師爺。這邊的榮兒立即派曉兒向青石報告這裡的一切,並留下自已與剛兒繼續向縱深深入。他們悄悄摸出荒野草地,忽地聽到不遠處的屋子裡正燭光閃爍。

“乾孃,這裡離密室很近,定是老賊暗中定居的又一暗處。”剛兒輕聲說道。不知不覺地,他們已來到密密的草叢中,抬眼一瞧,正是密室的窗下。他們輕輕地透過窗紙,一個老淫棍正在玩弄一位弱不禁風的少女,那殘忍的呼叫聲似驚雷直把屋子震顫,淫蕩之語若軒然大波透過窗子噴出來。榮兒聽之,簡直全身發麻。若是以前,她早早滅了淫棍的狗命。可為了大局,只得忍氣吞聲。

“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依了我,就是識時務。跟著我,作我的暗妻,整日裡榮華富貴、金玉滿堂,豈不快哉!過兩年,我再給你找個好人家,一走了之……還大家閨秀,風光無限的……哈哈……”男人幸災樂禍,他執著菸袋,臭嘴裡正噴雲吐霧,一口金牙如層層山尖,犬牙交錯。榮兒仔細一瞧,這惡棍正是巫真老賊。他正喘著粗氣,身邊正睡著一名蜷縮成團、戰戰兢兢的少女。屋子裡篝火正旺,一股暖氣隨著視窗輕輕散去。榮兒不看則罷,一看便氣得七竅生煙。她掌功一發,對著酣暢淋漓的淫賊兩指一夾,順勢一指,只看兩顆黑粒子瞬間而飛。誰料對方功力太深,兩顆子皆被對方所破。霎那間,榮兒身形一變,呼地飄向淫賊,神奇般將對方點住。張剛看得明白,急用繩子將對方捆得結結實實。此刻,巫真像正在熱水中燙得半熟的大肥豬。

“乾孃,是巫賊。我們趕快跑---”

“孩子,我們不怕。我早早知道他是誰?他會遭到報應的。我們殺他,邳州就亂了。為了長遠之計,先給他留下一條狗命。”榮兒輕聲說:“剛兒,等於這件事沒發生,免得你大娘知道氣得傷心。”榮兒說完,一手牽著剛兒電一般見到眾英雄。

…………

“看起來,這次惡戰定在衙門外。等到女孩上穩車。淨兒這邊立即將車趕走。暫時不讓其它車伕知道,等車一走,事情外發,我們這組人立即動手。但不宜戀戰。我們將在城北五里處的密林中匯合,也就是老地方,定要不見不散。後事,只有見機行事了。”青石在外面的路邊拐彎處給大家佈置任務。

“另外,在急戰中一定要保護好為我們立功的車伕。”榮兒再三強調。

此刻,陰雲又起,漸漸地矇住了嬌小的新月。陰風掃地,捲起地上雜草爛葉。霎時間,原本靜寂的邳州衙門頓時一片狼藉,連同噼裡啪啦的窗毀門爛聲攪和在一起,不禁使人毛骨悚然。

有了受傷的車伕與女孩,也算因禍得福。他們只說了大體地形,但女孩們時刻被捆綁,不能涉足,車伕也是知道點皮毛,又是天不作美,但賊人們出動的行程是一目瞭然的。青石他們只得重申計劃。

“文憲叔叔那裡怎麼辦?”榮兒問。

“估計他會趁亂時出來接應。”青石自信地說。

……

月上中天,縣衙的偏門執拗一下慢慢地開了,緊接著出來幾位大漢,他們用繩拴著幾個女孩慢慢出來。此刻的哭泣聲、吆喝聲、鞭打聲和在一起,簡直就是死刑的犯人剛剛踏上屠場,恐怖極了。

“上車,死到臨頭還逞能,在擰就捏死你!”從車子裡不時傳來衙役的呵斥聲。

不一會兒,幾位姑娘分兩輛車坐定。青石他們快速蒙面。一瞬間,張剛、李曉立即將兩位馬伕點穴,榮兒將車跟前的護衛點住。頓時,淨兒他們馬鞭一揚,“駕駕!”,隨著趕馬之聲,車子飛一般地跑著。

“不好,車被劫了。……”沒等和尚說完,青石一杆白銀槍已經頂到和尚眉尖。和尚畢竟功力深厚,又手段奸滑。瞬間,他身子悄然一扭,自然躲過一劫。迷眼之間,一場惡戰在朦朧的月下鋪開。開始是一場混戰,青石怕榮兒他們有失,專門對付禿頭。榮兒傷還未愈,飛身直向捕頭。對方一個“燕子翻身”,榮兒一個“松下對弈”,刀來劍往,飛花映月,不一會兒,對方漸漸招架不住,只聽“哎呦”一聲,捕頭受傷,落荒而逃。張剛、李曉、蜂兒、文光和文盤的武藝大增,對方漸漸弱勢。此刻,黑雲將散將退。新月急急探出頭來,露出天真般笑臉。月光之內,刀光閃閃,寒氣逼人,令人覺得不是在眼前,而是飛進西風殘雪的險境。青石這邊,更是殺得難捨難分。就在這時,除禿頭外,殘兵敗將們都倒地嚎啕求饒,慌慌不得去處。殘月刀鋒劍影中,張剛他們只有看的份兒,他們個個手拿兵器,只想禿頭栽在他們手裡來個乾淨利索……

知縣衙大門禿禿的高牆之上,寒氣逼人,明槍、暗器猙獰無比,似雨,亂箭穿空;像龍,騰雲四海。皓月當頭照,清泉石上流。人影清晰可見,甚至憑著感官都能聞到人的惡氣之聲。慘烈鏖戰裡,牆頭之上,殘花敗月,一會兒,大門旁邊飛沙如夢,一會兒,地面上暗器“嗖嗖”閃過……就在他們殺得難解難分之時,從院內如巨鷹飛出一個人,“啊,是師伯伯呀!”張剛驚喜地喊道。來人員正是文憲。和尚知道好手不敵雙拳。何況,此刻正是高手雲集。他終於放出了三條七寸毒蛇。只聽“嗖嗖”聲起,三條毒蛇如箭般飄然飛來。一隻正飛向榮兒,此時的榮兒也正筋疲力盡。文憲一看,想一手攥住,誰料這蛇靈性十足,倏地從文憲手中竄出,又身子一彎,瞬間將文憲咬傷。而另兩條蛇,一條是直奔文憲而來,被文憲躲過,而另一條被青石的的陰陽二指輕輕撥掉。文憲受傷,自牆頭上落下。張剛恰在底下,但畢竟是個大孩子力不從心。霎時間,從不遠處飛來一束紅色的影子,像飄飛的箭。這身影順著文憲的身形一起落下。

“好險呀!吉人自有天相!”張剛驚歎不止。

“請你背住他,抓緊跟我來,壯士。”張剛背起師伯跟著這位月下小姐閃進一個神秘的屋子裡。

“小英雄,你抓緊回去,那裡需要你。這裡有我,很安全的。”小姐拍著剛兒的肩膀,囑咐剛兒說。

剛兒看著昏迷中的師伯,心裡像刀絞一般地疼。但想到戰事吃緊,眼前又是一位漂亮的阿姨,張剛看出蹊蹺,一閃身消失在茫茫的月色之中。

說著,文憲已醒。

“謝謝您,恩人。謝謝你又一次救我……”文憲支撐著身體,強忍著抬起頭,急急要下床出戰。

“不可公子,你的傷很重。再動,恐怕命也保不住了。”姑娘疼愛地撫摸著文憲的傷口。文憲再一動,閉眼;再動,便不知不覺地躺在床上。

文憲閉上了雙眼,姑娘疼愛般地坐在文憲身邊,欲吻,不敢;再吻,又不敢;最後,乾脆湊近;最後索性吻上了心愛人的臉,但看到心愛人的傷勢,又是心如刀絞,只得……

此時的衙門外,月似鉤;光若銀。高大雄偉的大門,已是悽悽楚楚,四面狼藉,一片殘花敗月般慘烈。地上嚎叫著的,牆上、房頂、樹上、樹下、以至林中哭著的夜鶯,都在噩夢裡傳遞著死神送來的音符。

這時,從半空傳來“騰雲細步”之聲響。

“禿頭又來了!”從眾人嘴裡幾乎發出同樣的聲響。大家各持兵器,應戰。

“榮兒,抓緊把人帶走,這裡不宜久留。這邊交給我。我一人斷後,量他禿頭也奈何不了我。”青石大聲說。

“不,好手不敵雙拳,你的兒子也不是好惹的。”剛兒說。

“什麼時候了,還逞能!立即跟著乾孃走,他禿頭又能奈我何!”青石臨風而視。

“和尚陰招怪異,多多提防,也不可小覷。”榮兒說完,便運足氣力,使出“野紅風”的獨門絕技,但因傷未癒,元氣不足,像無的放矢,招不沾標,心裡無奈,只得留下憤恨帶著大家回防。

禿頭看情勢不對,用上天山獨創之絕技“鳳舞九天”,登上衙門極頂,欲以猛虎下山之勢“獨劈華山”。青石感到對方的章法紊亂,試圖狗急跳牆,便一個明掌暗肘。對方以為暗器,欲貼身出掌。豈料正中青石暗肘。他瞬間左拳衝出,正擦過禿頭頭皮,禿頭就地一個趔趄,險些歪倒。只可惜,中的是青石虛拳……只看禿頭一時掌腳並用,青石看得對方掌形如蛇般狂舞,快如細沙飛旋,便知和尚要使出陰招,便點地抽身,如蒼鷹扶搖直上,在月下劃出一道弧線。

竹林邊,喊殺聲此起彼伏。剛兒、曉兒雖小,但兩人的童子功也著實了得。一般的兵丁遇到兩個孩子也是難以招架。再看榮兒,雖是帶傷,但英勇不減,仍可以一擋十。月下,槍來刀往,如梨花飛雨。隨著聲聲喊叫聲,兵丁們嚇得亂作一團,慌慌不可去處。

話說禿頭,他本以為自已是江湖武林高手,根本沒有瞧起邳州。他這次“擒賊”,滿以為能獨霸武林,只想試試手腳,沒想到一個青石足足讓他頭昏腦脹。與青石交戰中,他知道青石的能量與邳州人的撼動力。但他賊心不死,還想負隅頑抗。無奈他已筋疲力盡,只覺得眼前人影一片晃動。青石一行呢,卻眨眼不見了蹤跡。

師爺也失望地看著殘局,心裡毫不驚慌。眼下只留下傷兵一片,地上翻滾的、掙命的一片狼藉,灰色一片。他無言向主子稟報。好在當下禿頭也沒現出光彩。他無可奈何地要下人安排好傷殘人員的後事。

他垂頭喪氣地走著,不覺走近巫府。

“師爺,這麼快就功德圓滿了?怎麼就你一個人?”巫妻化了半夜的妝,打扮得香氣撲鼻,正瘋瘋癲癲地喜迎呂師爺一行凱旋。

師爺看著巫妻,臉一轉,竟走進府裡。此刻的巫府,張燈結綵,綠酒紅花。大碗大碗的肉魚正冒著沁人的香味……他顧不得這些。當他發現室內空無一人時,身上刷得冒出冷汗來。

“主子呢?”他自言自語道,“壞事嘍!”師爺忽地想到了什麼,連忙跑進巫真密室。

密室裡,大門敞開,寒氣瀰漫,亂得一片狼藉。地面上滿是腥騷味的被呀,褥呀,枕頭以及破碎的酒瓶之類的雜物。巫真赤身裸體地直挺在光禿禿的床面上,還是五花大綁的。

此刻的巫真已經凍得不省人事。他活像死而不僵,僵而不死的一條肥大的老蛇。全身的雞皮疙瘩極像夕陽裡沙漠上的沙粒,滿目皆是,橫亙千里,只是像凍僵了一般。師爺慌亂中要找大夫和下人,可他馬上鎮靜下來。他哆哆嗦嗦地把手伸向巫真身上。“還好,他還活著!”他驚喜不已。再看,巫真凍得幾乎僵著,如果找人救不活,上頭追查下來,我就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若是殺了他,那就不如一走了之,我以後前景全無了。……師爺千思萬想,終於決定:自已秘密試探著救巫真,若是救活,巫真必給我記下一大功勞。

呂師爺驚呆了。他立即喚來大夫與下人。“我主意已經定了,怎麼又做傻事呢?”想至此,他揚起手狠狠打了自已一記耳光。他轉念又想,這樣做,主子會失去體面……他會殺了我的……沒辦法,還是自已做罷。想至此,呂師爺手忙腳亂般生火、燒水、給巫真鬆綁後,再給主子溫身、擦身、保暖、直到餵食,到了五更時,巫真才喘出了粗氣。……等到巫真著妝完畢,師爺已經癱倒在地不能動彈。

“今天,你表現得很好,我們雖敗猶榮……起碼我們能瞭解對方可能是誰,有多少實力。錢嘛,不用愁,邳州人的血厚著呢?最值錢的地方是,我已經知道誰對我最忠誠。恨……”巫真惡狠狠翹著鼻孔嘮叨著。

“還有,我這次狼狽之相,你是單人保駕,連夫人都不知道,很好,很會做事!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巫真不是一個吃紅肉拉白屎的人。重情重義,是人生最美的德性。我會永遠報答你,讓你當邳州一把……任何人不要透露呦!”巫真長舒一口惡氣道。

呂師爺的心裡頓時亮堂好多,他緊緊貼著巫真的耳朵,盡談危難之中,禿頭竟把自已的屁股擦乾淨後,為了保全自已便一走了之,直接把責任都攤在師爺一人身上。巫真是耳不聽,氣不生。他微微閉上雙目,半天賊眼一睜,虎哮狠嚎般地大吼:“放肆,一窩狗男女……不得好死……”

……

歡樂的戰場,夜風習習,新月張開水洗股的臉,頓時,大地上一片銀光,顯得格外清幽。

“青石的計劃改得及時,小智慧,大傑作。”淨兒向著青石翹起大拇指。

院子裡響起一片掌聲。

“這是禿頭輕敵,小瞧了我們。作戰是千變萬化,唯有知彼知已,方可百戰不殆呀!何況我們又是初出茅廬。”青石自信地說,直說得淨兒眯著眼笑成一條縫。

“這次,我的兩個乾兒子表現出色,活像他乾爹……”榮兒臉上笑成一朵花,拍著兩個孩子的肩膀說。

“我看,青天有接班人嘍!”王寶長指著剛兒說。

大家有說有笑。透明的天幕裡,馬兒輕輕走,人心蕩蕩遊,正和著車輪、蟲兒發出的嘰嘰聲,尤其是得救少女們銀鈴般笑聲,活像天籟中奏出的一支支小夜曲。

“張剛、李曉帶著老爺趕快到現場把無辜人員的穴道解開。尤其是兩位車伕,記清他們的地址,我明天登門拜謝。”文光點頭稱是。

“乾爹,你太小瞧乾兒子了。我們恐怕你老操心,早把這些瑣事辦好了。”曉兒看著青石詭秘地說。淨兒把兩個孩子攬在懷裡“咯咯”地笑,郭老爺也暗自翹起大拇指。郭母坐在椅子上,喜得笑破肚皮。

淨兒、榮兒和香兒他們做好了飯,收拾了房間,又讓六位姑娘洗漱換衣之後到客廳用飯。

少女們出來,個個青春亮麗,忙謝搭救之恩。

郭府院落,重新升起往日的燈火。郭老夫婦忙裡忙外,早早備好了飯菜。雖說不是酒肉,和青菜、青粥一色,純是天然的災年風味。在飯桌前,幾位姑娘一一叩了大禮。

“青石大老爺,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們一生都不會忘記。”穿紅衣的少女杜蘭聲淚俱下,半晌,她痛苦地說,“我家宿山劉莊,只因鄰莊的一名惡少張少爺不知什麼時候瞄準了我,就找我爹爹說媒。家人覺得張少爺平時遊手好閒,不幹正事。爹爹執意不許。我便自已夜晚跑出來。”姑娘愈說愈氣,她深深地回憶著:

媒人沒走,我就氣暈了。我跑,是奔跑,自已滿腦便是惡少吃人的嘴臉。我不只一次地親眼見到他在大街上挑逗女人,還欺男霸女。有一次,我又一次地親眼看到這張少爺坐著矯子在街上大搖大擺地搖著花扇子。那神氣十足的品味,儼然就是一個缺心少肺的大流氓。他所到之處,別說是人,連騾馬都紛紛攔著他。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裡,他仍坐轎逛街。這時,迎面一對母女走過來。女孩生得如花似玉,她一下被張少爺盯住。張少問清了姓啥名誰及家住的地址後,便坐著轎子哼著小曲揚長而走。下午,他就派人拿了聘禮到人家。可這家是做生意的,沒有勢力。女兒的爹爹是秀才出身,當他聽到是張少爺時,氣不打一處來,當場就向著媒人回絕了。這一回,麻煩事可就大了。第二天一早,女孩的爹爹剛開啟店門,就聽到“呼”得聲響,原來是誰向店裡丟的一條死狗。

“快來看,主人。少爺家的狗是被這家人給活活打死的!它正可憐地睡在他家的院子裡。這可是一條會說話的通人性的狗爸爸呀!”張少爺下面的一個“哈巴狗”像狗一般地狂吠著。

話音未落,店裡又出來十幾位彪形大漢。

“這可出大事啦!這狗是天下奇狗,聽說是新疆天山北漠的種,因為出奇,去年被總督大人運到杭州。”

“不算路費,可能花了白銀三千兩。我是託人從杭州搞來的。”張少爺的爹爹氣得坐在地上,惡狠狠地邊說邊罵。

“我們賠,行嗎?大老爺。”姑娘的父親邊叩頭邊乞求說。

“哈哈,你能賠得起嗎?我實話告訴你,把你所有的家產,連人都賣了也遠遠不夠!”

“您老還有辦法嗎?”張少爺威逼道,“有,心裡還不明白。我昨天就看你敬酒不吃吃罰酒。明人不要細說,響鼓不要緊錘。你家那位小美女,我是看中了。大夥都在,明天是良辰吉日,我讓下人用八抬大矯來迎娶,搞得隆重點?”張少爺淫威又起,指著下人喝道。

惡少又搖頭晃腦地走近女兒爹爹跟前,厲聲說道:“要是昨天,我能喊你一聲老嶽,今天可就晚嘍!”惡少說完,便搖著扇子揚長而去。

“女兒不從,賠錢還不行嗎?”少女的爹爹再三乞求著。

“還給我講條件,一句話兩個字,不行。”張少爺兩個手指一翹,白眼一翻,接著的是摩拳擦掌,氣勢洶洶,木然不可一世。

女孩的爹爹跪拜著。

“起來,五分鐘不起來,我就讓下人用鐵棒砸死你。”

“爹爹!別跪了。我願意”女孩聲淚俱下,哭天喊地。

就這樣,這位善良的少女就這樣掉進火坑裡……

如果不是賊人把我捉來賣,也許我早就入了張少爺的洞房。

話說,我為了躲開張少爺。我獨自蹲在村頭”十“字路口西北角的枯草叢中,渾身顫慄。此刻,家裡人從我身邊哭喊般急著走過,我不敢發出一絲聲響。但是,是我錯了。當家里人過後,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就聽遠處有”噠噠“的馬蹄聲咯,這聲音由遠而近。我縮著身子躲在溝邊,誰知,等我醒來時,就栽在禿頭手裡。

……

郭府。

“我不能回家,一旦回去,也許是沒命,也許又要進入另一個狼嘴——張少爺。”蘭姑娘泣不成聲。

”莫怕,姑娘。你抓緊回去,家裡人一定是極度擔心,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來?早走一會,家中就早解脫一會。“青石春風化雨般地勸說道。

“淨兒,家中的事我與榮兒處理,你與青石連夜送走杜蘭小姐。”老爺關切地說。

青石、淨兒點了點頭。張剛、李曉牽來馬。青石、淨兒馬不停蹄地奔向宿山劉莊。

夜深沉,月兒躲到黑雲裡,只有貓頭鷹在林間飄來跳去。夜風也不知道疲倦,一陣又一陣,似乎正主宰著天地破口長笑。還沒進杜蘭姑娘的大門。院內吵鬧之聲已經傳來。

“我去,無非一條命,我一定要把妹妹救出來。”蘭姑娘的哥哥手持鐮刀要和張少爺拼命。

“別!去了也是送死。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我求你了,孩子。”蘭姑娘爺爺睡在地上。

“大家莫怕,我乃八義集鎮的青石。我與淨兒是專程送他而來。”青石兩手抱拳施禮。

“謝謝恩人,小人給你們跪下了……”鄉親們跪在地上不起。青石一一扶起。

“沒事,師傅送我白銀槍是讓我掃盡天下惡魔。我眼中塞不進一粒沙子。除非他作惡找死。以後,只要有事,就去八義集楊柳村找我郭青石。妹妹,挺起腰,振作起來。人善有人欺,馬善有人騎。有我在,說話就要理直氣壯,鏗鏘有力,甚至要氣壯山河,把這幫地皮震住……”青石手執白銀槍,字字句句說得真切。

青石話音剛落,張少爺一行便快馬近前。

“是我來了。我---青石,向來都是坐不更名,站不改姓。本人姓郭。姓張的,你個地痞流氓,快快下馬,本少爺方可饒你不死?”青石怒火沖天地說。

這混蛋兩隻鷹眼掃了掃青石,又掂了掂身邊人馬,自以為人多勢眾,輕蔑地看了看青石後搖了搖頭,然後走向姑娘。

“吆喲,從天上搬來這兩個一公一母的大炕雞。我先不理會他們。告訴你,你給我當小妾當定了。我本來讓你當家裡的‘正宮娘娘'。誰料你不知好歹,盡給我出洋相。我還就喜歡纏你這樣的女人,有味!騷味,玩膩了再賣。”張少爺盛氣凌人,專橫跋扈。此刻的青石銀槍一掛,單身下馬。他雙臂運功,隨之“呼呼”一陣掌風。張少爺倏得滾於馬下。隨著青石使出陰陽二指,一堆人頓時東倒西歪。

“今晚遇到我,算你們一個個命大,若用白銀槍,你們早就一命歸西了。杜蘭是我夫人的乾妹妹。”青石大聲朗笑。

“青石,把張少爺捏死!”淨兒怒喝道。

那張少爺早早魂飛天外,兩眼昏迷,連跪地求饒的力氣也沒了。

“我今天告訴你們,為了給你們留條狗命,我沒讓妹妹來。她是江湖聞名遐邇的‘野紅風',聽說過嗎?”青石侃侃說道。

“小人有眼不識泰山,以後再不敢作惡了。如果再這樣,就讓野紅風祖奶奶來懲罰我們。”惡少半天才跪直身哆哆嗦嗦地說……。

“青石,看今晚的事,我們還不能走。一旦走了,我們演的戲就弄巧成拙了。”淨兒給青石耳語說。

青石思忖一會,很贊成淨兒的主張。

“今晚上,我當哥哥就不走了。給我記住了,我孬話擺在前頭,如果以後,妹妹有個三長兩短,哪怕是被西瓜皮滑倒了。我就不來了,直接讓妹妹野紅風來提你們人頭去見我。”青石坐得悠哉遊哉。

不一會兒,杜蘭家來了一桌子灑席。原來是惡少安排的。

酒席間,惡少舉起了酒杯。

“今天,我借杜府寶地先敬二位英雄一杯。小人姓張,字明,名一個飛字。我以前仗勢欺人,做了不少壞事,今天看到英雄所為,實乃慚愧,身為三尺男兒,不學無術,醉生夢死,是英雄救了我,請幹飲此杯。”張少爺慚愧地說。

“鐘不敲不鳴,人不學不靈。知識是學來的,義是修來的,世面上滿腹經綸的,盡幹壞事的也多的多。既然張少爺能翻然悔悟,懸崖勒馬,對你,對我,對宿山……都是益事,希望你的手下人都和你一樣,痛改前非,把家鄉的‘忠孝廉恥'之風樹好。”青石豪情滿懷、侃侃而談。

“這第二杯酒是敬杜家老爺、小姐,我時刻受你們監督,請海涵。”張少爺舉杯言謝。

“蘭姑娘,這酒咱們請,不能讓少爺破費!這是來到乾妹妹家。”青石舉杯相敬。

“客氣了,郭哥哥。從此,兄弟有點兒高攀,咱們以兄弟相稱,好嗎?”張少爺肯求說。

“志同道合皆兄弟,我認了。千里有義一線牽,幹!”青石爽快舉杯。

…………

客人散了,青石兩人進屋休息。

“夫君,有了你,我一生都灑滿了幸福的陽光,你是上帝遣下的善神,你普渡人生,你屬於我,更是屬於災民。”清幽的燈光裡,青石和淨兒緊緊相擁。

“淨兒,你生在官府之家,本應該享受榮華,但為了我,吃了不少苦頭受了不少累。我連累你很多很多,甚至連累你的生命……不是一個好丈夫。”青石包含深情地搖了搖頭,眼睛有點溼潤了。

“人生的路彷彿漫漫長夜,陰晴不開。有時還要搏擊風雨,要受難的。我想這是上帝安排我跟著你修行的。”淨兒天真地說,彷彿喝醉了酒。

“還有,大災之年,殃及社會的惡棍居然能窩藏於縣衙,這裡面是不是有玄機……我想,不過多久,老泰山就要問你……真到時候,你怕嗎?”青石深情地問。

“你是說,我們可能要大義滅親。……我真心不希望看到那一天。為這事,我痛苦過,也悔恨過,我曾經不止一次地怪自已脫生在官府之家。但是,一旦發生,我們也只能……”兩人沉浸在幸福的夢裡,那天籟之音猶如一束束月光披在杜家的小院裡。(書中暗表,張明飛變得豪俠正義。)

“等到饑民日子好了,能算功德圓滿嗎?”淨兒甜美地問道。

“不,娘子。我要生命不息,衝鋒不止,人生的意義,在於奉獻,在於拼搏,在於行善。待到邳州繁榮太平,人人過上好日子的那一天,我要帶著志同道合的人一起發展我們的經濟,讓皇上看看,欣賞著,這就是我的人生路標。”青石信心百倍。

“相公,你會受苦的!這樣以來,你的功名夢很可能落空,我早早地預感,但為了子民,我一生隨著你,心甘情願。”淨兒從來沒表現出如此的莊重。

……

楊柳村。

第二天早晨,楊柳村晨光吐豔,百鳥朝鳳。榮兒、香兒鳥兒般地從院裡飛出來。

“青石、姐姐,一路辛苦了。”榮兒老遠出來相迎。

“是青石功德無量,我們又做了一件大善事。”淨兒說。

“香兒,你怎麼?……”榮兒遲疑地問。

“我家裡一個親人也沒有,已經無牽無掛了。”香兒難過,豆大的淚珠胖得嚇人。

“進屋吧,妹妹。人的一生都要為親情、友情、事業、夢想活著,怎麼說沒有牽掛呢?”青石耐心得安慰。

“恩人,我知道話說得簡單,可做起來難呀。我一個弱女子,家徒四壁,又是小腳,能做什麼?我已經沒有奢望了……南邊就是尼姑寺,我會時時為恩人祈禱,讓你們在這個世上平平安安……”

“不,不然就在我家。雖然日子清苦,但我們一定能熬過去的。我會打發你風風光光地出嫁的,孩子!”郭老爺眼睛溼潤了,他又一次地狠下心說。

“我原本是這樣想過,可你膝下幾個徒弟就夠嗆了……唉,遁入空門,就無事一身輕,早死早脫生嘛,那是個極樂世界,空意連天異果紛呈,功成業就為您祈禱……”

香兒痛苦地說著,雖然話不多,但語驚四座。屋子裡靜得出奇,似乎每個人都不知說什麼才好。

青石沉思半天后,無奈地點點頭。大災之年,哀鴻遍野。屍骨遍地,人生瘊子地生癩,饑民太多,怎麼幫,不是一個家能幫,先生存後再講吧。……

“淨兒,找點衣服之類的,給香兒換上。”青石不忍心地搖搖頭。淨兒、榮兒為香兒準備好,便帶著香兒去南山的尼姑庵了。

在庵前,香兒淚珠掛滿了臉頰。

謝謝恩人,我一定好好修煉,祝願好人一生平安。

”你在裡面好好修煉,我們會常來看你的。當然,等到饑民過上好日子,也許我也會,也許……我心裡都很後怕……還是不說的好,我感覺著與佛有緣,……”淨兒說著,眼睛紅起來。香兒也是欲言又止。

淨兒走了,香兒緊緊地拉著,她聲嘶力竭……

淨兒走了好遠,向背後轉身望去,蕭索、淒涼滿眼昏黃。大地上,香兒宛如跪在天邊,頭上枕著漆黑的尼姑庵……

淨兒沉默了,父親熱情的笑臉總是呈現在自已眼前,是乾笑,是真誠,是疼愛……全不是,怎麼像是詭秘,是陰冷與殘暴。她害怕總有一天第一個走向斷頭臺的就是他,背後跟著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已的姑爺郭青石。淨兒愈想愈害怕,渾身打著冷戰。

淨兒滿心彷徨與苦悶,走起路來萎靡不振。

回到家,淨兒一頭睡在床上,什麼話也沒說。“人,好好過著不好嗎?為什麼要貪得無厭?為自已積德不好嗎,為什麼要自尋死路?誰也救不了您,您自作自受。你以前不是疾惡如仇嗎?不過,我還是希望您是清白的,是女兒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父母官。”淨兒說著夢話……半天,她從夢中驚醒,渾身是水……

“淨兒,我都聽到了。夢,一般都是反的,是你想多了。估計爹爹不日就會找你談心。”青石偎在淨兒身邊,不知所云。

害怕、痛苦、憂鬱與彷徨之心,讓淨兒時刻惴惴不安。她不想,也是不敢想。她害怕往後的日子會是怎樣的結局。“人的一生怎麼這樣難熬呢?難道……是命運。我的命運不錯,青石又是百裡挑一,與我志同道合。不論事業愛情,我倆都算天涯同命鳥。可我背後的……爹爹……媽媽,女兒乞求您……能不能讓爹回心轉意呀!我似乎感覺爹有好多事隱瞞著我。……真是這樣……災民可是有後福了,真是邳州的萬民之幸……不想了,想也沒用……”淨兒索性將被子蒙緊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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