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則玉做了一個長夢,夢裡是一個下雨天。

窄小庭院中的植了一棵芭蕉樹,在雨水的洗刷下更顯綠意。

姐弟妹三人守著母親坐在門口廊下觀雨,青瓦屋簷,勾頭滴水成線。

曾清山笑嘻嘻地說:“孃親,等雨小了些,我帶雪兒去摘些蓮蓬回來,晚上煮蓮子粥吃,甚美。”

母親在教曾清彗做針線活,斥責的話都帶著溫柔:“光想著玩鬧吃食,今日你未去學堂,仔細你爹回來仗打。”

曾清山嘟囔:“先生的課業實在是重複太多,那些我早已會了,逃課亦無妨。”

曾母抬眼瞪他:“做學問當謙虛向上,晚間你爹爹回來,必要他好好殺殺你的驕傲。”

曾清山嬉皮笑臉道:“孃親您的願望要落空了,師兄宋彥考入禹州府府學,今晚宋府宴飲,父親怕是回來不早。”

惹得曾母伸手打他,曾清山已經敏捷地起身跳開。

曾清彗看著他跑開無奈道:“二山這是算好了,父親今晚要醉歸,管不了他。”

曾清雪依偎在母親身邊,望著滴落的雨水發呆。

她不想喝蓮子粥,想吃油炸蟬。

“二哥,雨停了,我要去抓知了猴。”

已經跑遠了的曾清山大聲回:“雪兒,待晚間雨歇,哥哥帶你去捉。”

夢裡一幕幕畫面溫暖美好,讓人甘願沉迷在其中,不願醒來。

蕭則玉睜眼瞬間,那些畫面消散乾淨。

床幔上的鈴鐺輕輕作響,猶如夢中滴雨。

一時間,她不知自已身在何處。

身上像是被重物碾壓過,寒冷疼痛已消去,只剩下痠軟無力。

蕭則玉側過頭,盯著不遠處桌案上的嫋嫋煙霧,出神良久。

直到雙犀推門進來,“主子,你醒了?”

蕭則玉張口,才發現自已的聲音沙啞,“我昏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現在已經是第二天午後了。”雙犀倒了溫水遞給蕭則玉,“小灶上溫著藥粥呢,我吩咐人端過來。”

雙犀揚聲朝外叫了一聲“琥珀”,門外有人應了聲,很快腳步遠去。

蕭則玉揉了揉眉心,想起昏迷前的情形,手指頓住,“昨天……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雙犀小心觀察著自家主子的神情,頗有些尷尬地說:“您昨日想來是要抓疏林手臂的,手誤抓在了魏世子臂上,然後突然昏倒,正好倒在……倒在魏世子的懷裡。好在魏世子接住的及時,沒摔了您。”

注意到蕭則玉的瞪視,雙犀弱了聲音。

“魏世子執意親自把您抱上了馬車,”雙犀咬了咬牙,繼續說:“我和疏林沒攔住。”

蕭則玉閉了閉眼,“行了,沒怪你們。”

“昨夜長公主遣人請您去用晚膳,奴婢搪塞了過去。只是長公主殿下實在是擔心您,今早不放心親自過來瞧您,沒攔住。”

雙犀頓了頓,想起長公主看到蕭則玉躺在床上,一副沒有人氣的樣子,眼淚瞬時盈滿了眼眶,忍住了心痛,吩咐人去請太醫。

“太醫來瞧過您,也不過是說了些身弱靜養之類的話。”

雙犀覷了覷她的神色,繼續說:“長公主問了奴婢關於您如今的身子到底如何,奴婢沒有過多隱瞞。最後長公主要走了師傅留下來的一粒藥丸,想來是去找太醫辯查去了。”

蕭則玉似在發呆,片刻後輕聲問:“魏世子有沒有問什麼?”

她痼疾發作時,渾身疼痛外,身子格外畏寒。

即便是夏日裡,也似有無數寒氣自四面八方襲來。

昨天昏倒時,像是一頭栽進了一汪熱泉,寒氣被衝散了不少。

雙犀小聲回答,“魏世子說了一句,不是說病癒歸京嗎,怎麼身子還如此弱。”

蕭則玉無言以對,只是又欠了他一次,找機會送他一份重禮好了。

名喚琥珀的婢女端了藥粥過來,蕭則玉被雙犀伺候著簡單梳洗一番,坐到了桌邊。

“去和長公主身邊的竹葉姐姐回稟一聲,就說郡主醒了。”

雙犀打發走了琥珀,這才回稟道:“疏林早上接到劉貴遞來的訊息,他已按照主子吩咐給劉鴻盛用上了香。”

蕭則玉點點頭,小口地喝著粥。

粥裡帶著藥,並不好吃,蕭則玉像是吃習慣了,一口一口,並無多少抗拒。

劉鴻盛只是劉貴的主子,而劉茂卻流著劉貴的血。

孰輕孰重,一目瞭然。

更何況劉貴不傻,他早該想到劉鴻盛當年能把知情下人滅口,未必不能把他劉貴一家滅口。

人總是自私的,趨利避害是本能。

一碗藥粥很快用完,漱過口後,接過雙犀遞來的蜜餞放進嘴裡。

甜味蔓延,壓住苦澀,蕭則玉才心滿意足地轉至南窗旁的書桌坐下。

桌上的山水玉雕筆筒裡斜斜插著兩隻狼毫,桌上還鋪陳著之前書寫的字,是幾行狂草。

蕭則玉有時候會在窗前寫字,映著窗外枯樹梅枝,臨風伴月,頗有意趣。

母親蕭瑜曾說這枯梅實在有些了無生趣,要移植一些花草到院子裡。

蕭則玉沒有拒絕院子裡鋪滿繁花,但是也沒有同意讓人把這株枯梅挖走。

她覺得這梅樹像極了她自已,雪夜綻放,枯木逢春也未可知。

執筆人面上平靜如斯,紙上卻筆走龍蛇。

蕭則玉取了筆,又蘸了墨,寫了個“劉”字,很是潦草。

蕭則玉望著紙上的字,微微失神。

曾家父親是個頑固的教書先生,忙於教書育人養家餬口,在家中的時間並不很多。

儘管如此,家中三個孩子的啟蒙和課業皆由他親自教導。

曾清彗的字和她人一樣溫柔雅緻,曾清山的字遒勁有力,唯有曾清雪寫字行雲流水隨心所欲。

曾父總被她交上來的習字課業氣得跳腳,總是說吾家小女看著清弱,脾性倔強十分,且執拗不改。

後來沒辦法,曾父妥協尋了一本字帖,塞給她道:“這是張大家的字帖,他的字筆畫繁複,結構鬆散,形態多變,很是適合你。你跟著好好臨摹,好好練一練。”

曾清雪翻看那字帖,果真如父親所言,甚合她意。

於是她將字帖翻來覆去地臨摹,最後帖子都被摹壞了。

後來才知道,那字帖很是貴重,是曾父珍藏已久的,他自已從來捨不得拿出來用。

蕭則玉望著紙上的字,如今落筆,還是當年的字跡。

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又提起筆,在“劉”字後,寫了“太傅府”與“失蹤”幾個字。

昨日,劉貴所言雖有部分隱瞞,但是,整件事情已經有了清晰的脈絡。

建和二十年五月末,曾清山入京。

建和二十年六月上旬,關二爺誕辰前幾日,京郊抱鹿山上,曾清山於碑林失蹤,曾清彗被太傅府公子凌辱。

劉家畏懼太傅府權勢,按下此事,將曾清彗關在家中,對外稱瘋了。

曾清彗並非軟弱之人,遭遇凌辱,討回公道定然大過尋死,找尋弟弟亦想盡辦法。

劉鴻盛還殘存一點良心,報官,衙門尋人未果。

建和二十年八月上旬,曾清彗被察覺有了身孕。

第二日,太傅府的人向劉家施壓。

同年八月十五,曾父被下獄。

隔天,曾家接到劉家來信,女兒身死,兒子失蹤。

建和二十年八月下旬,劉鴻盛做了倀鬼,殺了曾清彗。

而千里之外的安平縣,年幼的曾清雪和已經瘋魔了的曾母死於人為火患。

同年九月,劉家錦繡坊得了太傅府眷顧,生意扶搖直上,飛黃騰達。

蕭則玉換一隻筆,蘸了硃砂,在“太傅府”、“京畿衙門”、“牢獄”、“大火”幾個字上,畫了紅圈。

蕭則玉握緊了筆,“尋找曾清山的下落不要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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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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