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牆與青磚交織,古樸而典雅。

與門外的金牌匾截然相反,茶館裡是飛簷走獸,雕樑畫棟,直通正廳的青石板路,走一步響一步。

門前左右擺放著兩隻石敢當。

開口招財,閉口平安。

————

“熱鬧,可太熱鬧了。”

沈秋也一時想不起比熱鬧更好的詞來形容這地方了。

一兩銀子沒白花。

皇城裡雖有酒肆茶館,但和一品軒比起來,那簡直是玉皇大帝見著如來佛都得讓個三分。

戲臺前的位置早已被人坐滿,帶路的夥計將沈秋也引到二樓看臺處:

“客人請坐在此處,桌上有本店的招牌,您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搖響旁邊的鈴鐺。”

每桌的桌旁都懸著一根彩繩,繩上綁有銅鈴,另一頭則是接著樓下夥計們休息的地方,只要鈴鐺一響,就會有夥計上來。

“多謝。”沈秋也點頭。

每月初一十五,都會有戲班子來演出,其餘時間裡都是茶館裡的樂師和舞娘們表演,偶爾會請城中著名的說書人。

“山腳下,菜花香,郎君來過橋,郎君來過橋……”

四弦琵琶伴著南蕭,襯著伶人柔和悠揚的歌聲。

沈秋也彷彿置身於一處廣闊無垠的田野間,微風拂面而來,夾雜著淡淡花草香。

孩童在河邊嬉笑打鬧,大人們忙著打理菜田,好一片安寧祥和的景。

在此處一坐便是三兩時辰——

最開始和她聊天的,是隔壁書店的老闆。

身高近七尺,偏瘦,穿著一襲繡綠紋長袍,手搖摺扇,書生氣派。

“姑娘一個人來此處喝茶?”

書店老闆袁春,自小便熱愛詩詞歌賦,但幼時家中貧窮,幸得一位老先生垂憐,以每日上山砍柴為交換,供他書籍。

“一路坎坷顛簸,好不容易考上了秀才,就在我去參加鄉試的前一天,老先生病逝,”

袁春嘆息,“先生乃前朝罪臣,刑滿後孤身一人來此地,無兒無女。”袁春得知後,果斷放棄了第二天鄉試的機會,為老先生操辦後事。

將他人的生死放在自已的前程之上,八百孤寒中又有幾人能做到袁春這般?

“沒想到兄臺竟是這般重情重義的赤誠之人,我沈某,今日便交你這個朋友!”沈秋也以茶代酒,一飲而下。

她也著實好奇,這位滿腹經綸的前朝罪究竟是何人,莫不是葉先生......

葉先生曾是宮中學識最為淵博的教書先生,後來沈秋也只聽是覲見時說了皇帝不愛聽的話,被除去官職還被關入地牢,而後發配南荒。

隨後沈秋也淋漓盡致得展現了自已“健談”的本領,從原本的自已一桌,到兩人一桌,再到最後坐不下了讓店夥計換了個大桌。

四五個年紀相仿,經歷不同但格外投緣的人圍在一起,吃茶聽曲兒。

有走南闖北的行商之人,有不滿包辦婚姻而出逃的閨閣女子,有仕途坎坷仍不忘初心的書生,他們聊人世間風花雪月,聊建安城百年曆史,聊家常,聊前程......

沈秋也在今日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朋友一詞的含義。

是志同道合,是言無不盡。

“那你呢,沈姑娘?我們都介紹一圈了,該你了吧。”其中行商的林柏之看著沈秋也好奇得問道。

“啊?我啊——”

沈秋也撓了撓頭,吃瓜吃到自已身上。

“我叫沈梧,梧桐的梧。自皇城來,父親是一名武將,現如今早已退休。家中無兄弟姐妹,母親走得早,打小我就跟著父親舞刀弄劍,也就是個半吊子哈哈哈...”

一張口就謊話連篇,好你個沈秋也。

但也不完全是假的,對不住了各位,人在建安飄,身不由已啊!

“那沈姑娘是何故來此呢?”同樣從皇城逃婚而來的管霖霖問。

“我啊....來尋人的,哈哈。”

沈秋也笑道。

“是何人?”管霖霖問。

“是...是我哥哥,打小認識的,後來結拜了。”沈秋也咬咬牙說。

“那可找到了?我雖常年在外行商,但在城中也有幾家鋪子,我吩咐一下,替你打聽打聽。”

林柏之好心地問。

沈秋也擺了擺手,“不用,前陣子打碎了他的一對黑釉兔毫盞,估計暫時不想見我。”

“兔毫一盞可值三千匹絹啊!這要換做是我,我也不理你。”

“......”

沈秋也很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來,你要是沈老將軍,那可不知道要被氣死多少回了......

沈誠臨除了打仗,平日裡最喜歡的就是收集各式各樣的茶盞,也不喝,就放架子上擺著。

沈秋也每次去他書房,沈誠臨都是笑著臉迎,苦著臉送的。

小姑娘非得學瓦肆裡頭頂著十幾個碗的雜技,從小到大,摔碎的茶盞沒有上千也有大幾百個。

好在沈誠臨是皇城出了名的女兒奴,摔碎了的茶盞隔天就補上新的,心疼歸心疼,但只要女兒樂意,他自然也高興。

————

正聊得起勁,突然從門口闖進一群身著白衣戴面具的人,個個手持短劍,身材高挑,他們拿著畫像,挨個抓人詢問。

由於距離太遠,沈秋也沒有看清畫像上的人。

樓上樓下一片喧譁,慌亂擁擠的人群中,沈秋也看到一位熟悉的身形——

面具只是遮住了下半張臉,但她斷定自已絕對不會認錯。

但直覺告訴自已,事情不太樂觀。

沈秋也皺了皺眉頭,起身說:

“今日有幸與諸位相識,我還有事,改日再會!”

隨即轉身小走兩步,右手一撐,在眾人目光下從一旁的木窗翻身出去。

————

“是他!為什麼他會來?”

離開茶館,沈秋也壓低嗓音,努力控制著自已的情緒。

沈秋也認人一向準確無誤,皇上曾訓練數名死侍,讓他們效忠於自已。

因身著白衣又戴著面具,且這些死侍手段迅速狠毒,出現的地方定將發生大事,皇城的人們為這群人起了個外號“白無常”。

而這群人的領頭便是皇城的活閻王——白驍世子。

五歲弒兄,十歲弒父。

被當今聖上一手養大的孩子,說他幸福吧,自小手染鮮血,說他不幸吧,待遇卻同皇子一般。

可無論如何,“白無常”絕不會離開皇城半步。

莫不是宮中生了變故?

還是我來此處的行蹤被他人知曉了,皇上急招我回去?

沈秋也的猜疑一股腦兒得全蹦了出來。

她低頭走著,時不時回頭看,腳步不自覺得也加快了許多。

“嘶!”低頭走路的後果馬上就來了。

她的腦門撞上了一個異常硬的東西,“疼疼疼——”

什麼東西這麼硬,腦殼都要碎掉了!沈秋也痛苦得捂著自已的腦門,連連退後。

對方似乎也被沈秋也的一撞給怔住,又立刻拉住了沈秋也的胳膊,將她往回帶。

“當心身後!”男子急促地喊道。

沈秋也一個轉頭就對上了疾馳而過的駿馬,還好被身後的人拉了一把。

“姑娘可有受傷?”

沈秋也一門心思全在白無常身上,誰還在乎眼前人。

“不打緊,多謝....嗯?!”

她飛快地抬眼對上對方的視線。

後者先是略微遲疑了一下,隨後半帶輕笑道:“姑娘,好久不見啊。”

可不是好久不見嘛!

上次騙人的話她可還記得,客房錢還是自已出的,雖然確實是自已住,但這也未免太...算了!摳搜鬼!

她作勢要把對面這個人盯出個窟窿來。

但不得不說,幾日不見,他似乎又變好看了......

就在沈秋也快要被這張俊俏的臉龐迷亂心智時,“摳搜鬼”抬手快速在她頭上拍了一下,“發什麼呆呢,被嚇傻了?”。

一掌驚醒夢中人,沈秋也吃痛地望著他。

很好,她立刻恢復了理智,隨即就是一個巴掌往對方頭上呼去。

“?”

不是被後者躲過了,而是她根本!不!夠!高!

“噗嗤,哈哈哈哈哈——”

摳搜鬼嘴角止不住得上揚。

士可殺不可辱,急眼的兔子也會咬人!

她一拳重重砸在對面人的胸膛上,

“嘶——”你裡面是穿了盔甲嗎,這麼硬?

後面半句話被沈秋也憋回去了。

不爭饅頭也爭口氣,這傷敵分毫,自損八百,好一個得不償失的蠢舉!

“你這小姑娘,對救命恩人居然拳腳相加,令尊都是這麼教你的嗎?”

裝,接著裝,沈秋也一句話都沒說,他倒是先委屈起來了。

還小姑娘,小你個頭啊!

神經病。

她三年前就及笄了!

再者,沈秋也不管到哪都比同齡的姑娘高出一個頭來,甚至還與尋常男子差不了多少,怎麼看都不是個小姑娘。

“眼睛有毛病就快去治...”沈秋也偏頭不看他,小聲喃喃道。

轉頭就對上一雙深潭般清澈又漆黑的眼眸,“小聲嘀咕什麼呢?”看著對方彎腰與自已對視,沈秋也立馬心虛了。

“沒...沒什麼!”沈秋也慌忙道了謝後,就打算離開。

“姑娘要去何處?看著天色估計不久便會下雨,姑娘切勿亂跑了,不然會變成落湯雞的。”

“在下池聲,池滿水無聲的池聲。敢問姑娘芳名?”他跟在沈秋也後面,邊走邊說。

“......”

沈秋也就沒見過這麼自來熟的人!莫不是他...有病?

還說什麼下雨...莫不是真瞎了?難不成我瞎了?

“這天明明就是大太陽!瞎說什麼呢你!”

她想也不想,立馬轉身踩住身後人的鞋子,還用力碾了幾下。

黑色的筒靴上頓時粘了層厚厚的土灰。

“別!來!煩!我!”

沈秋也恨不得把這個嘴碎的人舉起來丟到護城河裡。

對方先是低頭看了眼被踩的骯髒的鞋,再是聽到這四個大字後挑了挑眉,他也不惱反而笑著,身體向右微微一側,做了個手勢說道:“請。”

早這樣不就好了,省得我打那一拳......

沈秋也翻了個白眼,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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