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水分離後，姜戍打下手，抱起陶罐，緩緩倒入竹筒中，細口竹筒開始緩慢滴下水滴。
木炭在吸附雜質上很有效果，褐黃的鹹水反覆過濾幾次後，顏色變淺，淡淡紅色。
先通嚐了嚐過濾後的鹹水，點頭贊同：“鹹水味道確實少了苦澀。”
“朝裡面滋點水，裝半滿就行。”
姜晞把陶罐伸到還在悲傷的女遊面前。
女遊素手一抬，無形水流憑空湧現，灌入陶罐，頓時白色煙霧升起。
女遊驚訝：“白堊？這也能用來製鹽嘛？”
姜晞點頭：“也是用來去除雜物的。”
白堊是姜石經過烈火煅燒，粉碎後的粉末，實際上就是石灰岩受熱分解得到生石灰。
白堊是中原叫法，在東邊則叫蜃炭，區別在於蜃炭是由貝殼燒製的。
無論是仰韶文化還是龍山文化，均已證明石灰的運用已經相對成熟。
捍水闢蟲，即防水防潮和殺菌滅蟲，就是石灰最初的作用，直到後來才開發出建築材料的功能。
石灰滅蟲最有名的故事就是含沙射影了。
壺涿氏掌除水蟲，以焚石投水，這個焚石就是生石灰。
而石燔燒，得水作聲，使水蟲驚去的原理就是生石灰遇水放熱生鹼，殺死害蟲。
女遊認出這種原始殺蟲劑，所以驚訝於姜晞製鹽用石灰。
石灰水過量加入清澈的鹹水中攪拌，再次產生沉澱。
女遊發力，熟練地分離出沉澱，姜晞再次加入洗石粉末浸泡得到的清液。
讓老族長留下來的洗石派上了用場。
天然鹼石粉碎加水後得到的溶液，是天然含碳酸氫鈉的鹼液。
石灰水去除可沉澱的雜質離子，鹼液能中和苛性鈉以及沉澱掉過量的鈣離子。
一點一點加入鹹水後，又是冒泡又是沉澱的，讓兩人一神大開眼界。
一番操作下來，鹹水味道純正，不見苦澀。
火焰燃起，水分漸漸蒸發，陶罐內壁上逐漸附著一層白色水垢。
姜晞一直觀察著蒸發情況，直到有食鹽在水面上析出，便停止了加熱。
先通，女遊，姜戍圍觀著姜晞的操作，六隻眼睛眨巴著等解釋，今天見識太多了。
“這個啊，我之前說過，除了食鹽還有其他雜物溶在了鹹水中，只靠前面的方法是無法去除的。”
“但食鹽有一個特性，從水熱到水涼，它還會溶在水中，很少析出，但那些雜物就會析出。”
女遊趁熱分離了鹹水，又小口嚐了一點，鹹味綻放，眼睛一亮。
“天下之鹽，以鹽宗海鹽為美，河東湖鹽為佳。其餘如鑿井、煮土、掘石所得之鹽，皆次。”
“晞，你新法煉鹽得到的鹹水，無論顏色還是味道，都不輸於夙沙氏之鹽了。”
女遊聲音婉轉動聽，聽在耳中，就像一汪清泉在山谷流淌。
誇完姜晞，女遊又喝了一小口。
姜晞沉默，好傢伙，這鹹水裡可不只是食鹽，還有大量碳酸鈉啊，你喝多了會放屁的。
出於空氣清新的考量，姜晞再次對鹹水加熱，不給女遊細酌的機會。
碳酸鈉像食鹽一樣，易溶於水，也是繼水垢之後最難分離的雜質。
人吃點也沒啥事，最多打嗝放屁。
利用二者隨水溫變化，溶解度改變不同的特點，百來斤鹽土製出了一斤多鹽和半斤碳酸鈉。
“我倒是頭一回知道，這鹹水中還能再製出另一種鹽。”
先通嚐了一下被姜晞稱為鹼面的白色粉末，沒啥味道，但姜晞說有鹼面烹食肉能更鮮美，等會得試試。
新法制出來的食鹽外觀純淨、晶瑩細膩。
先通見多識廣，女遊大小也是個水神，兩人橫向對比了一下，唯一能媲美的就是夙沙氏之鹽了。
聽到誇讚，姜晞搖了搖頭，“還是比不上夙沙氏之鹽的，只是外觀味道相近。”
姜晞可不是自謙，沿海的鹽天然有碘，這是鹽鹼地的鹽土先天所欠缺的。
有襄氏現在的生活的地方，相當於現實世界的秦巴地區。
這裡深處內陸，海產品少，地表經過千萬年的沖刷，水土含碘量很低。
姜晞之所以考慮到這個問題，就是因為菟丘氏就有幾個人是癭疾。
癭，也就是脖子上掛著肉瘤，實際上是甲狀腺腫大症狀，也就是大脖子病。
險阻之氣多癭，山居之民多癭，飲泉水之不流者也。
秦巴，太行，三峽等地方，水土含碘是低於其他地方的。
《山海經·海外北經》裡專門記載了一個拘癭之國。
那裡的人常用手託著脖子上的肉瘤而得名，實際上就是太行山一帶缺碘造成的。
秦國樗裡子滑稽多智，秦人號曰‘智囊’”。
樗裡子脖子上有一個腫囊，當時的人認為這個腫囊裡裝的都是智慧，所以將他稱之為“智囊”。
實際上還是地方性甲狀腺腫的表現。
當然，這個問題也不是無解的。
蛋類，貝類，甚至柳葉都是很好的補碘手段，改善族人的飲食結構即可。
忙乎了大半天，太陽已西斜。
小白帶回來了一頭大肥羊作為眾人食物。
春天的獵物還不是很肥，也不知道這羊是不是品種變異，大到足夠三人一神吃了。
姜戍熟練處理獵物，開膛破肚，清洗乾淨，裡裡外外抹上混合香料汁液醃製後，架在火上烘烤。
夜幕低垂，銀河如練，橫亙天際，灑下萬道銀輝。
月華如水，星輝點點，映照在女遊浮腫退去，清麗脫俗的容顏上。
女遊輕輕抬起手，想要觸控遙遠的星辰，朱唇微啟：“銀漢燦爛，真令人沉淪啊。”
“鬼萸區觀測星辰，常明者百二十四，可名者三百二十，微星萬一千五百二十。”
“可你看燦燦銀漢，星辰之數何止萬千呢？”
先通的聲音平淡，古井無波，卻帶著深邃，“萬物之精，上列為星。”
“女遊，無論人神，壽數之盡，都會化為天地六氣，成為天上星辰，浩然長存。”
“仰望星空的我們，同樣來自於星辰，仰望星空的我們，最後也將成為星辰。”
姜晞沒有那麼多生生死死的想法，靜靜地欣賞著浩瀚無垠的星空。
沒有光汙染，沒有大氣汙染，星空之美，肉眼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