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面停一下就可以了。”

“那邊嗎?”他探頭看去,是一座老破小的居民樓。

車子緩緩停靠在路邊,不過邡未雨並沒有下車的意思,他偏頭挑眉一笑,唇邊的笑令人心顫,“大叔,你有槍嗎?”

“槍?”他反問道,聲音很沉重。

“嗯。”

蒔輝故作正經從內側口袋裡掏著什麼,隨後哈哈大笑起來,“我忘記拿了,開玩笑的,怎麼會有那種東西。”

“那你開過槍嗎?”他又繼續追問。

“開過很多次啊,以前也會一年考一次試的,砰呀砰呀的。”

“不是這種。”邡未雨搖搖頭,“我的意思是你對人開過槍嗎?”

蒔輝臉色微變,很快恢復平靜,“這個吧,這真的對人開過槍後退職的警察到底有多少呢,連10%都不到。”

“大叔你不是開過嗎?”他突然湊近了些許,聲音壓得極低。

蒔輝的笑容僵在臉上,望向他的眼神也越發晦澀難辨,“看來你對這方面比較有興趣啊。”

“嗯,非常有。”他拖長音調,目光卻死盯著他,“不過看來你真的有開過槍啊,我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蒔輝沒有說話,一雙手不知所措地握著方向盤。

“那那個人怎麼樣了?死了嗎?”他笑容裡充滿了輕蔑,“因為你有人死了,這個感覺如何呢?”

蒔輝握緊拳頭,手背青筋暴露,他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已冷靜下來,“你真的想知道嗎……感覺結束了。”

他轉頭對邡未雨笑了笑,輕鬆的語氣說道:“開玩笑啦開玩笑,我的意思是光想象都很不愉快。”

“感覺並不是那種心情啊。”

“那你感覺會是如何呢。”

“心情會很奇怪啊,非常……”他頓了頓,神秘兮兮地說道:“殺人犯不是這樣說過嗎,是成為了神的感覺,真的會這樣嗎?”

“神?”蒔輝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是成為了殺人犯,殺了人的話,不是會成為神……而是成為了邪惡的殺人犯。”

儘管他的聲音那樣的平和友善,可還是不漏聲色的皺了皺眉頭。

“是吧,殺人犯。”他點點頭,一副認同的模樣,“很簡潔明瞭啊,謝謝你。”

邡未雨點點頭,沒再說話。

車門開啟,他走了出來。

“我能問一下嗎,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叫住了他。

“邡未雨。”

“我們在哪兒見過嗎?”

他回過頭,似乎是在努力地回憶著什麼,眉毛擰成一團。

“應該沒有吧。”

蒔輝剛要收回目光就看見那個少年衝著自已微笑,還擺了擺手,示意再見。

“杪杪,伊人怎麼樣了?”蒔輝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問道。

“放心吧,已經沒事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突然出車禍?”

蒔憶喜抬起頭,“邡未雨,伊人說是叫這個名字。”

聽見這個名字,蒔輝似乎被嚇了一大跳,瞪圓了眼睛,嘴巴無意識的微張。

“怎麼了爸。”看見父親的表情不對勁,他趕緊問道:“你認識他嗎?”

蒔輝搖了搖頭,“不認識。”

麵館里人聲鼎沸,各種嘈雜聲夾雜著油煙的味道瀰漫在整間屋子裡。

“老闆,一碗牛肉麵。”

“好嘞!”

蒔憶喜走近後才發現角落裡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時候他似乎也注意到她,抬起頭朝她看來,兩人四目相對。

蒔憶喜心中忽然湧出一股莫名其妙的感覺。

她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喂,你就是邡未雨吧。”

“嗯。”

兩人聊天氣氛不尷尬但也並非多麼熱情。

“你為什麼要那麼做?你知不知道伊人對我來說有多重要,就因為你那無聊的遊戲,差點害死了她!”

邡未雨沒有反應,只是垂著眼睛安靜地吃著碗裡的東西。

這時老闆端上熱氣騰騰的牛肉麵放在他們桌上:“請慢用。”

“如果你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你就不會那樣做了嗎?”

這次,他終於抬起頭。

“誰知道呢。”

“啪!”

邡未雨的臉火辣辣的疼,他伸手抹去自已嘴邊的血跡,扯起一個玩味的笑,目光冰冷的看向對面女孩。

“因為你,她出了車禍,她差一點兒就因為你那無聊的把戲喪了命,還有知非遇,現在都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應該會做啊。”他的眼神平淡無奇,卻帶著一種讓她捉摸不透的深邃,“我說就算知道了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估計也會那樣做。”

“因為你也堵上了你的性命,所以覺得是公平的,對吧!”

邡未雨低頭繼續吃起了面,彷彿剛才那巴掌不是打在他臉上的。

“你回答我啊,你這個人還真是奇怪。”

他抬眼看了看她面前的牛肉麵,淡淡開口道:“快吃吧姐姐,再不吃,面就坨了。”

蒔憶喜唇緊抿著,手指微微握拳,臉上浮現一抹怒氣,但很快恢復平靜,拿起筷子大力地吸溜起來。

她冷不防冒出這樣一句話,“我現在好像知道了,第一次見的人,都不太瞭解,卻不知為何讓人不愉快了。”

邡未雨的表情依舊沒變化,臉上的笑意卻更盛了。

“瞭解你這種人,就好像自已是可以那麼做的一樣,到處隨便撩人,誤以為有種所有女人都喜歡自已,討人厭。”

他輕笑,眼底閃過一絲狡黠,“我那樣嗎?”

“或許吧,雖然你自已更清楚。”她淡淡的語調聽起來毫無情緒波動。

蒔憶喜將面錢放在桌子上,轉身離開,並不想與之糾纏下去。

“我為我弟弟的事情向你們道歉。”

這是醫院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裡面,傳來了女人低啞又充滿誠懇的聲音。

而在她對面坐著的蒔憶喜聽到這句話之後都不由得抬起眼睛看了看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女人。

雖然她已經三十歲了,但這個女人並沒有給人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反倒是讓人感覺到她身上散發出成熟女人獨特的韻味兒。

還不等蒔憶喜說話,宋伊人搶先一步問道:“你是第一個到車禍現場的,你有看見懸崖之下的另外一輛車嗎?”

宋伊人問的很直白,根本就沒打算跟眼前的這個女人繞彎子。

“另外一輛車嗎?沒有啊。”

“怎麼可能呢,怎麼你們都一口咬定沒有那輛車呢!”宋伊人的神色突然變得激動起來。

“伊人,你別激動,我們一定會找到他的好嗎。”蒔憶喜忙拉著她的手安撫道。

但是她越是安慰,宋伊人反而顯得更加的不平靜:“怎麼找,怎麼可能找得到……”

說話間她還抬頭望了望遠處漆黑的夜空,像是在喃喃自語一樣。

“他已經失蹤十多天了,連一條簡訊都沒有收到……”

“花小姐,我們出去說吧,伊人的情緒很不穩定,我怕她受刺激。”

花先雪點點頭,跟在她身後走到外面的走廊上。

“其實我剛剛就想問了,你和邡未雨是親姐弟嗎?那個人……”

花先雪停住腳步轉過頭看著她,“沒有血緣關係,我們都是被人遺棄的孩子。”

她頓了一會接著說:“未雨性格怪異,有嚴重的人格障礙,我是在一個潮溼陰冷的小巷子裡遇見他的……”

潮溼陰冷的小巷裡,有一個小小的人影蜷縮在陰影中。

因為天氣炎熱,旁邊的垃圾桶散發出陣陣惡臭,還不時有老鼠從縫隙間鑽過去,令人作嘔。

“你在這裡做什麼?”一道稚嫩的聲音傳了過來,打破這陰森恐怖的環境。

那聲音很小很微弱,彷彿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一般,聽得出來,他此刻極其難受痛苦。

邡未雨安靜地蹲在那裡,他抬頭看向她,目光呆滯,眼睛空洞,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一樣。

“不知道……不清楚……”他喃喃自語道。

“看來你和我一樣,都是被神遺棄的孩子,所以才會到這種骯髒可怕又沒有希望的地方。”女孩的臉上露出幾分憐憫的表情,她蹲下身子,輕輕拍著他的肩膀說:“那你願意跟我走嗎,我原本也有一個弟弟的,和你一樣大,但他去天堂了。”

“神為什麼要遺棄我們,是我們很壞還是不夠好?”他茫然無措地問。

“我想,應該不是因為我們做錯事,而是這個世界對我們太殘忍了。”花先雪望著他,目光悲涼,“也許,人生來就是受苦的。”

男孩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低垂著頭。

女孩伸手牽住了他瘦弱冰涼的雙臂,把他拉起來,帶他往前走去。

“你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了。”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這是我弟弟學的第一首詩。”女孩柔軟的唇角微揚,美麗動人的藍色眸子流光溢彩,“以後你叫邡未雨,我叫花先雪好不好?”

她的聲音沙啞而乾澀,帶著濃重的鼻音,彷彿許久未曾說話一樣。

“好……阿姐。”

小男孩乖巧地將自已冰冷的手放在她溫暖柔軟的掌心裡,任由她拉著自已走。

邡未雨望著她的背影,眼神漸漸變得清澈起來。

他們沿著昏暗幽長的巷口一直往前走著。

“我會永遠保護你的。”花先雪轉身對上他的視線,“不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離開我。”

他用力點點頭,緊繃的嘴角終於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好!”

“阿姐,你也找不到家了嗎?”男孩問道。

“不是,我是逃出來的。”她眼中露出悲傷的神色,“我沒有家,生來就沒有。”

她的表情很真誠,臉上和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淤青和傷痕,顯然受過很多苦。

那一日,天空晴朗,碧藍的天幕上飄蕩著幾朵白雲。

兩個小孩相視一笑,一切如夢幻般美好。

從那一日起,他們便成為了彼此黑暗人生中的救贖與溫暖!

蒔憶喜靜靜聽著她的講述,眼神中的光芒閃爍不定,她想開口問些什麼,又將話都嚥了回去,良久才道:“原來你們這些年過得這般艱辛。”

她說話的時候臉上有著淡淡的悉緒,彷彿在為這個女人感到難過。

可是她卻只能苦笑搖頭,輕聲道:“都過去了不是嗎。”

蒔憶喜點頭笑了笑,沒有說話。

“我會多派些人去山崖下搜尋知非遇的,就算是屍體我也會帶回來。”花先雪沉吟半晌,“謝謝你蒔小姐,那我先走了。”

蒔憶喜點頭微笑,目送著她離開。

蒔輝鼓足勇氣,還是走了進去。

昔日並肩作戰的戰友早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而是滿臉胡茬,身上散發出濃烈菸草味道的中年人。

看到這樣的畫面,他的眼眶有些溼潤。

“老劉?”蒔輝有些不確定地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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