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鹿血
南巡歸來,日夜操勞積累數月的國事,讓聖上的龍體不復康健。
上一世,炩主兒因著鹿血酒的事受了皇上好些日子的冷落,進忠還歷歷在目。
這一世,他必不會讓主兒重蹈覆轍,白白傷心。
“半夜氣喘,身子發虛?太醫院都是一群飯桶不成?”
嬿婉輕掀眼皮,冷漠地看向別處,那般居高臨下的姿態,竟讓人生出一絲臣服之心來。
“太醫院的方子向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主兒何必與他們置氣。”
“鹿血可以大補虛損,強精益血。
先帝在時曾用鹿血兌酒飲用,鹿苑裡養了許多梅花鹿,當真都是擺設嗎?”
她剛晉妃位,正是固寵生子的好時機,皇上的身子虛了可怎麼行?
“萬萬不可啊主兒,鹿血酒雖有用,但聽太醫說藥性過猛,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了,怕是又要一陣奚落。”
如懿繼位前,進忠可是動過除了她的心思的,如今怎麼畏手畏腳成這樣?
嬿婉雖不知他緣何是這樣的反應,心底還是謹慎了不少。
“放心,本宮自有分寸。”
即便翊坤宮的那位提著線,她衛嬿婉也不是任人揉搓的木偶。
鹿是先帝朝時就養著的,這法子再不濟,也是從那時傳下來的。
先帝用得,怎麼皇上就用不得?
永壽宮內,美人在懷。
弘曆一邊飲著鹿血酒,一邊看著嬿婉巧笑倩兮,身上的疲憊竟消失了大半。
是啊,他只是太累了。
太醫院整日開些個聊勝於無的藥方,卻從來沒有人對他說:
您是天子,也是人,累了病了,也是可以休息的。
“永壽宮的主位呢?”
只聽聲音,便能感受到如懿的盛氣凌人,不罷不休。
嬿婉見皇上面露慍色,莞爾一笑:
“皇上且在這裡歇著,臣妾去給皇后娘娘出出氣。”
弘曆面色稍緩,心中還是有了芥蒂。
前有太后插手前朝後宮之事,後有繼後整日耳提面命,咄咄逼人。
他是皇帝,即便與太后是名義上的母子關係,她亦要顧全天子顏面,萬事只敢旁敲側擊。
如懿倒好,入主中宮之後,不像是來做皇后的,倒像是來做皇帝的。
不知從何時起,二人不像夫妻,更像是母子?
“不知皇后娘娘鳳駕來臨,臣妾未能遠迎,還請皇后娘娘恕罪。”
“皇上呢?”
“皇上忙於朝政,身體乏累,方才臣妾已服侍皇上歇下了。”
嬿婉恭敬地跪在如懿腳下,語氣謙卑,態度恭順。
如懿找不到錯處,只得開門見山,興師問罪:
“是你割了鹿血,兌酒哄了皇上喝?”
“此乃先帝朝時傳下來的法子,盛京之中,貴人多效仿之。
臣妾見聖上龍體疲憊,服侍皇上飲下後,果然面色紅潤了些。”
“太醫院的太醫都說鹿血藥性過猛,貿然飲之,興許會損傷龍體,炩妃,你可知罪?”
來了,犯病了。
都說是先帝用過的法子了,太醫怎麼了?說的話叫聖旨嗎?
進忠果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事後可得好好問問他。
“皇后娘娘慈悲,還請告知臣妾是哪位太醫的說法。
京中飲鹿血的達官顯貴不勝列舉,這法子若是這麼不濟,也不好誤了眾人的身體。”
話點到這裡,弘曆的怒意更甚。
當初身邊的齊太醫是太后的人,每每請完脈都要再去慈寧宮彙報一二。
所以,他殺了那個老東西。
他是天子,做任何事,無需向任何人知會。
江與彬若是想走齊太醫的老路,他不介意也送他一程。
“是江與彬?”
沒想到皇上突然出來,又提起了江太醫,如懿思路大亂,一時不知該怎麼接。
“朕倒是忘了,他的夫人惢心曾伺候皇后多年。
如此看來,他早就是皇后的心腹了?”
如懿沒了方才的氣勢,只強顏笑著:
“天下所有人都是皇上的臣民,一心都只為皇上辦事,臣妾只是關心……”
“朕今日要在炩妃這裡歇下,皇后回宮去吧,待朕身子大好了,再去看你。”
弘曆不耐煩地打斷她,但話裡還是給她留了顏面。
可如懿如此興師動眾地來,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哪能就這麼灰溜溜地離開?
見皇上沒再揪著江太醫的事不放,她也卯足了底氣朗聲道:
“臣妾侍奉皇上多年,從未見過皇上白日酗酒。
鹿血酒性子過熱,皇上又在體虛的時候,臣妾實在是擔心皇上虛不受補,傷了龍體。”
弘曆眉頭一跳,心中動了怒,面上卻雲淡風輕:
“皇后詛咒朕?”
“臣妾不敢,只是太醫說……”
“傳朕的旨意,革去江與彬太醫院之職,杖責二十。”
“皇上!臣妾……”
“杖責三十。”
如懿萬萬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沒能在下人面前立威不說,還連累了江太醫。
進忠亦沒想到,龍顏一怒,雷霆萬鈞。
這才是皇上,這才是天子。
即便身上有幾根見不得人的線,那天生的威嚴與氣度,也是不允許任何人質疑和挑戰的。
嬿婉深知皇上的忍耐已到了邊緣,她看著如懿震驚愕然的表情,還是決定推她一把:
“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的錯,臣妾有罪……”
“皇上,您酒醉傷身,倦於朝政,炩妃卻不思勸誡,獻媚討好,魅惑主上的罪,又該如何責罰?
這杯醒酒湯,是臣妾……”
“混賬!”
弘曆暴怒,猛地推開了如懿遞上來的醒酒湯。
因用力太猛,連帶著她也摔倒在地上。
“酒醉誤事,魅惑主上?你當朕是紂王還是還是成帝?”
事已至此,如懿就是再蠢笨,也意識到了事態嚴重。
她翹著護甲,提著華服,體面地跪在永壽宮內。
皇上瞥了一眼,將嬿婉拉到身邊,結結實實地受了她這一跪。
而後,頭也不回地牽著美人進了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