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渺閉著眼睛像在等待審判似的，做好了被對方嫌棄的準備。
卻沒想到沈齊頌只是溫柔地蹲在他的面前，掬起一捧熱水幫他洗腳。
陸渺有些愣住，驚訝地睜開眼，便見對方一臉溫和，想象中的嫌棄和厭惡沒看到，只有滿眼的心疼。
不知怎的，陸渺的眼裡又浮起一層水霧，強忍著沒讓自已哭出來。
他啞聲道：“別洗了，就這樣吧，我早就習慣了。”
沈齊頌喉嚨也有些發緊。
從前他只知道陸渺很瘦，背在背上沒多少重量，卻沒想到他的腿竟然瘦成這樣，纖細的腳踝好像輕輕一握就能斷了，看起來沒有常人般健康，但絕對談不上畸形。
只是長時間坐在輪椅上，又過了那麼久苦日子，瘦削得厲害。
陸渺見他不說話，輕輕碰了碰他，卻被他反握住手道：“沒看過郎中嗎？”
“看過了，沒用的，打從出生起，就是這樣了，”說完又艱澀道：“郎中說我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
沈齊頌聽見這話心裡也不是滋味兒，看到他臉上的失落，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掌心，寬慰道：“沒關係的渺哥兒，別難過，我會一直陪著你。”
陸渺鼻子發酸終是沒忍住落下淚來。
他娘因為郎中的一句話，直接棄他而去，臨走前還罵他是個怪物，害他讓自已丟臉。沈齊頌卻幾次三番在人前維護他，不介意他站不起來，不嫌棄他殘缺的身體。
陸渺心中說不出的酸楚，剎那間淚如雨下。
沈齊頌嘆了口氣，疼惜地抱住這個傻哥兒，心中沒什麼旖旎的念頭，只是很心疼這個傻哥兒。
打小過得那麼苦，遭受了那麼多的惡意，可這些都不是他能選擇的。
若是有的選，誰不願意有一副健健康康的身體。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心存善意，儘自已所能地照顧比他還需要照顧的人。
沈齊頌撫了撫他的頭髮，看著他哭得顫抖的肩膀，想起小時候奶奶給他哼過的小調，輕聲地哼唱出來，安撫著對方。
不知過了多久，陸渺趴在他懷裡沉沉地睡去。
沈齊頌輕柔地將他抱回了房間，替他蓋好被子，出了房間又把堂屋收拾了一番方才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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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陸家小院又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陸渺也早早起來了，正在堂屋裡幹活。
平哥兒坐在他對面邊縫著蓋被邊打著哈欠，瞧見他腫得像桃仁似的眼睛，關切問道：“怎麼了這是？他欺負你啦？”
說完捋起袖子一副要替他討回公道的模樣，卻被陸渺拉住了衣袖小聲道：“沒，他對我很好。”
說完便看向院子裡正在派活的人。
昨晚的事他記得清清楚楚，沈齊頌待他好，把好不容易要來的錢都給他，也不嫌棄他殘疾的身體，他何其幸運喜歡的人也能如此善待自已。
他想回報對方，卻又笨拙地不知該怎麼做好。
沈齊頌早上這陣子格外地忙，既要檢查漢子們交來的木料，確認無誤後還要給他們派發工錢，然後統計每個人新一天的任務，登記完再發放木材。
幹活的漢子有七八個，每個人進度不一樣，整理起來就有些繁瑣，以至於沈齊頌忙活一早上都沒逮著空和陸渺說話。
瞧見對方投來的眼神，沈齊頌朝他笑了一下。
陸渺抿了抿唇，沒和從前一樣害羞地挪開，小小地也回了個笑容。
這讓沈齊頌心情大好，小木匠有進步啊，會主動對他笑了。
想著便加快了手下的動作，忙完最後一個人趕緊挨蹭到陸渺身邊，關切道：“你眼睛疼麼，我去給你煮個雞蛋，你待會敷敷。”
陸渺搖著頭笑笑：“沒事，不疼，我去給你做早飯，肉絲麵成麼？還是想吃烙餅？”
他沒什麼長處，只能儘量在吃食上滿足對方。
沈齊頌嘿嘿直樂，“渺哥兒做什麼我都愛吃~”
一旁的平哥兒：……嘔。
這倆人怎麼一夜過去又變黏糊了呢。
早上吃的肉絲麵，平哥兒又成功蹭了一頓，沒跟他們坐一起吃，嫌膩歪得慌。
沈齊頌吃到一半發現碗底多了兩個荷包蛋，按理說是一人一個的，再看渺哥兒碗裡全是麵條。
陸渺不好意思剋扣平哥兒的份量，便將自已的肉和雞蛋全分到沈齊頌碗裡。
這傻哥兒，沈齊頌沒忍住笑，將自已的碗跟他調換了一下。
“你多吃點，要補身體呢。”
陸渺想換回來，架不住沈齊頌手長腿長地跑遠了，自已追不上他。
再一看他毫無芥蒂地吃著自已吃過的面，陸渺忍不住耳根一紅。
沈齊頌剛走到灶房打算加碗麵湯，就見河哥兒他們過來了，比平時到的還早。
東昌村到南橋村要走一個時辰的路，陸渺心疼他們腿腳不便，讓他們不用這麼趕時間，小哥兒們卻不是偷懶的人，天還沒亮就從村裡出發，到陸家的時候日頭也才剛剛升起。
這會比平常還早到半個時辰，宋德貴和妻子宋氏也來了。
瞧見他們正在吃早飯，沒有過去打攪，看見院子有些凌亂，兩個人主動過去收拾。
沈齊頌忙道：“宋大叔，先別忙活了，過來吃點，面下的有多的。”
宋德貴直襬手道：“不必了你們吃，我們來前已經吃過了。”
確實是吃了，不過只喝了碗稀粥，稠的都分給孩子們了。
昨個兒一聽孩子們說東家要僱他做長工，宋德貴不敢相信地愣了好久。
他年紀大了，體力早不如青壯的漢子，又帶著副病體，能給他份活兒幹就已經是千恩萬謝了，怎麼也沒想到工錢竟然開得那樣高，他何德何能，簡直折煞他了。
宋德貴暗暗抹了把眼淚，隨後哽咽道：“東家是個善心人，這是體恤咱們過得苦，特意照顧咱們呢，你們以後更要好好幹活，等以後長大有本事了，要孝敬他們，知道麼？”
他一個莊稼漢子，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只是久沒接收到這麼大的善意，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宋氏也偷偷抹了眼淚，隔天一大早就幫丈夫找了件補丁最少的衣服。
想了一下，還是做了一頓早飯，今個頭一天在東家那做事，得吃飽了才有力氣多幹活。
他家沒有吃早飯的習慣，通常是烙幾個餅子給孩子們帶在身上中午吃，等下午幹完活回來再吃晚飯。
今個煮了粥，一家人也沒多耽擱，匆忙喝完就趕緊出發了，怕去得晚了，給東家留下不好的印象。
如今聽見沈齊頌的邀請，孩子們也乖巧地搖了搖頭。
沈齊頌也不好再勸，趕緊扒完碗裡的麵條就對宋德貴道：“宋叔，走吧，咱們去村長那籤個契書，回來再帶你去看看地。”
宋德貴聞言直點頭道：“麻煩你了。”
“這有什麼麻不麻煩的。”
沈齊頌感受到漢子的拘謹，喊著河哥兒他們陪他爹一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