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彩霞現在把滿腔熱血都傾注在梯田建設上。至於播種小麥,她倒不著急,她孃家哥哥會幫助她。她習慣了忙忙碌碌的生活節奏,閒不下來。自從男人死後,她的天就塌了,她一度想輕生,好幾次險些從懸崖邊跳下去,是三張稚嫩的小臉給了她生活下去的勇氣,坎坷的人生需要用自已鼓掌增加力量,她必須給三個幼小的娃娃撐起一片天,一片豔陽天。因此,她儘量把生活日程安排的緊緊湊湊,讓自已過的有意義一些。命運最瞧不起向它低頭的人,張彩霞明白這個道理,因此,犁地播種、修補傢俱、打窖夯土,凡是男人能幹的,她都努力學著做,而且做的不輸男人,慢慢地成了幹農活的一把好手。她像是田野中傲然孤立的小草,儘管狂風已將它攔腰折斷,可它依然強勁的挺起枝幹,開花、結籽,孤傲地絢爛著春夏與秋冬。

天微微亮,張彩霞就下了炕,一頭扎進昏暗的廚房。她點燃煤油燈,一陣忙碌過後,蔥油餅做好了,熱氣騰騰的蔥花酥黃脆嫩,麥芽的清香混合著蔥花的辛辣和食用油的酥香,雄性激素一樣刺激著她。她喉嚨動了幾下,嚥下幾口唾沫,撕下一小塊餅子塞進嘴裡,餅子的香氣由口入肺,就像濃烈的罐罐茶水吸入她公公李聖老漢的嘴裡一樣,舒坦的很。她的味蕾美美的享受了,牙齦卻遭了罪,剛出鍋的餅子溫度還很高,燙的她直齜牙咧嘴。另一口鍋裡,玉米麵酸湯沸騰著,一個個黃色的面泡泡咕咚咕咚著從鍋底湧上來。她從案板下取出一隻深褐色的瓦罐,盛了半罐玉米麵酸湯,又轉身在小竹籠裡裝了三塊蔥油餅,小心翼翼地蓋上一塊白色的紗網布。這是她今天上午的口糧。她準備去塬上的梯田地裡,趕一會兒工。大女子李娟被張彩霞吵醒,哈欠連天地來到廚房,用略帶責備的口吻說:“媽,你天不亮就踢裡哐啷,還讓不讓我和弟弟睡覺啊”。

張彩霞聲音裡盪漾著愧疚:“強強和強娃沒醒吧”順手把一張蔥油餅塞給大女子:“你吃,剛出鍋”強強、強娃是她的兩個兒子,強強七歲,強娃三歲半。

大女子嘟起嘴,嬌嗔著說:“那兩個豬娃睡的死的很,能吵醒?強強,強娃,一天到晚就知道強強、強娃,也不知道關心關心我,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啊?”

張彩霞疼愛的望著大女子,笑著:“你是姐姐啊,姐姐就要照顧好弟弟,對不對?”

很快,舌尖上的誘惑使大女子的情緒變的熱烈起來,她俊俏的臉蛋由陰轉晴,就像一股安靜的溪流流經一處急彎,變得歡快起來,有說有笑:“媽,你做的蔥油餅真好吃。”

“你個饞嘴子”張彩霞粗糙的大手撫摸著大女子蓬鬆如墨的亂髮:“等強強和強娃醒來,你要照看著他們兩個吃早飯。蔥油餅和買玉米麵酸湯都在鍋裡,娃娃睡醒後,你燒幾把柴火熱一熱。”

大女子睜大眼睛稚氣地問:“你去做撒?”

張彩霞回答:“我去梯田地裡,我們這一組啊進度最慢,我去趕趕工。”

大女子關切地問:“和誰去?”

張彩霞回答:“我一個人。其他人都趕著種麥,你舅舅忙,這兩天還顧不上給咱家種,我尋摸著到梯田地裡忙活一陣。”

大女子已經長大,理解母親的不易,更心疼母親的操持,略顯不滿地說:“人家都在忙著自已家裡的事,就你積極性高,搞的修梯田好像是咱們家的事情一樣,你圖個啥?我大舅舅忙,你不會休息半天?”

張彩霞笑了,望著大女子:“你個瓜娃娃,修梯田就是咱們自已的事情,咱把地修平整了,打的糧食多,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你說是不是?再說,我是組長,我不帶頭幹,誰幹?”

張彩霞滿含期待的瞅著大女子,希望她能理解她。

大女子把頭一歪,忽閃忽閃的大眼睛若有所思:“你說得我都懂。可是,我擔心你的身體哩,你整天忙裡忙外,你不累啊”大女子的眼中噙滿了淚花,望著母親張彩霞凌亂的頭髮,不由想起了死去的父親,要是父親在,媽媽就不會這麼辛苦了。

張彩霞把大女子擁在懷裡,捧起這張和自已年輕時一模一樣的臉,輕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深情地說:“娟兒,你現在長大了,是媽媽的左膀右臂,你要幫媽媽把弟弟照顧好,只要你們三個乖乖爽爽的,我再累都值得”

大女子點點頭,神情堅毅。

張彩霞輕手輕腳走進臥室。強強和強娃呼呼大睡,一個纏著被子蜷縮在牆角,粉嫩的屁股蛋露在被子外面,另一個仰面大躺,被子斜堆在一旁,看來是剛剛翻身過去的。

“真是兩個碎豬娃”張彩霞疼愛地看著兩個孩子,俯下身子在兩個稚嫩的臉蛋上落下深深的吻,又細心的把被角塞在兩個娃娃的身下。她擔心他們蹬掉被子受涼。

張彩霞從屋子出來的時候,突然被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襲擊了心神,心臟似乎受了痙攣快速地跳動,像是急速的雨點選打在緊繃的鼓面激盪起的無數水花擾亂了心緒,心感不安,以致她整個人惶惶不安。對三個孩子的不捨尤其對年紀最小的強娃的不捨潮水般從心底湧出,狠狠拍打著她柔軟的心岸。此時,好像有一種牽引力支配著她,要她回去再抱抱、親親這個可愛的老生胎。她問自已,怎麼會有這樣的感覺?不就是去梯田地裡趕會兒工嗎,竟然會有生離死別的感覺?真是奇怪,難道今天有不祥的事情要發生?她思來想去,這非災非難的,家裡一切照舊,孤兒寡母,粗茶淡飯,風吹日曬,晝行夜伏,三個娃娃活潑亂跳的,實在構不成發生某件或某些不可預測的事情的必要條件,這個窮的叮噹響的破家,能發生什麼事情呢?她心在裡把可能發生的一切因素排查了一遍,確認沒有安全風險,心裡才稍微踏實了一些。呸呸呸,簡直是胡思亂想。張彩霞嘲笑自已疑神疑鬼的胡亂想法,轉過身向大女子叮囑幾句後,提著乾糧,一頭扎進了濃濃的白霧中。

誰能料想,這一個轉身,卻是張彩霞和她最疼愛的小兒子強娃的永別。一場可恨的意外如同面目猙獰的惡魔,毫不留情地奪走了強娃幼小的生命,並且,血淋淋地把她的心撕裂成無數碎片,狠狠摔打在堅硬無比的地面。

張彩霞的背影完全被漫天的大霧淹沒,大女子那可憐巴巴的目光還沒有從大霧中收回來。她倚在門口,半張臉緊貼著門框,好像門框就是母親溫暖有力的臂膀,可以給她足夠的安慰和溫暖。她臉上掛著的淚痕說明剛剛哭過。其實,每次母親留下他們兄妹三人下地幹活的時候,她都會躲在門框後面看著她的背影悄悄哭泣。這似乎已經形成了一個習慣。她的目光利劍一樣穿過濃霧,射向母親走去的方向。她稚嫩的眼眸裡,充盈著複雜的情感,有對亡父的思念,有對母親的憐愛,還有對兩個弟弟的疼愛。媽媽這會應該到梯田地了吧,她想。這時,強娃的哭聲迫使她把目光從濃霧中拉回來。強娃年齡尚小還有起床氣,醒來會哭鬧一會兒。她跑進屋子,輕輕側臥在強娃旁邊,學著母親的樣子,在強娃肩頭輕輕拍著。很快,一股流水般均勻的酣睡聲傳來,強娃又一次睡著了。她長舒一口氣,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雖然胳膊痠痛,但內心卻填滿了完成艱鉅任務受到褒獎時的滿足和欣慰。她活動活動酸澀的胳膊,平躺在強娃旁邊,眼神直勾勾地緊盯房頂的木椽,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在想些什麼。

時間還不到六點鐘,後院的公雞伸長脖子鳴叫了幾聲,就縮在角落裡把火紅的雞冠藏進溫暖的翅膀底下,一動不動的睡覺去了。大女子打著哈欠,她還想睡會。不知不覺,她也進入了夢鄉。破舊的房間裡,三個孩子的酣睡聲如動聽的音樂盪漾開來,強娃做夢笑出了聲,強強哼哼了幾聲又沉沉的睡去,三個可愛的小傢伙在夢裡去和他們心中美好的童話世界相見了。

梯田塬上,霧纏繞著山,山緊鎖著霧。大霧如白色的屏障,把張彩霞和外面的世界隔離開來了。她幹起活來真是不要命,揮鍬剷土,彎腰拉扯,像一頭不知疲倦辛勤勞作的耕牛,一車又一車的黃土被運往低窪的地方。地面上車輪碾壓的痕跡密密麻麻,一會走直線,一會繞曲線,她像是一位藝術家,在大地上鐫刻下了最優美的線條。這邊,車痕陷進了地面,應該是她新開闢的行走路線,旁邊是一溜深深嵌入黃土的腳印,這是她梗著脖子彎腰艱難拉車時留下的;那邊,一條半米寬深褐色的車道,過多次碾壓堅硬如鐵,那是她來來回回不知拉了多少趟,才定格成了黃土的這種物理形態。

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使她喘著粗氣,像一頭捕獵的豹,額前的劉海凌亂的貼在額頭,上衣、褲子全溼透了,黏貼著她豐腴的肉體。胸前圓鼓鼓的聳立著,內衣的帶子勒的她有些不舒服,她解開釦子,手伸進去握住兩個柔軟的半球往胸口方向擠了擠,才覺得好受一些。一陣風吹來,她感到全身瘮涼瘮涼,像是裸著身體。她決定扭幾步秧歌,好使身體保持足夠的熱量不至於感冒。索性就跳一會吧,反正這麼大的霧誰都看不見。她赤腳站在柔軟但略帶冰涼的黃土地,高昂著頭,目光炯炯,神采飛揚,隨著手臂緩緩上揚,全身的血液沸騰起來,一會兒翹指,一會兒蘭花指,這時候還是原地扭,單腿飛轉,瞬間變成了走十字步。她柔軟的腰部如風過柳梢,輕輕擺動,風過處,衣袖舞動,似有無數花瓣飄飄蕩蕩的凌空而下,飄搖曳曳,美麗無比。飛揚的黃土和濃濃的大霧交織,變換著舞臺的背景。突然一個斜跨步,這是三步一跳,她身輕如燕,舞步盈盈,腳下飛濺而起的黃土如絢爛的煙花熱烈的綻放。接下來應該是斜身步和抖肩步了,舞姿如春燕展翅,歡快時似鼓點跳動,緩慢時如低音琴聲,高興時似小鳥雀躍,顯得十分瀟灑,優美,舒展。整個黃土塬上都洋溢著她火熱奔放的情感。

遠處傳來牲畜的陣陣嘶叫聲,還有人們的吆喝聲,把張彩霞從藝術的世界裡喚醒。

她感覺餓了,選擇了一處齊腰高的田埂,一屁股坐上去,竹籠金黃色的蔥油餅直刺味蕾,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塊,大口嚼起來,真香。瓦罐裡的米湯還留有餘溫,她倒了滿滿一瓷碗,呲溜呲溜地喝起來,溫潤的米汁由嘴入胃,那個舒坦,簡直無法形容。她的目光像是在搜尋著什麼,四下游走,最終落在不遠處田裡的兩行大蔥上。她如獲至寶,高興起來,摘了滿滿一把大蔥葉子,卷著餅子吃。這是李國旗家的一塊地。她七娘(李國旗女人)是個懶女人,大蔥都長枯了,還不收割。張彩霞在心裡數落起李國旗女人的懶惰。她最瞧不起不應農事的人。罵歸罵,吃歸吃。這大蔥葉子,脆嫩脆嫩的,入口極度鮮美。蔥油餅,大蔥葉子,米湯,張彩霞坐在廣闊的天地間,美美的咥了一頓。此時,這天底下最簡單最樸素的雜糧飯菜,似一股令人振奮的活力源,注入她的身體,化作敢叫日月換新天的豪情壯志。跳美了,吃飽了,張彩霞渾身是力量,緊握車轅,一回追一回,一車加一車,以激昂的鬥志和愚公般的耐力,把汗水揮灑在了這片破碎的黃土地上。這是她鍾愛的偉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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