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澪起身驚恐地望向窗外。
外面雷電交加，狂風暴雨猛烈撞擊著不堪一擊的窗戶，屋頂的吊燈搖搖晃晃，嘎吱作響。但是外面一個人也沒有。
正當澪準備躺下的時候，一張臉赫然出現窗戶外，一道閃電剛好從天而降，將臉映得煞白。澪嚇地尖叫了出來。
可是那人又突然消失，只剩下風雨和雷電。澪嚇得抱緊了被子，蜷縮在角落。那張臉她再熟悉不過了，因為分明就是她自已的樣貌，只不過是血紅色的雙眼。
“你問我是誰？哈哈，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就是你啊。”她突然出現在屋裡，用溼漉漉的手摟住澪的脖子，澪想掙扎，卻怎麼也動不了，只能順從她。她的手逐漸下滑，順勢抱住澪，澪嚇得緊閉雙眼。
突然安靜下來，澪睜開眼睛，發現什麼都沒有了，屋子沒有了，狂風暴雨沒有了，只有一片純白，和她們兩個人。
“你就只會閉上眼睛逃避嗎？就這麼不敢正視自已嗎？”她在高處俯視著澪。
“逃避？你在說什麼？我沒有逃避！你到底是誰？”
她又突然出現在澪身邊，貼著耳朵對澪說道：“當你閉上眼睛的時候，一切就都不存在了。所以啊，還是好好睜開眼睛看著這個世界，看著你自已吧。”
“我聽不懂！”澪快哭出來了。
“真是愚蠢的我啊。不過不用著急，你會知道的。我只不過是來跟自已打個招呼。差不多了，很快你就會醒了。”
然後一切都消失了，澪感覺自已掉入了萬丈深淵，刷地坐了起來，猛然睜開眼睛，卻看見潯在床邊。
“怎麼了，出了這麼多汗，做噩夢了嗎？剛準備叫你起床呢。”
“嗯，沒事。”
原來是夢啊，可為什麼會做這樣的夢......澪揉了揉眼睛，也不願去多想。
這裡是一個名叫阿蘭德的城市，有著幾百年的歷史，由於地處交通要道，商貿較為發達，算是東帝國一個比較大的城市。這裡佈局縝密，房屋錯落有致，街上的人們大多步履匆忙，但在一些角落裡又隨處可見落魄的流浪漢。在古典與現代，繁華與破敗之間，阿蘭德達成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潯一行人為了攢夠必要的錢，一大早便又前往冒險者公會。和街上其他精緻華麗的建築相比，公會則顯得有些老舊。但畢竟是大城市，公會的大小和氣派程度也是之前的小鎮無法比的。男人們三五成群地圍坐在一桌喝酒、大聲聊天。
“最近經濟真是不景氣啊，本來就接不到什麼活了，現在就更加困難了。賺不到錢，老婆連家門都不讓我進了！該死的，等老子有錢了看你怎麼求我......”一個滿臉胡茬的傢伙大聲抱怨，然後咕嘟咕嘟將一大杯酒灌了下去，醉得險些把杯子打碎。
“呵，差不多得了，全國各地公會規模已經在大幅縮減了，幹這行還想賺大錢，做夢去吧！”
“害，還想賺錢呢，這年頭根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現在到處徵兵，聽說和西邊很緊張，指不準又要打仗咯！”
潯來到公示牌前，只見熙熙攘攘地掛著幾個委託，其中大部分仍然是收集魔石。他的目光落在了最角落的一張委託上，上面歪歪斜斜地寫著一行字：尋找電系精靈協助進行驗證魔力不守恆實驗。報酬15枚銀幣（延期付款）。
一個叼著煙的老頭見狀，走了過來說道：“小子，你們是外來的吧。這個委託你們最好不要接，我這是好心提醒你們。”
潯感到背後傳來了嗤笑聲，便問起原因。
“這傢伙在我們這是上了黑名單的，本來是個考上了東都大學的高材生，前途一片光明。東都大學你們應該知道吧，那可是最好的大學。後來聽說和導師不和，天天搗鼓些沒用的東西，我也不是太懂，好像是什麼......魔力不守恆？哈哈，連我們這些沒讀過書的都知道魔力肯定是守恆的。後來他就被導師趕了出來，回來搞了個破房子繼續搞。15個銀幣他是拿不出來的，他連自已都養不活，腦子已經不太正常了，也沒老婆孩子的，你們接了這委託也是白忙活。”說罷便猛吸一大口煙。
“謝謝您的好意提醒。”潯謝過老人，但澪似乎對這個委託充滿了興趣，久久站在那張委託前，兩眼放光。潯有點無奈地望向煜。煜聳聳肩，笑著說道：“既然澪感興趣，那我們就接吧，反正現在手頭也不算太緊張。”隨後又一轉表情，用犀利的眼神看著潯說道：“只不過嘛，魔力不守恆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注定只是瞎折騰。”
“害，這幫小年輕啊，天天就淨想著整些沒用的。”老人搖頭嘆嘆氣走了。於是在一片嘲笑聲中潯一行人接下了委託。
穿梭於阿蘭德繁華的街道，便可以感受到一個百年城市的沉澱。一條條金色的小河，一座座古老的橋樑，拖著貨物的馬車川流不息，兩邊都是正在吆喝的小販，賣著些精緻的小玩意。但也偶有步履整齊的軍隊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上三人走走停停，穿過繁華的街道，轉過一個又一個彎，逐漸走進人煙稀少的小巷子，也愈發荒涼破敗。終於他們在一個偏僻的不能再偏僻的角落見到了那個自詡為科學家的人。他穿著一身滿是破洞的白大褂，似乎正在搗騰著什麼，見到有人來了便停下手上的活，摘下厚厚的護目鏡打起招呼。
這裡根本算不上什麼實驗室，破破爛爛，到處都在漏水。而我們的科學家，則舉手投足都透露著生活的艱辛與無奈。雖然肉眼可見得窮，但能看得出來科學家還是儘量使自已看上去體面。
澪饒有興致地研究著各種奇奇怪怪的瓶瓶罐罐和試劑，科學家也很耐心地一一介紹。“這種石頭現在看著沒什麼，到了夜裡就會發出漂亮的熒光。”“這個蛇形的是用來冷凝回流的。”澪連連發出讚歎，而一旁的煜則是露出了無奈的笑，嘟囔了一句：“不好的記憶開始復甦了......”不過潯和澪都沒聽到。
一提到他劃時代的偉大理論，科學家就興奮起來了。他興致勃勃地向澪解釋著他的理論：“在很久以前科學家就得出了魔力守恆的結論，所謂守恆就是魔力在不同形式間轉換的時候不會增多也不會減少。舉個簡單的例子，一個物體具有一定向上的速度，那麼這個速度可以讓它達到一個高度，魔力就以動能形式轉換為重力勢能形式。而在同樣高度釋放物體，下落同樣距離，物體具有的速度應該和一開始的相同，這就說明固定量的動能可以轉化為確定量的重力勢能，且不會減少，這也就是魔力守恆。一開始我也是深信不疑的，但是後來做實驗，不論怎麼更加精細以減少誤差，損耗始終在%以上。%就像無法突破的壁壘，我所不斷改進的結果就只是如一列數列一般，趨於%，但就是無法更進分毫。當然大家都說實驗有不可避免的誤差，且損耗是無法避免的，這我當然知道，但%就如一個幽靈一般一直佔據著我的內心，最終使我瘋狂。”
他停了下來，嘆了口氣接著說道：“導師不理解，同學不理解，我被當成一個傻子，一個笑話，最後被開除。如你們所見，我現在連飯都吃不上......”他說著說著吸了吸鼻子，眼睛裡泛起了淚光。
“我相信您做的都是有意義的！”澪堅定地看著他說道。
他愣了一下，然後笑道：“哈哈是嗎，謝謝你了！”
“我們也會幫你的，是吧潯？”澪看著潯說道。潯心裡吐槽澪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已又不用幹事。科學家則感動得老淚縱橫，他還從沒見過這樣的人。
實驗並不複雜，思路也很簡單，就是讓同樣的電能先轉化為機械能，然後再轉化為內能和直接轉化為內能，比較轉化的多少。為了確保同樣的電能，要用到一種特殊的礦石做成的線，這種線有一個閾值，就是單位時間能透過的電流最大值是一定的，但是要達到這個最大值需要強大的電量。這樣在相同時間內就可以確保電能相同，然後透過測水溫的變化來反應轉化率。
潯聽了半天，沒太明白為什麼一定需要他，便問道：“那直接用電能石不就好了，為什麼一定要發委託呢？”科學家不敢看他，低著頭小聲說道：“因為，我買不起......當然，如果你們不願意的話，真的也沒關係的，因為就如上面寫的，其實我也拿不出報酬......也沒想過真的有人會來，哈哈......”潯內心有那麼些無奈，怎麼想都是人工要比買石頭更費錢啊，但看著科學家的樣子，心裡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也就沒說什麼了。
實驗在晚上結束了，把潯累得夠嗆。實驗結果是分兩步轉化的比一步的損失了%左右。由於這裡離他們住的地方很遠，回去不方便，於是就在這簡陋的房子裡暫住一晚。勞累過度的潯早早倒頭就睡，澪興奮了一整天累了，就也早早入睡。
科學家坐在門口，呆呆看著窄窄街道上空狼牙似的一彎月，煜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抱歉啊，我拿不出報酬，還讓你們給我幫忙，真是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
“倒也沒事。在這種環境下應該很難再做到精確的實驗了吧。”
“哈哈，被你發現了嗎。是啊，這種條件其實根本沒辦法做出東西，今天的%已經是很好的了。要來根菸嗎？”
“不用，我身體不好，抽不得......嗯，沒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煜接過煙，兩根手指夾著，打個響指就把煙點著了，放到嘴邊，閉上眼睛，猛吸一口後直咳嗽。
“慢點慢點，哈哈，一看就沒有抽過。如果以前的自已看到現在這副模樣，一定無法接受吧。”他吐了口煙，繼續說道：“我小時候啊，一直都是個乖小孩，讀書也很用功，成績也不錯，也是大人口中別人的孩子，也總是對未來抱有滿滿的期待。現在混的是個什麼樣子？”他搖了搖頭，深深嘆了口氣。“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夢想被現實擊得粉碎呢？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就煙不離手了吧。明明連下頓都沒有著落，卻還在買菸，真是不可理喻啊。”說罷科學家又點燃一根菸。
煜也又吸了一口，兩點火光點綴了蒼白的月光。“人嘛，總是要對現實妥協的。”
“我這個人從小啊，總有些奇怪的想法，對這個世界總是有一些奇怪的質疑。本來有質疑精神倒也好，可我又偏偏是一個傲慢的偏執狂，認為對的就要做到底，你一定無法理解我這種人吧。為了那些不切......”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吧。”煜打斷他。
“嗯？”
“我理解，倒不如說我也是同類。”煜說道。
“這樣啊，哈哈。為了那些明明就不切實際的東西傾注了所有，甚至逐漸潛移默化的把它變成了‘我’的一部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再也無法擺脫了。到頭來，也早已忘了是從何處出發，又要去往何方。”
“其實大多時候只是逃避罷了，不想面對現實，不想改變。”煜說道。
“是啊，你說的很對，只是逃避罷了。”
慘白的菸灰點點掉落，煜抽完一根，把菸頭踩滅。“但是即使自已也能認識到這些，卻還是無法回頭，也無法好好地正視自已。人啊，就是這麼愚蠢又充滿矛盾。”
科學家有些驚奇地望著煜，這話實在不像是從一個這麼年輕的人嘴裡說出來的。
“無意冒犯，可能我話說過了。”
“不，你說得很對。我其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一個活在自已畫的圈子裡的傲慢理想主義者罷了。”
兩人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科學家又遞給潯一支菸。煜率先打破沉默：“但是別再執迷魔力不守恆了，我可以用我的一切擔保這是不可能的。”
“這麼確定啊......其實我心裡也知道，魔力嘛，怎麼可能不守恆嘛！這可是神定下的法則嘛，哈哈......神啊......渺小的我們又能觸及到什麼呢，卻還如此傲慢......或許真的是時候回頭了。”
夜深人靜，傳來幾聲寒鴉叫聲。吐出的渺渺煙霧，模糊了那一彎月亮。科學家站了起來，活動了下手腳。
“等我有錢了，肯定把欠你們的15枚銀幣還上，然後買上一瓶好酒，到時候再在月光下好好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