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昂首闊步出了雲梧閣的院子，眼中猶帶笑意。
燕回從院內小跑著追出來，輕聲在後邊喊他等一等。相柳停下腳步，燕回慌張追來側身指著後邊道：“母后的宮殿在那邊。柳哥哥請跟我走。”
相柳精緻俊美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語氣卻溫和：“我突然想到還有要事應當呈報陛下，今日恐怕要爽約了。”
燕回不掩一臉的失望，嘟嘴求道：“繞過這片桃林便到了，耽擱不了多少時間。母后她挺想見你的。”
“事關白盞，王姬也容緩？”相柳問，“王姬難道忘了與我的約定？”
燕回連忙道：“我當然沒有忘記。柳哥哥幫我找到白盞的把柄從而制衡欲攫天下的權臣，而我……”
“而你怎樣？”
燕回白皙的臉上漾起一抹淡紅色，“當然是全力配合柳哥哥你。”
相柳淡笑點頭，從燕回的身邊繞過，昂然自若朝長定殿而去。
燕回悵然若失地望著他挺俊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一縷皓白的頭髮和掠影般的白色袍角在她眼中一晃而過時，滿腔的惱怒變為空落。燕回又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想到這種感覺從前也有。
比如小的時候姜姒得了“老妖婆”贈予的金絲雀玩偶，那玩偶能說會唱是解悶消愁的好玩物，她也想要便去求父王再討一個來，“老妖婆”說沒有，她哭鬧了兩日，母后十分心疼便讓姜姒割愛，誰知道拿到金絲雀玩偶不過半日，當她正趴在窗前陶醉地聽那玩偶唱著極動聽的歌謠時，樂聲戛然而止。她伸手觸碰那玩偶，那玩偶在她手心裡化作灰燼。
燕回攥緊了小拳頭，長長的指甲嵌入手心的皮肉裡也渾然不覺。
玉山上，白羽金冠小雕已養胖了不少。王母的生辰宴也快要到了，九鳳前去送禮。
從住處走去主殿蜿蜒連綿的青石板路上，青鸞似乎有所預料，雖然走在後邊卻不斷抬頭打量九鳳的後腦勺，目光所及皆是她柔順有光澤的暗紅色長髮。
青鸞目光往下，注意到九鳳步履雖從容，偶爾的時候在陡坡處也要踮一下腳，身子便有些傾斜，她又以極快的速度恢復如常。青鸞知道那是因為主上的足疾發作，可是若非最疼痛難忍時，她不會讓旁人看出一點點端倪。
青鸞淚眼模糊，忽然想到從前，主上握一把紫青寶劍前去東荒收服異獸，三天三夜的奔波後回來時依舊神采奕奕，將那神劍一扔，含笑道：“阿鸞，我在東荒找到一處好地方，各種菜餚都做得很好，一起去試試？”
青鸞當即化作大鳥，跪伏於九鳳跟前時，她細長的眉毛一挑，自已也化作鳳凰鳥，先他一步而飛。那不是九鳳唯一的一次與他齊飛，可是卻是他唯一的一次跟在她身後一路欣賞東荒的山明水秀。在一座城外降落後，九鳳帶著他走了幾里路，步履矯健如飛，神采如舊飛揚。
坐在食肆裡，九鳳將一塊肉夾到他碗裡，輕聲說：“阿鸞，歲歲如意。”
連他都忘了的生辰日，九鳳年年都記得。
……
“阿鸞。”快要走到主殿時，九鳳驀然回頭，望向青鸞的眼睛道，“玉山是超然世外的聖地，無論神族、妖族或是禽族都受過玉山的恩惠。然而玉山中藏著無數神兵寶器，幾千年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山中與外界溝通不暢，極易延誤大事。王母尋了送信的良鳥千百年，沒有稱心如意的。如今我要將毛球帶走，便只能將你留下，你可願意啊？”
青鸞韞在眼眶中的兩行淚驟然滑下，他連忙垂下頭，片刻後他吸了吸鼻子抬起頭看到九鳳眼眶微紅，青鸞含笑道：“能留在玉山作王母的信使是莫大的榮耀，屬下感激主上的提拔尚來不及，又怎會不願意呢？”
九鳳含笑點頭，轉身時臉頰上也溼潤了兩行。
要將全天下飛行速度第一的青鸞留在玉山並非一時的思量，畢竟主神也時不時鞭策，說她本身也是一隻翱翔在九天之上的神鳥何以佔著另一隻神鳥作坐騎？她總找各種理由搪塞，就是不肯放青鸞離開，主神責備她利已，她也只是將兩手一攤頗為無賴。如今終於下了這樣的決定，就像是剜下心上的一點點肉。
他們來到主殿時，恰好遇到玹帝正辭行。王母說：“幾十年來你也證實了，即便是我這位師父的壽辰日，她也不會出現，既然諸事繁忙，你又何必在此苦苦等待？倘若真有她的訊息，我又怎會隱瞞於你？”
玹帝闊步離開時與九鳳擦肩而過，他面色如常看了九鳳一眼，隨後將目光移向遠處。
九鳳自已尋了椅子坐下，開口便說：“我看上了白羽金冠雕，要帶它走。”
王母看向玹帝遙遙的一個背影，唉聲嘆氣：“你比他都不如。”
九鳳道：“青鸞留在你玉山如何？”
王母得知九鳳肯將青鸞留給她作信使，冰冷絕美的面龐上揚起笑容，如水美眸中也帶著濃重的笑意，連聲說好。
九鳳面無異色起身要走，王母主動提出要送她。兩人並行到一座山峰時，見玹帝臨風站在懸崖陡壁邊，呼嘯的風將他黑色的袍角吹得獵獵作響，從身後看過去，他身型雖高大威武，憂鬱的氣場卻將他緊緊包圍著。
九鳳問：“他要等的人還是不肯原諒他？連見一面也不願意？”
王母回答：“畢竟殺死的是她心上之人。”
九鳳眸光閃出一絲驚詫，輕聲問：“殺的還是傷的？”
王母平靜的神情也閃過詫異：“何以有此一問？”
“我明白了。”九鳳微微一笑，似自言自語，轉身往下山的青石板路行去。
王母忽道：“別怪我沒提醒你，東華快要到了。”
“你這是什麼古怪的神情？”九鳳轉頭看向一臉看好戲模樣面帶狡黠笑容的王母，“他來賀你壽辰又非為我而來。”
“我聽說你心儀一名皓髮的神君。”王母直接提點，“四海八荒中有幾名皓髮神君？他們之中誰又能與東華匹敵？”
九鳳付之一笑：“玉山上的資訊果然閉塞，你這麼說我總算少了幾分悔意。”
九鳳回到住所後對正在潛心啄食的小白雕說：“計劃提前了，我們這就離開玉山，一同歸家吧。”
小白雕驀然回首，左右跳了幾步，發出愉快的唧唧聲，隨後霎時變大不知多少倍，成了一隻威風凜凜的白羽金冠大雕，兩隻金黃的腿部微彎，朝著九鳳伏下了頭。
九鳳走近後並未爬到他背上坐下，而是輕輕在他右翼上一點，大鳥猝然又化作圓圓的“小毛球”。
九鳳將眨巴著眼睛的小雕揣入袖中，輕聲道：“我不是不想坐一坐，只是你尚未痊癒還不能避過玹帝佈下的眼線，今日就讓姐姐帶你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