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衝聞言一怔,袖籠中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王豫千步步緊逼,又說道:“巡撫大人,你上報的斬首數目,實則不過三千五百,卻虛報一萬五千,以我大梁將士戰死之頭顱五百充數,又濫殺東岐平民萬餘名以充敵首。”
“此等行徑,豈是臣子所為?”
王豫千此言一出,驚得堂內眾人又是一陣驚呼,嘖嘖聲四起。
誰都不料這堂堂一省巡撫居然膽大貪功,荒唐無恥到了這等地步!
王衝面色如土,顫聲否認:“王同知,你、你血口噴人!”
此時,徐慶緩緩站起,從袖中取出一疊供詞,恭敬地呈遞崇景帝:
“陛下,王同知所言之事,臣亦已查證,此乃多方證人簽字畫押之供詞。南春將士及東岐土著皆有證言。”
崇順帝從胡之升手中接過徐慶轉呈的那一摞厚厚的證詞,翻看起來。
陰戾之色漸起,堂中之人皆感氣氛陰霾壓頂,俱不敢言。
“你大膽!”崇順帝大怒,將案几一拍,案几上的一摞摺子被震得“唰唰”掉在地上。
王衝雙膝一軟,跪跌在地,慌亂中連連磕頭:“陛下,臣一時糊塗,求陛下開恩……”
“堂堂南春巡撫,因一已之私,竟然如此不顧大局,貪財忘本,驕縱親屬!引發戰亂!是誰給你的膽子!讓你膽大妄為到這等地步?”
崇順帝雙手撐於案上,暴怒無比!
“實在可恨至極!其心可誅,其罪難赦!廷杖五十!”
崇順帝氣急。
“啊!”王衝嚇得癱軟在地,半張著口伏在那裡。
胡之升聽命,趕緊從堂前下了兩步梯,匆匆從門口喚進兩人,將人拖了出去。
“啊!皇上饒命啊,皇上……”
朝廷眾官已經兩年未見令人聞風喪膽,臉面全無的“廷杖之刑”了,眾人皆是戰戰兢兢,如芒在背。
“皇上,江廣達一案。還請皇上明察,兩萬西川將士不能含冤枉死。”
王豫千請命,堂內有人漸漸出列,俯身附議。
“皇上,我江家三代忠君為國,祖父十三年前戰死北沙疆場,爹爹守衛西川身負重傷,家兄西陵戰場屍骨無存……皇上,求您開恩,徹查此案!”
江奕林淚如雨下,將頭在冰涼鋥亮的地板上磕得聲聲響。
崇順帝怒氣剛剛消減,見此情景,惱怒之心又起。
他壓著怒火,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磕得額頭已浸出鮮血的江奕林道。
“江廣達之叛國通敵罪名,豈是一個南春巡撫所能洗脫?東岐犯境已逾月餘,他有足夠的時間籌備防禦,何以西陵城中守備鬆懈,毫無戒備之力?”
崇順帝語氣中明顯的透出他正在努力壓制怒氣。
“一位長年征戰沙場的將軍,豈能不知警備之道?前線激戰,後方更應加固防禦。至於東岐小姨子被王衝小舅子睡了這等東岐羞於啟齒的醜事,他又如何能瞭若指掌?”
他說完,抬眸又掃了江奕林一眼道:“朕記得你祖父昔日的功績,既然蒼天讓你歷經劫難而倖存,朕以為是天意難違。朕便赦免你的死刑,明日你便可啟程返回錦州。”
“皇上!求皇上徹查此案。”王豫千跪下,直著腰請旨。
“哐!”崇順帝抄起案几上的一方硯臺奮力砸在地上,硯臺應聲碎裂成數塊。
“你是要做什麼?啊?!你們要逼死朕嗎?就你們會查?江廣達此事,休要再說!”
他呼吸急促,緊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嘴角不覺間滲出了血絲。
胡之升趕緊上前,扶穩崇順帝向眾人請求道:“各位大人,你們也是瞧見了,皇上今日龍體不適,不宜再繼續商議國事,諸位大人請回吧。”
話音未落,便見一名小太監低頭彎腰,步履匆匆地步入殿中。
他垂首抬眸瞧了瞧崇順帝這神色,這光景,欲言又止。
胡之升見他似有怯意道:“你既已至此,有何事情速速稟來,莫要耽誤了陛下的休息。”
“啟稟陛下,錦衣衛指揮使方朝興和指揮同知蔡毅自錦州歸來,現正於殿外等候召見。”那小太監趕緊據實稟報。
崇順帝聞言,緊緊閉了眼,仰著頭道,嗤笑一聲:“呵,算著日子,朕料他亦該回來了!”
他身形微晃,胸膛起伏不定似站立不穩。
稍頃,崇順帝聲色俱厲地咬牙切齒道:“蔡毅讓他明日來殿前覆命,方朝興不必見他,直接打死!將這罔顧君恩,喪失德行的狗東西亂棍打死!那賤人亦同此處置!”
胡之升緊緊攙扶著崇順帝,愣是等著他下完令,才匆匆對著一臉懵的小太監道:“還愣著做什麼?速去傳令,杵在這裡等賞嗎?”
“奴才斗膽請問掌印,那、那賤人是誰啊?”小太監撲通一聲跪下,嚇得渾身發抖道。
眾官面面相覷,一臉狐疑。
還未從這莫名其妙的,“亂棍打死”的口諭中回過神來,就見崇順帝身子一軟,往前一栽。
胡之升趕緊抱住,驚叫道:“宣太醫,快宣太醫!”
嚇得滿堂大臣亦是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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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壽宮內,廊下。
時至中年的魏太后,身形豐腴,手持一柄小巧精緻的金盂,輕撒鳥食於簷下那隻羽毛絢麗的鸚鵡。
鸚鵡在簷下蹦跳著,發出清脆的鳴叫。
司禮監掌印太監胡之升,身著錦袍,匆匆而來,帶著衣襬摩挲的沙沙聲,跪倒在太后跟前。
雙手觸地,恭敬地俯首行禮,道:“太后娘娘,江家姑娘人帶來了,在外候著。”
魏太后微微側頭,瞥了一眼伏在地上的老太監,沉著臉道:“起來說話。”
胡之升應聲而起,腰身微躬,面露一絲不易察覺地笑,轉瞬又小心翼翼地稟報道。
“啟稟太后娘娘,方朝興和喬妃二人苟且之事……皇上意下,此事事關天家顏面,不宜外揚,將二人亂棍打死……”
“不中用的東西!竟敢欺瞞至哀家頭上,亂棍打死便已是便宜他了!枉費了哀家一路提攜他上了錦衣衛指揮使的位子。”魏太后聽聞此言,面色一沉。
她怒氣隱現,手指緊緊捏住那小金盂的小木柄。
半晌,她沉聲道:“近日觀皇上行事做派,愈發不將哀家放在眼中。明面對哀家言聽計從,今日便雷厲風行地除了哀家兩人。南春巡撫受杖五十,即便不死,亦命不久矣。”
胡之升低聲道:“太后娘娘,如今您欲填補此二空缺,恐怕是難了。”
魏太后輕嘆一聲:“哀家何嘗不知,徐閣老定會死死緊握前朝空缺,何況是一省巡撫之位。”
思忖片刻,她又道:“如今錦衣衛指揮使之職,哀家尚可操作,畢竟母親關心兒子安危,擇選近身侍衛,母親把關亦無不可。”
胡之升問道:“不知太后娘娘心中可有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