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回來的時候,母親正在給我洗臉。
其實母親是藉著給我洗臉的由頭,將我們臉上的淚痕抹乾淨。
也許是母親不想讓他們看見我們傷心難過吧。
奶奶見著我們在院壩裡,像個做錯的孩子,也沒和我們打招呼,臉邁向一邊順著牆根進屋去了。
小叔和那個女人笑嘻嘻地朝我走過來,我看見那個女人從包裡摸出一包大白兔奶糖,然後遞到我跟前,我非常想接過這包奶糖,但我母親看也不看就抱起我進屋去了。
那個女人有些尷尬地朝我小叔看過去,我小叔則看向我父親。
我父親可能覺得沒面子吧,撿起地上之前母親嚇唬我的那根竹條,快步跟了過來。
母親將我緊緊抱住,加快腳步進屋去,生怕被父親趕上。
然後一把將門狠狠關上。
這個舉動徹底激怒了父親,他先是用力推門,但不管怎樣用力,門就是紋絲不動。
小叔和那個女人在院壩裡像看戲似的看著怒氣衝衝的父親,非但沒有禁止,反而有些幸災樂禍地看著我父親表演。
父親見推不開門,然後開始罵罵咧咧,基本上能想象得到的難聽的話都被我父親罵了出來,他不光罵我母親,也罵我這個他的親兒子。
母親又開始流淚,但沒出聲來,也許母親是不想讓院壩裡的那個女人看戲吧,也許是為了給我,這個她的兒子留下些體面。
總之母親的眼淚在滾落,但臉上卻沒有絲毫的畏懼或憤怒。
我想當時的母親對父親已經足夠失望了吧。
甚至是絕望。
對這個家,她付出了她的所有,但得到了什麼呢?
得到的是父親的暴脾氣和拳打腳踢,是奶奶的偏頗和不待見,是小叔和那個女人的冷眼和自私。
屋內的我緊緊抱住母親,我也害怕,害怕反鎖的門突然被推開,害怕見著父親那凶神惡煞的嘴臉,更害怕奶奶們的無動於衷。
外面安靜了下來,父親沒有再罵罵咧咧,我和母親都鬆了一口氣,以為今天算是平安了。
然而,我們終究是把父親想得太好了。
過了幾分鐘,我和母親都預感到不對。
因為,我們聽到父親去堂屋裡扛樓梯的聲音。
這個時候我們才恍然大悟,父親是想從樓上下來,雖然樓上已經鋪上了樓板,但因為材料欠缺,我們廚房的這一間樓板只鋪了一半,還有一半沒有鋪上,只是將成年的竹子一根根鋪在上面,平日裡用作堆放傢什等。
我們的心跳隨著父親上樓的腳步聲一起跳動,從竹條的縫隙裡,我還看見父親手裡的竹條換成了一根小孩拳頭粗細的長木條,那是母親從姥姥家帶回來用作安裝桌椅的木條。
父親爬上了樓板,我和母親就在樓下,大氣不敢出。
父親在樓板上轉了兩圈,指著樓下的我們繼續破口大罵。
母親也不回應,只是呆呆的坐著。
我們都以為父親罵夠了就會下樓來,我們娘倆也能逃脫掉父親的毒手,因為房子是剛建好的,父親肯定捨不得拆掉,更何況小叔和他帶回來的女人還在堂屋裡看著呢。
然而,父親罵了一會兒,覺得我們沒有回應他,讓他受不了被無視的感覺,然後對著廚房灶頭上方的位置開始拆竹棍。
這時候母親再也坐不住了,要是等父親將竹棍一根根拆下,我們娘倆肯定凶多吉少,所以母親終於回應了父親,當然,語氣並不友好,但都是為了讓父親住手不要拆家。
父親像一頭髮怒的獅子,哪裡能聽得進去母親的話,拆的更猛烈了。
被釘子釘在橫樑上的竹棍,在父親的蠻力下,發出噼裡啪啦的脆響,那可是母親在農閒時節自已一根根釘上去的,現在卻被父親給破壞了。
母親也顧不了那麼多,見勸告無效,只好帶著我進了裡屋,因為裡屋的樓板是用木板一根根鑲嵌起來的,並不像外面的竹棍一樣僅靠人力就能破壞。
在我們進到裡屋不多一會兒,我就聽到父親從樓板上跳到灶臺上的聲音。
然後就是父親將廚房門用力開啟的聲音。
再然後就是父親開始用腳狠狠踢裡間房門的聲音。
房門在父親的敲擊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整個門柱都在抖動,隨時都有可能被父親一腳踢開。
在那些年的農村,裡間屋子的房門和外間的房門雖然做工一樣,但在材質上完全不一樣。
因為外間的房門主要是防盜,所以堅固是第一位的。
而裡間的房門主要是遮擋,所以在材質上也就沒有那麼堅固了。
門鎖開始抖動,緊接著門上開始出現裂縫。
情況已經完全出乎了我和母親的預料,這時候我看見母親是真的慌了。
她將我放到床上,用力在我額頭上親了一口。
然後從衣櫃裡拿出一把尖刀。
昏暗的房間裡,尖刀上透出森寒的兇光。
我當時就嚇壞了,開始嚎啕大哭。
母親已經做好了殊死搏鬥的準備。
她靠在門邊,尖刀對準抖動的門鎖,時刻準備迎接門外暴怒的父親。
一腳,兩腳,三腳。
在父親連續幾次用力的撞擊下,“哐當”的一聲響,房門中間的門板被父親踢開,門板掉落在床跟前,差點踢打在我的身上。
這時候父親罵得更兇了,他探下身想要鑽進來。
當他將頭探下來的時候,母親手中明晃晃的尖刀發出的兇光更甚了。
尖刀上映襯出母親紅腫的雙眼和拼死一搏的決心。
父親正要探進身子,剛好看見母親手中的尖刀。
他一個顫慄,用最快的速度將身子重新收了回去。
父親停止了咒罵聲,有些膽怯地朝屋外走去。
這時候奶奶也從她那邊的屋子裡出來,只聽到院壩中的父親說她手中有刀。
然後就是奶奶氣勢洶洶衝進我家廚房來拉架的聲音。
奶奶終於是軟了下來,畢竟母親手中的尖刀也不是吃素的。
大過年的,奶奶也不想家裡面鬧得底朝天吧。
奶奶足足勸說了十來分鐘,母親還是不開門,手中的尖刀也沒有放下,更沒有回應奶奶的勸說聲。
如果換作是我,我也不會出聲。
奶奶見沒有效果,這樣僵持著也不是辦法。
然後她出門去和我小叔說著什麼,接著我就聽見我小叔往村裡走的腳步聲。
就在父親提著一根碩大的木棍想要再次衝進來的時候,屋外傳來大嬸氣喘吁吁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