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天，趴在抱枕上補覺的間隙，姜知杳腦子裡總會突然冒出邢識的那句“樹洞小姐”。
還有又被搶先的買單。
吃完飯她去結賬時，前臺說他們這桌已經付過了。
姜知杳微信轉給邢識，又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
“我大男子主義，”邢識倒是坦率的很，“沒有讓別人買單的習慣。”
……再這樣下去，她要偷他銀行卡直接打錢了。
週四晚自習，班主任因為家裡有事，走的比平時早很多。
今天是路柚生日，她姑姑和小表弟來了家裡，所以，小姑娘整個晚上都很浮躁，心心念念想早點回家。
離放學還有二十分鐘時，路柚拉著姜知杳，偷偷從教室後門溜了出去。
這個點兒沒什麼人，周圍靜悄悄的。
第一次逃晚自習，姜知杳有些忐忑，但感覺還挺新奇。
經過禮堂附近的小道時，兩人碰到了一個女生。
一開始她們沒在意，但走近了才發現不對勁。
那女生揹著書包蜷縮在地上，雙手緊緊捂著右下腹，整個人看起來一動不動，又似乎是疼得厲害。
姜知杳目光一凝，迅速跑過去蹲下身：“同學，你怎麼了？”
女生艱難的抬起頭，藉著夜色，能看到她嘴唇發白，額頭上也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
她聲音乾澀，似乎在極力忍痛：“我，我肚子疼……”
肚子疼？
姜知杳看了看周圍。
禮堂附近晚上基本沒人過來，此時除了偶爾的幾聲蟲叫，四周更是一片寂靜。
“姜姜，怎麼辦？”路柚有點慌，“是不是要送醫院？”
“嗯，像急性闌尾炎，”姜知杳秀眉微蹙，“校醫院是不是也下班了？”
“對，”路柚沒碰到過這種事，急的音調都有點變了，“怎麼辦啊姜姜，她好像快疼暈過去了……”
姜知杳從口袋裡拿出手機，快速在螢幕上點了幾下。結束後，她對著女生蹲下身：“我叫了車，得先送她去醫院。”
“柚子，你幫我把她扶到我背上吧。”
“……你揹她？”路柚愣住，“你能行嗎？要不我回去叫我們班男生來？”
“來不及了，”姜知杳搖搖頭，“校門口就在前面，可以的。”
“好，”路柚慢慢把人扶上去，“那你累了就換我。”
“嗯。”姜知杳咬咬咬牙，一使勁兒站了起來。
十六七歲的女生背在身上其實沒有很重，姜知杳微微加快了腳步，幾分鐘就到了校門口。
車也來的很快，一會兒便把人送到了附近的中心醫院。
……
診斷結果確實是急性闌尾，需要儘快手術。
姜知杳在女生的外套口袋摸出一個老式手機，沒輸密碼就順利開了鎖。
她翻到最近通話，撥通了第一個號碼。
接電話的人是女生的媽媽，她在電話裡連聲道謝，說自已馬上就到。
十分鐘後，電話裡的人快步進了醫院。
姜知杳和路柚跟著待了一會兒，見沒什麼大問題，便和那位阿姨打了聲招呼，準備離開醫院。
“你們等一哈哈兒，”阿姨說著方言，一邊連聲道謝，一邊生疏的點開手機想打電話，“我叫我侄送你們回去噻。”
但接連打了幾個，對面都沒人接聽。
“不用了阿姨，”兩人見狀也沒麻煩她，“我們自已回就好。”
出醫院後，路柚終於深深呼了口氣：“還好沒什麼大問題。姜姜，你剛才好厲害。”
姜知杳也還心有餘悸，但依舊臭屁的說：“過獎。”
這個點，公交又停運了，路柚今天也沒帶手機，姜知杳便用剩餘不多的電量打了輛車。
兩人方向不同，司機先把路柚送回了家。
“我走啦姜姜，”路柚合上車門，“到家和我說一聲。”
“嗯，拜拜柚子。”
路柚走後，姜知杳和司機報了南灣小區的地址。
司機應了一聲，調轉方向。
……
路柚家回南灣小區差不多二十分鐘的路程。
接單後，司機就一直在用方言講電話，姜知杳完全聽不懂。
她本來沒發現不對勁，但開著開著，窗外的景色越來越暗。
按理說晚上都有路燈的，外面不至於這麼黑。
姜知杳內心警覺起來，飛速開啟導航，發現位置顯示在一個工業園區附近。
確實偏航了，到達目的地時間延後了五分鐘。
“我剛才在打電話，走錯路了，”司機透過後視鏡注意到姜知杳的動作，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說，“少收你點兒錢可以吧？”
姜知杳稍微放心了些：“沒事。”
她想給路柚或邢識發個位置共享，但又怕這麼晚打擾他們，索性作罷了。
她不敢多說話，依舊緊緊盯著導航。幾分鐘後，卻發現路線越來越偏，顯示的到達時間越來越延後。
姜知杳驚出一身冷汗。
“師傅，”她聲音開始發顫，“確定是去南灣小區嗎？怎麼還是越走越遠？”
“不應該啊，”司機似乎很疑惑，“你把導航聲音調大點，我按你的來。”
姜知杳飛快按了幾下音量鍵。
狹小的車廂傳出機械的導航聲，司機打了把方向盤，似乎真的在跟著導航走。
這時，姜知杳手機頂部突然彈出微信訊息。
X：【還沒回去？】
……
這幾天晚上回家後，姜知杳都會例行給邢識發條“到了”的訊息，那邊看手機的時間很有限，但收到訊息後都會簡單回個“嗯”。
今晚一直在折騰，姜知杳看了眼螢幕右上角，發現已經十一點多了。
她沒來得及多想，飛快給邢識回訊息。
Koi：【我在出租吃了上】
Koi：【但好像不塌對勁】
因為緊張手抖，她連字都打錯了好幾個。
那邊只頓了兩秒，立刻撥來一個電話。
姜知杳剛想接，車裡的窗戶突然被關上了。緊接著，她手機沒了任何訊號。
姜知杳心徹底涼透，立刻切換副卡流量，發現還是不行。
她手機沒存邢識的電話號碼，點進通訊錄，飛快給路柚打了個電話。
打不通。
車裡應該是有訊號遮蔽儀，訊息發不出去，電話也打不了。
姜知杳漸漸驚出一身冷汗。
她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只覺得四肢發麻，心臟快要跳出胸腔。
這時，司機突然開口聊起了天。
他似乎沒察覺後座的變化，一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語氣：“小姑娘，吃糖嗎？”
姜知杳竭力抑制住自已聲音裡的顫抖：“不用了。”
“看你還穿著校服，”司機開始頻繁的從後視鏡看她，“上高中啊？”
他的問題越來越離譜：“有男朋友了沒啊？”
姜知杳唯一慶幸的是，剛才上車時自已沒坐副駕。
她不敢和司機硬碰硬，也不敢不搭理他，只淡淡回了句有。
“哦？”司機似乎輕輕吹了個口哨，“你長這麼乖，看著不像會早戀的啊。”
怎麼辦？
能直接跳車嗎？她說真的。
今晚不會要嘎在這裡吧？
姜知杳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些驚悚血腥的懸疑劇，越想感覺心越涼。
她狠狠掐了自已一把，努力讓自已冷靜下來，大腦開始飛速運轉。
某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來，手機沒訊號似乎也能報警。
姜知杳心中一凜，一邊應付著司機的話，一邊長按電源鍵，偷偷滑到了緊急呼叫那一欄。
但聽筒剛嘟了幾下，手機就直接黑屏，沒了任何動靜。
姜知杳的手機款式比較舊，續航能力很弱，因為平時上學用的不多，她就一直也懶的換。今晚電量本來還剩二十幾，但連續打車又開導航後，一下子降到了個位數。
她忘了，這破手機一旦低於10％就會自動關機。
姜知杳一顆心重重跌入谷底。
……
司機還在看她，說出口的話也越來越放肆：“車裡溫度高，你穿這麼多熱不熱啊？要不把外套脫了？”
可能是沒營養的電視劇看多了。
電光火石間，姜知杳心裡突然冒出一個離譜的想法。
實在沒別的辦法了。
試試吧。
“還是算了，”姜知杳暗暗調整好自已的語氣，“我覺得不太方便。”
“這有什麼不方便的。”
“我脖子上的紅疹越來越嚴重了，”姜知杳作勢撓了撓，“怕嚇到您。”
車廂內沉默下來。
“對了，得提前和您說聲不好意思，”姜知杳眉皺的很深，似乎在極力忍著什麼，“我實在太難受了，一會兒可能會吐您車上。”
“不過沒事，我會給您加錢的。”
“……”
“您人真好，對我一個陌生人都這麼關心，”姜知杳漸漸開啟話匣子，眼眶不知何時紅了一圈，“您不知道，因為我這個病，我男朋友天天給我鬧分手。”
司機：“……什麼病？”
“哎呀，就那個，”姜知杳沒忍住啜泣起來起來，“發現的有點晚，醫生說不太好治。”
“明天我就不上學了，要去住院，”姜知杳突然乾嘔了下，“……我本來就有心臟病，家裡好不容易才說服學校收我，這下好了，老師同學都恨不得離我八丈遠。”
“對不起，”姜知杳一手抓著車把，一手使勁拍打前胸，“我……嘔——”
一滴豆大的眼淚從她眼睛裡掉出來：“這幾天太壓抑了，我實在沒人可說了……
“我什麼都沒幹，怎麼就攤上這種事了啊……”
車廂內光線有些暗，但依舊可以明顯看出來，不知是因為痛苦還是什麼，後座的人唇色慘白一片。
女生骨架本就偏瘦，此刻整個人縮在寬大的校服裡，莫名顯出一分孱弱的病態。
“……”
司機似乎被姜知杳的一通輸出搞懵了，好一會兒都沒再說話。
又過了一會兒，姜知杳突然難受的蜷縮起來。
“不行我肚子又疼了……”她語速飛快，“人有三急，師傅，能拜託您在前面把我放下嗎？”
……
一分鐘後，車子在不遠處的路邊停了下來。
“訂單取消就行，”姜知杳一手捂著肚子，一手從兜裡掏出五十塊錢，“不用找了，真的麻煩您了。”
司機什麼也沒說，很快就開走了。
附近很黑，幾乎沒什麼人，姜知杳也不認識這是哪。
但她沒敢耽擱，飛快貓著身子朝反方向跑。
她清楚自已演技多拙劣，臨時找的藉口有多爛。
剛才那司機不是傻子，肯定沒全信她說的話，應該是不想多生事端，才半路把她放下車。
拐了個彎，確定司機從後視鏡看不到自已後，姜知杳才敢直起身子。
她迎著夜色，感覺心臟還在狂跳，整個肺都灌滿了涼風。
不過終於稍稍鬆了口氣。
沿著那條路走了幾分鐘後，姜知杳視線裡出現一道熟悉的身影。
男生薄薄的T恤被風鼓起，步伐帶著從未有過的急。
看著皺眉向她跑來的邢識，姜知杳鼻尖突然酸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