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洛商趕來東宮時,周韓璟正站在寢殿門前。

他一眼便能看出周韓璟面上的憂色,儘管他藏得不易察覺。

只是這看上去,似乎並不是為了政事?

“殿下今夜有何事宣臣進宮?”

還未等周韓璟開口,他又說:“殿下似乎看著心緒不順。”

“你信邪氣入體一說嗎?”

周韓璟這麼一問,白洛商卻眯了眯眼。

“怎麼了?發生了何事?”

周韓璟掀起眼簾,瞧著殿前的涼亭旁的潺潺流水。

“嘉歲昏睡了三日未醒,陸南舟說,並非是可治之病,倒像是被邪晦之氣侵入體內所致。”

白洛商懂天文道術,熟知佛法周易,他自然是信邪氣一說的。

“太子妃的生辰幾時?”

“宣宜年八月初一寅時。”

白洛商斂了斂眉,隨意點了點指尖。

“三日前祭祀禮回宮後不到兩個時辰便如此,似乎是受了驚嚇,孤覺得是生辰八字和寺廟相沖,陰氣重時,導致邪氣入體。”

“殿下所以為的正是我以為。”

只是為何會這麼巧在那一日衝撞了?

“孤總覺得內有蹊蹺,但現下要緊的是如何破解她身上的邪煞。你以為能有什麼辦法?”

白洛商細細想了想,“這種怪事無法反抗,若是要徹底祛除,只能靠原主尋其根源解開心結,靠不了別人。至於緩解,倒是有一法子,西域有一種草名為金錢鈴蘭,很少見,但信奉佛道之人皆想尋其種於屋中辟邪。”

金錢鈴蘭,在數十年前便傳入東魏,生於極寒險境之地,陡崖裂石間吸食峰頂鬱氣而生,所長之處,必然佈滿毒刺荊棘。

周韓璟什麼書皆讀過,西域的傳來的金錢鈴蘭他倒是也略有所聞。

白洛商見他神情冷肅,卻也知曉他已經入局。

“不是說一顆棋子嗎?我看殿下倒是對太子妃上心得很。”

周韓璟心生嘲意,嘲的卻是他自已。

一顆棋子?一顆用他心頭肉做成的棋子嗎?

不過是因為他不想承認,不願承認他還是會喜歡一個殺過他的女人。

這不是很可笑嗎?

周韓璟垂下眼簾,長睫遮蓋住他眼底的一切情緒,倒是沒有回白洛商那句話。

“你還記不記得孤和你下的那局棋。”

“臣自然記得。”

“三方勢力,謝國舅和孤那兩個窩囊的皇弟為一方,孤的父皇和侯府及相府為一方,依形勢看,薛延要對沈肅下手了。”

也是周寅要對整個將軍府下手,不過侯府和相府也蠢得很,既然將軍府兵權威脅到皇權鞏固,何不想想日後的相府和侯府權勢會不會也因此被削弱?

“薛延想要利用戰情誣陷沈肅的軍隊?”

“沒錯。”

上一世,東魏輔國大將軍沈肅被陷在和北燕一戰中私自呼叫禁軍並調換路線,是因勾結外敵,此前,將軍府已經因以權謀私受到彈劾,周寅抓到機會立即下旨徹查將軍府,導致整個沈家及常氏皆受牽連。

後來沈肅受到誣陷,在戰場上被薛侯攜軍隊絞殺沈肅大軍,薛侯以奸策得逞,沈肅在攻破北燕之後兵力戰力大大損,沈嘉衍奮不顧身,犧牲於敵軍軍營,薛侯趁機而入斬殺沈肅及少將軍沈嘉季。

沈常兩家受到迫害,遭遇抄家,沈府上下二百三十一人皆被太子屬下親自帶人斬殺,一個不剩。

常家遭遇流放,搜刮錢財,顛沛流離……

這種事,絕不能再發生。

至於那個擅自做主的手下,周韓璟倒是沒直接殺了,而是一直鎖在地牢裡吊著他半條命。

他知道這畜生是他父皇派在他身邊的奸細,上一世知曉,這一世也知曉,只是他並未想到周寅會趁他分心之時命其誅殺沈府一家,嫁禍於他。

周韓璟不再說話,遣走白洛商,轉身進了寢殿。

速速被冷落的白洛商:......?所以他的作用是?大老遠趕來東宮結果只聊了兩句?這還耽誤了他的正事...

...

今夜颳了風,墨色的濃雲將本就漆暗的夜鋪蓋得更黑。

靈隱寺的鐘聲只敲響了兩下,似乎是為了召喚那片烏雲蓋過宣晉城的上空。

驚人的閃電伴隨著雷鳴將傾盆大雨帶下,灑落在靈隱寺寺廟外遮蓋的那幾株高大的樹上。

雨水順著菩提樹上的紅色祈願帶滴答滴答地滴落在地。

那日在靈隱寺,沈嘉歲夠不著菩提樹的枝葉,周韓璟便替她挽下,讓她親手將祈願帶系在上邊。

可就在方才,那道狹長的閃電劈下,直接將繫著那條絲帶的樹枝無情劈斷,重重地摔在了佛家重地上。

任由雨水拍打,任由泥點跳動,無人知曉,無人拾起...

只有絲帶上那幾個墨水染上的字被雨水沖刷乾淨。

“生生世世安樂康寧”幾個字,化作了一灘墨水被衝至無人知曉的角落...

...

涼風伴著周韓璟冷沉肅殺的玄色金紋衣袍捲進,他清冷俊顏上的憂色又在微弱的燭光里加深了幾分。

還未走到床榻邊緣,就聽到了寢殿內側細細碎碎的驚懼呻吟。

他心頭一窒,加快了腳步。

“歲歲。”

周韓璟坐在床邊,撫平了她眉心堆疊的褶皺,看著她痛苦掙扎的樣子,他更是心如刀絞。

沈嘉歲緊閉著雙眼,紅唇翕動,發出一聲一聲呻吟和胡亂乞求交雜的聲音。

腦袋裡一道白光閃過,血液似乎在體內飛濺,一滴一滴堵在了她的心口,窒息的難耐逼紅她的整張臉。

周韓璟擰著眉喚她,“歲歲,歲歲。”

“啪——”的一聲脆響,瞬間凝結了大殿內側的氣息。

小小的掌印印在了他白皙的側臉上。

沈嘉歲驟然睜開雙眼,看到周韓璟的瞬間,毫不猶豫地在他臉上打了一巴掌。

她使了力,但因為昏迷了三日,她全身無力。

周韓璟的臉只微微側過一些,他垂著長睫,僵在一旁。

再次抬起眼睛看向小姑娘時,他驚人的眼瞳嚇得她渾身顫抖。

沈嘉歲沒有反應過來她做了什麼,她只知道他和夢中的那個瘋子長得一模一樣!

她的眼瞳裡被逼出鮮紅的血絲,像一隻被狠狠驚嚇過後卻無人安撫的兔子。

她捲起被子,一點一點往後退,最後縮在床榻另一側的角落裡。

全身顫抖帶動了她身前的被子,她咬著唇,將自已縮成一團。

殿外雷聲雨聲交匯不斷,殿內自從方才那聲脆響過後便靜得令人慌張。

周韓璟洞察到了身前被子的輕顫,他嚥下喉間的酸澀,想要伸出手抱一抱顫抖的小身影。

泛冷微僵的手剛一伸出,沈嘉歲就迅速將臉埋在被子裡。

她的嗓音抖得不像話。

“你...你別過來...”

“別過來...”

他的手頓在半空中,心口因她的懼怕抽疼了一陣。

精煉的手臂讓青筋欲起,滾燙的血液被冰封凍結,無法流動。

他沉下聲音,深邃的眼睛鎖著被子下那一小團。

“別怕,歲歲。”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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