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從遙遠的彼方傳來,在混沌中模糊又微弱。
“要不要來一串?”
白霧中倏然出現一串炸串,炸串之後是方皓霖嘴角還沾著辣椒粉的臉。
年輕朝氣,且稚嫩的臉。
周圍的景緻變得清晰,穿著中學校服的學生在小攤前圍作一團,小攤上的油鍋裡,串著各式各樣食材的竹籤在滾燙的油中滋滋作響。
他看著炸串微微皺了眉,“不吃,你趕緊的。”
他還得去接歡歡回家吃飯午睡。
“哎,知道了知道了。”
方皓霖應和著,又拿了幾串炸串遞給小攤上的老闆。
炸物在油鍋裡噼裡啪啦作響,成群結隊的喧鬧聲在耳邊此起彼伏,令他莫名煩躁。
街道被喧鬧聲淹沒,細微的抽泣聲卻越過層層聲浪,在他耳邊漸漸清晰。
他微微側頭,在那不經意的一瞥中,馬路對面的畫面在他的眼中定格。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靜止,嘈雜聲瞬間化為虛無。
“艹”
“不是吧裴言禮,你居然也會爆粗口?!”
方皓霖難以置信的調笑聲在他耳邊來了又散,阻隔著他的人群被他用力撞開。
“裴言禮,你去哪啊?!”
這裡沒有斑馬線,雙行道中間甚至被護欄隔開。
可聚焦的視線裡,他的小姑娘哭著被陌生的男人牽走。
要去哪?那個男人要帶她去哪?
新聞裡播放的拐賣兒童案在他腦海裡愈演愈烈。
尖銳的剎車聲伴隨著鳴笛聲響起。
“他媽的,小兔崽子想死嗎?”
身後的咒罵聲對他來說無關痛癢,眼前的護欄對他來說也微不足道。
他躍起跨過護欄,在堵塞的車流中穿行。
他不知道他現在臉上是什麼表情,但是應該有些可怖,不然路上的行人不會一見到他就匆忙讓開。
可這對於他來說,卻再好不過了。
邁得飛快的步伐很快就追上了她和那個男人,手刀狠厲地劈在男人手上,他將女孩的手重新包裹在自已的手心。
小小的手有些冰涼。
他聽見自已低聲怒吼:“你他媽的,想帶我妹妹去哪?”
男人捂著手腕疼得齜牙咧嘴,卻礙於周圍行人紛紛駐足圍觀而匆忙逃竄。
他將男人的面容烙在腦海裡,把小姑娘拉到一旁。
小姑娘似是被他嚇到了,大大的眼睛眨了眨,哭聲哽在喉間。
“歡歡別怕。”
他蹲下身來擦掉她的眼淚,拂在她面上指尖有些顫抖。
如果他沒有發現她被帶走,等待她的會是什麼?
溫暖滑嫩的觸感讓他一陣後怕。
還好他看見了......
還好他看見了......
小姑娘哽在喉間的哭聲瞬間釋放,她撲進他的懷裡,先是小聲啜泣,然後變成號啕大哭。
“嗚嗚嗚......哥哥......哥哥......帶我去找媽媽嗚嗚嗚......我還要去找爸爸嗚嗚嗚......”
拍著她的背的手僵了一瞬。
隔著校服能感受到初春的風帶著些寒意,腳下零落的草苗稀稀拉拉地生長在地磚縫中。
他安慰地有些艱難:“歡歡的爸爸媽媽出差了,還沒有回來,等他們回來就帶歡歡去找,好不好?”
“真的嗎......方皓宸說我再也看不到我的爸爸媽媽了......嗚嗚嗚......”
“他說,我的爸爸媽媽都不在了嗚嗚嗚嗚......”
“嗚嗚嗚......他還說嗚嗚嗚......他說我以後就是沒人要的孩子......”
小姑娘泣不成聲,在他的懷裡斷斷續續地哭訴著。
可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能一遍一遍地重複著。
“方皓宸搞錯了,歡歡的爸爸媽媽只是出差了。”
“歡歡不會是沒人要的孩子......”
熟悉的球鞋在他跟前停下,他漠然地抬頭看了一眼,然後讓小姑娘在旁邊等他一下。
他站起身,握緊的拳頭毫不猶豫揮到方皓霖的臉上。
方皓霖錯愕在原地,衣領又被他揪起。
他附在方皓霖耳邊低聲說道:“把你弟的嘴管好,讓你弟別再來招惹我妹了!”
隨後手上使了力,將方皓霖狠狠推開。
“下午我不去上課了,幫我和老師說一聲。”
他沒再理會方皓霖,抱起小姑娘就走。
“哥哥帶你去找爸爸媽媽。”
小姑娘依偎在他的懷中,胸前的衣服被淚水打溼,衣袖被她緊緊攥著。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周圍的人群令她覺得陌生而冷漠,只能在他的懷抱中汲取著安全感。
他先帶她吃了午飯,是她最喜歡吃的烤鴨。
然後帶她去了電玩城,她向來喜歡熱鬧。
五彩斑斕的燈光編織出光怪陸離的世界,激烈的射擊聲與動感的音樂聲交織,很快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他不知道去哪能找到她的爸爸媽媽,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最愛的她的兩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可他想讓她開心。
這個年紀的孩子什麼也不懂,只要高興了就可以把煩惱忘掉。
小姑娘不再哭哭啼啼,拉著他的手東奔西跑,什麼都想玩。
似是之前哭了太久,眼睛紅腫得令她覺得疲憊,吵鬧著說想回家。
他牽著她的手回家,夕陽的餘暉灑滿了街道,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哥哥。”
“什麼?”
聽見小姑娘用綿軟的聲音喊著他,他低下頭回問。
她仰頭看著她,卷濃的長睫翹起,水光瀲灩的眸子裡倒映著晚霞和他。
“哥哥。”
什麼也沒說,卻是又喊了他一聲。
他握緊她的手,輕聲地“嗯”著。
小姑娘回到家,吃完晚飯就睡了。
看了看時間,他靜靜地坐在客廳裡看著書,直到開門聲響起。
是裴懷正回來了,那張本就不怒自威的剛毅面容在看到他瞬間,增添了幾分沉怒之色。
他站起來,拿著皮帶遞到裴懷正手邊,然後跪下。
從小到大,他都不被允許做出格的事情,一直都是別人眼裡乖巧懂事的孩子,總是被人當作榜樣來教育自已的孩子。
但是他今天卻逃課了,還帶著她一起。
皮帶毫不猶豫地揮在他的身上,奇異的是,他居然感覺不到疼痛,只覺得自已像個提線木偶。
裂空聲與後背上的沉悶的擊打聲接連響起,卻驀地夾雜著門把手被用力按下的聲音。
隨著一陣光腳蹬地的“咚咚”聲,身後傳來小姑娘悽慘的哭聲。
“不許打哥哥嗚嗚嗚......”
她含著淚的眼睛瞪著他的父親,像一個小小的保護傘,拉著他回了房間。
“咚咚”跑走,又馬上跑回來。
手裡還拿著藥膏。
她一邊小聲嗚咽,一邊用沾著藥膏的小手在他的後背來回塗抹。
明明捱了打但是他卻很開心。
這樣好的她,怎麼會沒人要。
他要。
他永遠都會把她當作親妹妹一樣來疼愛。
可下一刻,劇烈的痛感從心臟處蔓延,後背柔嫩溫暖的觸感消失,躺在床上的裴言禮突然睜開了眼睛。
深邃的眼眸裡翻湧著深而沉的墨色。
把她當作親妹妹......
一開始,確實只把她當作妹妹。
可後來卻在不知不覺中,愛意變了質。